第22章 (1)
太陽高高挂在天中,向大地四散着熾熱的光線,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全然不象冬季已經來臨的樣子。陳國地理位置雖然靠南,冬季很少下雪,但象這麽暖和的冬季,歷史上也是很少見的,迷信的百姓開始想起一句諺語:“百年難遇冬如春,不死君來便死臣。”不安的氣氛在民間傳播,連朝庭也禁不住躁動起來。
也難人心惶惶。自十一年前裴矩繼國王位以來,這幾年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先是在與洪國的大戰中出師不利幾乎全軍盡墨,此後雙方在邊境小磨擦不斷,接着屬地餘州戰火向周圍的地區蔓延,加上陳國與蘇國交界之處,穹廬高原上的游牧者戎人年年準時的騷擾,明眼人都知道,陳國的根本已經動搖,這個腐朽的王朝只不過在茍延殘喘罷了。
“午時三刻已到,請陛下——”司儀拉長了的聲音讓本有些昏昏欲睡的人們猛然一振,大夥的目光都投向祭天臺前的銅住,都投向被鐵鏈牢牢鎖住的藍橋。
藍橋猛地掙了掙,但縛住手腳的鐵鏈是如此牢固,即使是他,也只能掙出叮當的響聲而已。被囚禁已經有些時日了,因此血污與灰塵布滿他的臉,長時間沒有梳洗,他的須發亂蓬蓬的,這讓他胡本年輕粗犷的臉上多出了幾分憔悴與落魄。只有那雙虎目,仍射出憤怒不屈、又有失望心痛的目光來。
圍觀者竊竊私語響了起來,随着十八個紅衣紅褲的士兵擎着火把奔到藍橋周圍,人圍開始了騷動。但這騷動只持繼了一下會兒,便被彈壓的鐵甲騎兵兇惡的目光與叭叭作響的皮鞭鎮住。
一陣吹打響起,人們的目光全投向了祭天臺。順着長長的過道,陳國當代國君,剛三十出頭的裴矩在侍從的簇擁下走了上來。
藍橋的目光停留在裴矩的身側,那裏,陳國長公主,裴矩之妹紫玉公主臉色蒼白地站着。藍橋的目光先是在胸口那串珠鏈上停了一下,堅接着上移,牢牢盯住她的眼睛。兩個人的目光輕輕碰了一下,撞出旁人看不到的火花。
“王兄……”紫玉公主嚅嗫着雙唇,但她的話還未說出,裴矩便揮手打斷了他。
絕望的神色在紫玉臉上一掠而過,她的目光開如轉向堅毅,重新投向藍橋,兩個人的目光,再也沒有分開,癡癡地交纏在一起。
“時辰已到,祭天!”
紅衣士兵們用手中火把,點燃了早已堆放在藍橋周圍的幹柴,然後迅速退開。被火油澆透了的幹柴片刻間便騰起了巨焰,迅速向藍橋逼去。
藍橋眼中根本看不到這烈火,他能看到的,只有紫玉而已。但紫玉的心,卻随着火焰向藍橋的逼近而激烈跳動起來,她忽然用手指拎起自己長長的宮裙,快步奔到了祭天臺的邊緣。
人群發出了驚訝的呼聲,裴矩憤憤地喝道:“紫玉!”
但紫玉并沒有理會他,她站在祭天臺的邊上,望着臺下祭壇上的藍橋,臉上露出凄然的笑來。
也許是一陣大風吹起,也許根本沒有風,紫玉和她白色的宮裙,從祭天臺上飄了起來,飄向火海之中,飄向藍橋身邊。藍橋伸手想去接,但他的手被鐵鏈縛住。
紫玉從火舌之上落了下來,在地下踉跄了一下,終于掙紮站住了,烈火中她臉上卻浮現出幸福地笑容,飛身撲入藍橋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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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好傻!”一直沒有流淚的藍橋,忽然覺得自己無法抑制一種奇怪的感覺,濕潤的液體,從他眼角流了下來。
雙臂緊緊環住藍橋,紫玉低聲呢喃道:“是……是……我好傻!”
“快出來!”裴矩也奔到了祭天臺前,他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他憤怒地吼道:“朕命令你,快出來!”
完全沒有理會他,紫玉将頭埋入藍橋的懷中,這個強壯的懷抱,是多麽溫暖,是多麽安全,火焰就算在他們周圍狂舞,但在這懷裏,火焰,似乎成了幸福的焰火……
“這如何是好!”裴矩發現妹妹根本不理會自己,他狂躁地回頭向侍從們道,“快去将紫玉救出來,否則該如何向岚國的迎親使者交待?”
侍從們的臉上都露出慌亂的神色,似乎是害怕裴矩命自己撲入火海救人。裴矩一腳将一個侍從踢下祭天臺,吼道:“快去!”
那侍從摔進火中,發出凄厲的慘叫,翻滾着想撲滅身上的火,但于事無補,衆人眼睜睜看着他在火中掙紮,卻都毫無辦法。
只有藍橋與紫玉兩個人沒有被這忽然發生的事情所動。藍橋心中湧起強烈地擁緊紫玉的沖動,他伸出手去,真地抱住了紫玉。
圍觀的人群發出驚懼的喊聲,一團蒙蒙的藍色光華從紫玉胸前的項鏈上閃出,包住了火海中的兩人。正是在這藍光中,縛住藍橋的鐵鏈忽然失去了作用,讓藍橋活動自如起來。
藍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大,開始急速旋轉起來,衆人再也看不到藍光中的藍橋與紫玉,慢慢的,藍光升向空中,在空中閃了幾閃,消失不見了。
而祭壇中,火焰還在熊熊燃燒着。
“這……可如何是好……”裴矩的喃喃自語。
“呀!”
在藍光将藍橋與紫玉包住時,他們已經知去了知覺,當他們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正從空中急速下落。
“砰!”兩人落了下來,總算藍橋反應夠快,在空中把自己作為紫玉的墊子,因此,紫玉并沒有摔着,而他,則皮粗肉厚得很,這種程度的摔落,最多不過給他增加一點傷痕罷了。
“咦,你們是誰!”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将兩人從剛才神奇的一幕中喚醒,他們慌亂爬起來一看,一個背着龐大的包裹,手中還揮着一柄鐵匠用的鐵錘的越人少女,半是好奇半是驚恐地盯着二人。
藍橋與紫玉兩人受的驚吓也不小,他們相視一眼,死裏逃生的感覺,那神奇的藍光,還有眼前奇怪的越人少女,都讓他們困惑。
“是城外!”紫玉的心思,比之藍橋要缜密得多,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處身于陳國都城洛郢城外不遠的地方,立刻制止了藍橋說話,她微笑着道:“我們是旅行者,我叫陳影,他叫宋雲,你是什麽人?”
“吓我一大跳,怎麽會從天上掉下來……”越人少女似乎相信了她的話,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挺胸回答道:“我,是天下第一巧匠墨蓉!”
紫玉忍不住綻開了笑容,雖然越人少女的年齡可能比她還要大上一些,但她的身高還不及紫玉的胸,當她昂首回答時,象極了一個常人少年正在冒充大人。
“越人啊……”藍玉也笑了,他在山上生活的時侯,也曾遇上過越人,知道越人沒有一個不自稱是天下第一巧匠的,只不過沒想到一個這樣年輕的越人少女,也會有此愛好。
“你去哪兒,沒準我們是同路呢。”紫玉知道,只要身處于陳國境內,就随時有被發現并追捕的危險。父王死時,她不過六歲,是王兄對她百般寵愛将她帶大的,雖然她不滿這個無能自私的兄長,雖然她知道只要藍玉在,一般的追兵根本不能靠近他們,但她畢竟不願意與自己的兄長自己的國家為敵。因此,如果能與這位越人少女同行,雖然受人矚目,但別人很難想到堂堂陳國長公主竟然和越人混在一起。
“我去餘州,去見我的一個朋友。”墨蓉毫無心機地道,越人坦誠慣了,而且這兩個人雖然有些奇怪,但憑直覺,墨蓉知道他們不象有些常人那樣陰險狡詐。
“好極了,我們正同路!”紫玉笑了起來。以她同藍橋的樣子,想混過邊防士兵的盤查逃出國境,顯然是比較困難的,而餘州因其特殊的地位,倒不失為他們暫時躲避的最好所在,看來同這個越人小姑娘,還真是有緣呢。
對于她的決定,藍橋自然是無可無不可,他本來就是從深山中出來的一個化外之人,認識貴為公主的紫玉原是巧合,當他看到紫玉說謊時那眉眼間狡黠的笑意時,思緒便飛回到初次與她見面之時。
那還是在一年多以前,扛着一柄巨劍從深山中鑽出來的藍橋全然不知世事,那個撫養他長大的老人除了教他格鬥以外,再三叮咛了一個原則:“凡是屬于你的,你就堅決要來,不要等失去以後,再躲在深山裏唉聲嘆氣。”
每當說這話的時侯,老人總是會連連哀嘆,接着是半天沉默,再接着就是加倍地訓練藍橋。老人逝去以後,藍橋才意識到,老人當年定然也有着一場傷心的往事。
出了山藍橋才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世界,一切都令他稀奇,外面的世界比他站在最高的山頂上看的還要大,外面的小鎮裏的人就比他在山中見過的所有的人都多,而且外面世界的事情也比山裏複雜得多。
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有戲劇性了。因為無錢住客棧而躺在大街上睡覺的藍橋,在夜晚被匆匆偷跑的紫玉踩了一腳,憤怒地他準備狠狠收拾這個冒失的家夥,卻發現對方是個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揮拳相向的女子。大概是在山裏很少見女子的原因吧,對于強壯的男人,藍橋下手會毫不容情,對于年輕的女子,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下狠心。
“象你這個嬌嫩的家夥,我兩個指頭就可以捏爛來!”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吓唬吓唬她了。哪知道紫玉正在躲避追她回那沉悶的宮庭的武士,見到藍橋這憨然的樣子,眉眼間就出現了狡黠的笑意。
“我踩着了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為了表示對你的歉意,我願意給你做一段時間的侍女,好不好?”
有誰能拒絕這樣嬌柔的年輕女子這樣的請求?剛從山中出來的藍橋當然更不能,他甚至以為,這外面世界的人就是這樣陪禮的。當武士前來追趕紫玉時,藍橋老實不客氣地揮動自己的巨劍,将他們打了個落花流水,最後還抛出一句“敢搶屬于我的侍女,你們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以後就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這個美麗的侍女與他一起在陳國的各地流浪,當然,以其說紫玉是他的侍女,還不如說他是紫玉的保镖更象些,一路上也懲罰過不少惡霸狗官,援助過不少無依無助之人,更重要的是,他們共同冒着生命危險,得到了一件神奇的寶物,就是挂在紫玉脖子上的那串珠鏈。長在宮中,從來不知民間疾苦的紫玉,也在這短短的大半年時間裏,發生了巨大變化。
“王兄和我們,究竟是給百姓們帶來了什麽?”當聽到一位三個兒子都去當兵,最後連頭發斑白的丈夫也不得不出征的老母親的哭訴後,她也不禁澘然淚下,心中卻在反複思考這個問題。當然,此時的她是無法找到答案的,她能做的,也僅有在陪老母親落淚之後,贈送她一些金錢罷了。
于是,她決心回宮中勸谏兄長,見到她到來的兄長喜出望外,對于她私自離宮并沒有追究,而是告訴她已将她嫁給岚國國王。
紫玉明白這是一場政治婚姻,用她來換取在神洲北方雄居霸主之位的岚國對陳國的支持。當初正是為了抗拒這一政治婚姻,她才逃離宮中的,而今在外嘗到了自由的滋味,特別是認識了這個質樸誠實的藍橋,她更不願意嫁給那個已經半百了的岚國國王了。
為了威脅她,裴矩便将藍橋抓了起來,以祭天為名要活活将他燒死,紫玉能做的,只能是與他死在一起。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串據說是神器的珠鏈在最後關頭救了他們。
“原來我們真的順路啊!”墨蓉的話讓藍橋從短暫的回憶中醒了過來,她快樂地笑着,道:“真是太好啦,我正愁路上沒人說話!”
“墨……姐姐,”看着墨蓉那嬌小的身材與臉上的神色,紫玉吐吐舌,還是把姐姐兩個字叫了出來,“我們的路費全都被小偷偷了,就怪這個家夥不小心,這路上我們恐怕要麻煩你了。”
“沒事!”越人原本好客,他們的自尊心也極強,看到別人有求于己他們會覺得非常有面子,墨蓉也不例外,這也是為什麽收到流浪兒托一位越人轉交的信後,她再次離開越人嶺孤身出來的原因。她爽朗地笑道:“金銀對我們洞越來說容易得到,但朋友可是金銀怎麽也買不到的。”
紫玉心中有些慚愧起來,這樣坦誠的一個越人,他們欺騙并利用她似乎有些過意不去。但現在只好如此,等到了餘州,一定要向她說明原因。
三個人這一奇怪的組合就這樣出發了。
……
與此同時,李均正抱着孟遠的身體,茫然地站在礁石之上。
“不!”李均忽然發出撕裂般的喊叫,聲音在無垠的大海上遠遠傳開,雙肩在不停的抽搐。
這一景象在淩琦眼中燃起了記憶之火,他的臉上現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不為身上的傷勢,而是為被喚醒的記憶。
那個等待自己的女子,那個自己發誓要護其一生的女子,那個在荒淫無恥的世家貴族中唯一清純的女子。自己不也曾抱着她的身體,對着夕陽大吼“不”嗎?
“如果你不想他真的死去的話,就放下他。”緩步走到李均面前,淩琦伸手搭住孟遠的腕脈後,冷冷地說。
李均茫然地望着他,當他意識到淩琦話語中的意思時,激動得将孟遠平放在地上,但淩琦用一個淩厲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興奮。
淩琦從懷裏摸出了一個扁扁的舊盒子,取出盒子裏的細長的金針,插入孟遠的胸口。
李均看到下手飛快,片刻間便在孟遠身體上插進了七枝金針,而孟遠本已急促的呼吸,随着這七根金針的插入,逐步平緩起來。
“謝謝……謝謝!”李均誠心實意地道,這個時侯,即便是淩琦要他拿性命來交換,只怕他也會樂意,這種援助,他知道是無價的。
“不要高興得太早,會不會死還要看他自己。”對于他的感謝,淩琦仍不過是擲了一句冷冷的言語。他的心中卻又是一陣絞痛。如果當初自己便掌握了這種技能,他還會眼睜睜看着那個少女死在自己懷裏嗎?
思緒瞬間跨越二十餘年,無數令他魂牽夢繞的往事在眼前一飛而過,自己離開時依依不舍回來時去只能抱着她漸冷卻的屍體,而這一切,都是該死的恒國狗造成的,該死的恒國狗,該死的那個人!
殺父、奪妻、亡國,一切都是那個有着常勝名将之稱的恒國主帥柳光造成的,這次得了蛟精的財寶,一定要以此作為複國報仇的起點!為此,哪怕鬧得天翻地覆、哪怕被人看作冷血惡魔也再所不惜!
猛然咳出了一口血,淩琦優雅地摸出一條白手絹,将嘴角擦拭幹淨,然後抛入海水中。
“讓我最後的同情心,随着這血一起去吧。”他想。
楚青風眼見他下針的手法,心裏暗暗吃驚,但表面上仍然平靜如常。在探過孟遠的腕脈後,他沉吟便刻,道:“李統領,請将你的頭盔除下。”
這時的李均只要能救回孟遠,讓他做什麽都行。急忙摘下自己的頭盔後遞給了楚青風,楚青風除去孟遠的頭盔,換上李均的龍首頭盔。擡眼看到李均渴望的目光,楚青風微微笑道:“本來孟将軍受蛟蛟靈力重擊,生機已絕,淩公子用金針過穴的技巧激發了孟将軍體內僅存的生機,而李統領的龍首頭盔又有自動恢複的功能,可以助孟将軍早日恢複,也不至于落下什麽後患。”
他知道這時李均心神大亂,因此詳細解釋了一番以安其心。
這時,原本遠遠開走的大船接到信號又航了過來,放了兩艘小船來接衆人。李均拒絕別人幫他,獨自托起孟遠回到大船之上,一直躲在大船上的姜堂也上了礁石,看到李均那難看的臉色就知道不好,也不敢多說話,同淩琦的手下去搜尋蛟精的財寶去了。
以後的事情,李均便沒有再過問。淩琦一而再地救了他們,即使要獨占全部的財寶,他也無言反對。但淩琦卻依諾同他們對半平分,将船航到靠近陸地的地方,他便派小船将李均等人送上了岸。
“也許我們還會再見面。”分別的時刻,淩琦淡淡地對李均道,“如果那時我們是在戰場上相見,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李均默默行了個禮,和平軍建立以來,他從來沒有象與淩琦在一起時這樣,覺得大局不在自己掌握之中,這樣的一個人實在太可怕,但李均心中卻隐隐有絲預感,終有一日,兩人還會見面的。
就在李均他們與蛟精作殊死之鬥時,通海港卻陷入了巨大的危機中。
李均他們去除蛟精已經十日,童家的細作也探明守衛通海城的不過是區區兩千和平軍,雖然這幾天陸續有小規模的傭兵進入通海,但全部力量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千人。而此時,戎人在童家境內擄掠一番,正撤回穹廬草原,童家已經可以騰出一些力量來對付和平軍了。
童家的統帥仍是童昌,在雷鳴城之戰中他們并不曾與和平軍遭遇,對于和平軍的戰鬥力并不畏懼。這次童昌領兵一萬,其中輕騎兵一千,鐵甲步兵三千,士卒六千人,發誓要奪回通海城,活抓李均。而通海城中,當趙顯、王爾雷的苦兒營将消息傳來時,名義上的城主華宣只會縮在卧室裏發抖,這一切都不得不由俞升與周傑、蘇晌三人主持。
李均與孟遠不在,和平軍以往可以倚恃的兩位一流勇将都在茫茫大海中掙命,群龍無首之時,最能體現出一支部隊的戰鬥能力。讓原本對此憂心如焚的俞升長出口氣的是,在周傑與蘇晌的帶領下,戰士們不但沒有軍心瘓散,相反卻鬥志高昂。
“李統領與孟将軍去降除妖怪,如果此時有人敢來侵襲我們,我們就可以在此放手一搏,好為他們掙點面子,不能讓他們回來了罵我們沒用!”當俞升旁敲側擊問起士兵時,士兵如此回答。看來士兵心中憋着這一口氣,決意要讓膽敢乘李均不在時來犯的敵人吃一個大苦頭。
之所以會這樣,不能不歸功于李均與衆不同的編隊方式,十二人一小隊,讓軍官能及時了解士兵的情況,鼓動士氣也方便一些。
“士氣高昂,軍心可用。”俞升在與周傑、蘇晌、舒納等軍官商量時道,“但僅此是不夠的,如果通海城百姓不能與我們同心,我們便面臨腹背受敵的危險。”
對于這個,原本正規軍出身、在無敵軍中已經久經沙場的周傑與蘇晌當然也很明白,周傑苦笑着道:“話雖如此,現在我們占據通海城不過月餘,民心尚未歸附,不在暗地裏牽制我們就算不錯了,哪裏還能奢望他們與我們同心?”
“這一點我倒認為沒有什麽大問題。”沉思了會兒,俞升道,“童家在通海的數十年前,也并未為通海百姓做什麽事情,現在李統領正為通海城冒險前去除蛟,通海的百姓也都是知道的,除非個別童家死黨,絕大多數還會選擇中立。”
“如果能讓他們知道,即便是統領不在,和平軍仍舊能打勝仗,能守住這城,他們必然主動向我們示好。”周傑眼中閃着光,“所以,我們要打一仗來振奮一下士氣,也穩定一下軍心。”
“不能一開始就打守城戰,必需在外勝敵軍一場。”蘇晌也道,“如若戰事一起便被圍城,城中民心傾刻便會散亂。”
對于他們的分析,俞升心中頗覺驚佩,沒想到李均部下中還有這樣的人,強将手下無弱兵,難怪和平軍幾乎戰無不勝了。“打仗,我可就是外行了,一切都要倚靠兩位将軍。”
衆人鋪開了行軍地圖,周傑與蘇晌在地圖上看了半晌,都嘆了口氣。從童家的銀虎城到通海港,沿途都是平原,幾乎沒有可以突襲敵軍的所在,地利上更适合人數衆多的敵人。
“只好這樣了,沒有适合的地利,我們便得分散敵軍,現在敵人距我們還有四日路程,據苦兒營的消息,敵軍的前哨部隊是輕騎兵,只要拉開輕騎兵與後方主力的距離,收拾這一千輕騎,即便是在平原之上我們也有絕對把握。”周傑一反平時的沉默少語,每當策劃戰術之時,他便不自覺話多起來,這都成了習慣了。
“好在都是平原,雖然沒有可伏擊的地利,但敵軍只怕也想不到我們會在半路伏擊。”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
“這個倒不是很難,”蘇晌想了會兒,忽然笑了起來,“我們告訴他們,李統領不在通海不就成了?”
周傑與俞升怔了一下,不明白蘇晌所指什麽,蘇晌解釋道:“他們知道統領與孟将軍不在,我們裝出軍心動搖不穩的樣子,揚言要收刮城中財物棄城而走,以童家士兵在新近擊退戎人的勝利之後,必然中驕兵之計,其前哨貪功便會加速前進,我方只要動作迅速,足以在後繼部隊趕到之時吃了他!”
“正是,敵軍在通海城中必然有細作,我們可借細作之口傳出這消息。”周傑補充道。
“還有!”俞升靈機一動,也微笑起來,“為加深他們的映象,我們還可讓城中富商派人給他們傳信,請他們快快前來。”
三人都大笑起來,集思廣益,三人共同策劃了一個巧妙的計謀,但找城中哪個富商行這詐降之計,卻使得他們犯了難了。
“賈同老板求見俞先生。”哨兵的報告讓俞升大喜,那天與衆商人開會時,這個賈同便給俞升留下了極深的映象,這次前來,倒可以看看能不能借助他來展開三人定下的計謀。
“快請,不,我親自出去迎接。”俞升急忙出了營帳,來到了營門。
“賈老板此來,不知是為何而來啊?”兩人落座之後,俞升問道。
“據我的消息,童家的一萬軍隊正開向通海城。”賈同開門見山地道,“不知俞先生何以退敵?”
俞升吃了一驚,苦兒營傳來的消息,目前還是一個秘密,連軍中士兵都知之者甚少,賈同不但知道,甚至連敵軍數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不能不讓俞升懷疑軍中有人走漏了風聲。
“賈老板從何而知?”俞升的問題讓賈同以為和平軍尚未接到這一消息,不由有些焦躁起來,他道:“我們商人有商人的情報,這事千真萬确,如今李統領不在,華公子又卧病,俞先生可以多加小心。”
俞升沉默了會兒,心中推測究竟能想信這商人多少,他對和平軍似乎過于關心了。片刻之後,他道:“賈老板,此事不宜宣揚,以免城中人心惶惶,至于退敵之計,我們已經有了。”
“原來貴軍已有準備了!”賈同如釋重負,微笑着道:“我說呢,以李統領之智,即便是出海除蛟,也會為和平軍留下退敵之計的。”
俞升心中大動,不但和平軍對于李均的智謀已經絕對信任了,連賈同這樣的商人,也如此相信李均的軍事才能,這不由不讓人驚嘆了。雖然實際上李均并沒有留下什麽退敵之計,但賈同的這個誤會倒可以加以利用。
“賈老板,其實您不來,我也要去府上拜訪,李統領留下的退敵之計中,再三道要借助賈老板之力……”
俞升的話讓賈同精神一振,道:“有這等事?蒙李統領不棄,我願意為和平軍效力!”
看到俞升用一種深沉的眼光看着自己,賈同微微笑道:“先生盡管相信賈某,賈某是商人,商人最講究投資,這一次賈某就投資到和平軍這邊了!”
“賈老板是精明人,自然不會走眼,您的這筆投資,必将一本而萬利。”俞升臉上綻開了舒心的笑容,緩緩地說。
“快,快!”
将官們不斷催促着騎兵快馬加鞭,四千只馬蹄在寬闊的驿道上揚起高高的塵土。
童家的輕騎兵在餘州享有盛名,這是一支在同骠悍的戎人騎兵作戰中訓練出的隊伍,與馬背上的民族戎人比他們也不遜色多少,一直以來,是童家傲視餘州的一支主要力量,幾乎沒有什麽對手,能在曠野中與他們作戰。
在接到通海城中富商賈同的密信後,又綜合了通海城中細作傳出的消息,童昌知道和平軍已經知道他們正在攻向通海。這一點他覺得不足挂齒,他原本就沒有偷襲通海城的意思,讓敵人知道也沒有什麽關系。但得知和平軍準備将通海擄掠一空後撤走時,他大怒了。
“這群草寇,還說是什麽傭兵!”對着部下他破口大罵,通海城雖然作為海港已經荒廢了數十年,但仍舊擁有不少財富,如果任和平軍擄掠了,童家收回一個空城又有何用?
“傳我帥令給童語,要他指揮輕騎兵全速前進,直抵通海城,不讓賊寇有逃走的機會。”在給指揮輕騎兵的将領下達了這個命令之後,他又補充道:“告訴童語,不要攻城,只要牽制住賊寇便可。”
“這其中……會不會有詐?”一個幕僚小心地提醒道。
“無妨,只要童語不舍長取短去攻城,這餘州又有哪支軍隊能在野外阻住我們?”童昌得意的笑着。
“是,大帥明鑒,是我想得太多了,哈哈。”幕僚也只得陪笑着自嘲,雖然心中仍有些不放心,但想想也是,和平軍不會傻得同童家有着“萬勝軍”之稱的輕騎兵在野外作戰吧。
他們都忘了,和平軍的前身,也有個響亮的稱呼,“無敵軍”。
輕騎兵全力奔馳,很快便将主力遠遠甩開,當他們來到距通海僅十裏的“古柳”村時,後方的鐵甲步兵與他們足足相差一日半的路程。
“哼,什麽和平軍,如若不是大帥有令,我一去便要攻下這通海城!”童語是童家有名的勇将,對于和平軍是不屑一顧的,雖然陸無敵的大名在前,龍首魔王李均的功業在後,但在他眼中,這兩個人之所以能有如此虛名,都是因為沒有遇上他的緣故。
古柳村不過三四十戶人家,驿道并不從村中間經過,兩旁的田野中長着齊膝高的油菜。今年冬天太暖,以至于這時油菜便長了起來,看來再過個十餘日便會開花了。
騎兵隊的通過似乎沒有驚動村民們,對此,童語并沒有在意,他現在極為渴望與和平軍一戰,最擔心的便是和平軍的膽小鬼會提前溜走。
忽然,油菜花中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箭雨,最外圍的騎兵在這猝不及防的攻擊下,紛紛人仰馬翻,童語心中大怒,和平軍的膽小鬼竟敢在這平地裏伏擊!
萬勝軍并未被這一輪攻擊沖散,落馬的也只是極少數人,童語大聲喝斥,萬勝軍立刻布成了沖鋒的陣形,分兩路突向兩側的油菜地裏。
馬的嘶鳴聲與人的喊殺聲合在了一起,但整個戰場中卻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他們自己的呼喝聲,當騎兵們突到放箭的地方時,什麽也沒有看到。
正驚異間,他們的戰馬忽然不聽指揮起來,紛紛在地上吃着什麽。此時萬勝軍奔行已久,人雖然不困,馬卻有些乏了,在油菜地裏嗅到奇香,于是開始争食,原本完整的陣形片刻就亂成一團。緊接着,伏在地上的戰士猛然從壕溝中躍出,喊殺聲不絕于耳。
童家的輕騎兵自然不知,和平軍用香油煮熟豆子,灑在這油菜地裏,戰馬奔馳了幾日,忽然聞到這豆香味哪裏還禁得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大吃起來。
此時萬勝軍的突擊優勢已經化為烏有,一片混亂中他們僅能憑借馬的高度與手中長兵器的長度來對付敵人,而對手則分成靈活的小隊,有人負責用長刀砍馬腿,有人負責用盾牌擋住萬勝軍的攻擊,還有人負責用長槍将萬勝軍士兵從馬上挑落。
片刻間,原本整齊的萬勝軍陣勢,便被殺得一片混亂。失去馬落在地上的騎兵,根本不是手持短兵器的步兵的對手,當狂化了的羌人瘋狂地将幾個萬勝地軍士兵撕碎,目睹戰友內藏血肉流了一地的萬勝軍們再也無法保持士氣了。
“不許亂!不許退!”童語大聲呼喝,但和平軍暴風雨般地攻擊,讓他的呼喝被一片吶喊與悲鳴所掩住,連他自己,幾乎也聽不到這聲音。
“去死!”長槍一刺,刺穿一個和平軍戰士後,童語将全部的憤怒都發洩到敵人身上,揮舞着長槍不讓和平軍士兵靠近。
“殺!”亂軍之中,蘇晌用刀接了他一槍,刀被槍震開來,蘇晌就地一滾,避過他緊接着的第二槍,但童語揮槍如電,第三槍又直刺蘇晌的前心,蘇晌拼命躲避,眼見無法逃開,舒納的巨盾趕到,替他接了這一下。
“什麽和平軍?有沒有我一招之敵?”童語舞着槍狂吼道,“李均何在?孟遠何在?敢不敢來與我決一死戰?用陰謀詭計,豈是英雄好漢?”
“哼!”周傑手執一支矛,遠遠地向童語擲了過來,童語揮槍将矛格開,再看這周圍,自己的常勝軍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