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吓了一跳,回過頭來,道,“可……可他罪不至死啊。”
範增坐下,把手放在項羽肩上,一字一句地道:“阿籍,你知道什麽叫‘士可殺不可辱’嗎?他那樣的人,你要麽別碰他一根毫毛,要麽幹脆把他殺了。要是折辱了他又讓他活着,有朝一日必遭反噬!”
範增的神态語氣十分嚴重。但項羽看着他,忽然笑了,道:“我怎麽沒聽說他‘反噬’那個逼他鑽褲裆的小子?”
範增道:“那是時機還沒到。阿籍,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你想好了沒有?到底準備怎麽處置他?”
項羽無奈地道:“好吧,那就看亞父的面子,饒了他這回。”
範增似乎有些失望,道:“唉!那就這樣吧。”
項羽奇怪地道:“這麽?亞父,你還不滿意?”
範增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站起來向外走去。
項羽道:“亞父,我不是照你的意思做了麽?”
範增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道:“為你着想,我寧可你選擇殺了他。”
淩空而起的複道,連接着一間間巍峨壯麗的宮室,仿佛橫跨銀河的天橋。
範增和韓信溫步在一條高高的複道上。從那兒,可以遙遙望見渭南上林苑中那氣勢恢宏,尚未完全竣工的阿房宮。複道下,是川流不息地搬運着財物的楚軍士兵。他們忙碌地穿行在各間宮室之間,肩挑手扛,将帝國昔日聚斂來的珠寶金帛成箱成籠地往外運,幾名将軍在其中大聲呼喝指揮。
範增一邊緩緩走着,一邊道:“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贊成。阿籍的分封确實太草率,留下了不少隐患,定都的事也是。今天是你受委屈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別往心裏去,好嗎?”
韓信看看遠方鱗次栉比的宮殿,淡淡一笑,道:“亞父,事情已經過去了,沒什麽。”
範增停下腳步,盯着韓信。過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道:“你心機太深,我看不透你。但不管你是真心還是敷衍,能不能聽一個老人的幾句肺腑之言?我知道,你才智過人。但謀臣所要做的,不是提出最正确的建議,而是提出最有效的建議。如果明知一種建議是君王無法接受的,或君王确有錯誤但已無法挽回的,那就不必說了。謀臣的能力能否得到發揮,取決于能否得到君王的信任和重用。如果因為觸怒君王,而連進言的資格都被取消了,那再高明的見解又有什麽用呢?”
韓信恭恭敬敬地道:“亞父所言極是。”
範增皺着眉頭。他很懷疑眼前這個年輕人恭敬的态度,但又無法可想,只得道:“我不知道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你聽不進去,我也沒有辦法。阿籍年紀輕,你也是。其實你們應該能很好相處的,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我老了,本想叫你接替我的……唉!”
範增搖搖頭,又嘆了口氣,步履蹒跚地慢慢向前走去。
韓信忽然對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生出一種同情之心。這個老人背負太多:君臣之義、托付之重,甚至還有一種類似父輩對兒孫的舔犢之情——這一點也許連範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壓得他蒼老的身軀不堪負荷。
但他不能因為對一個老人的同情就留下來,将全部的心血耗在一個完全不值得輔佐的人身上——這次上書,是他對項羽的最後一次試探。現在,他已對項羽徹底放棄了希望。
範增又道:“韓信,你有沒有感到阿籍最近變了?”
韓信道:“嗯,好像是有點。自從進鹹陽以來,大王就不大聽勸了,而且殺戮也太重。殺降将是忌,大王不該殺秦王子嬰的。”
範增道:“是啊,還有定都的事,那麽多人也勸不住。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權力這東西,唉!”
韓信隐約感到那不完全是權力造成的,似乎還有點別的什麽,但又說不出來,便只是保持沉默。
複道盡頭是一座雕梁畫棟的宮觀。走進去,裏面人來人往,喧鬧非凡。宮門的門檻已被撬掉,以便将馬車直接趕進來,裝運那一匹匹錦緞絹布和各式銅具漆器。貴重的黃金珠寶被整齊地排放在一張寬大的漆案上,一名文史正在認真清點登記。見範增走來,忙跪下行禮。
範增揮揮手道:“忙你的吧。”沿着那漆案走去。金蟾、珊瑚樹、玉如意、雕花象牙筒……五光十色,琳琅滿目。範增臉上毫無欣悅之意,反而顯得心事重重。随手抓起一把珍珠,松開手指看着那一顆顆晶瑩圓潤的珍珠落回漆奁,道:“韓信,你發現鹹陽這些宮室裏少了什麽沒有?”
韓信道:“財物沒少,圖籍文書少了。”
範增點點頭,憂心忡忡地道:“也就你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一個個都被這裏的珍寶美女迷得暈頭轉向,誰來關心這個?我跟阿籍說了,他也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唉!劉邦早晚要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
韓信默然。
出了這所宮觀,又走了一段路,範增忽然停下腳步,道:“除了圖籍文書,我總覺得這裏面還少了一樣東西,而且是很重要的東西,可就是想不想來。韓信,你能幫我查查麽?人一老,腦筋就不太好使了。”
韓信道:“不會吧,玉玺、符節、宗廟禮器……重要的東西我們都得到了呀!”
範增搖頭道:“不,一定還有什麽,我有這感覺。你去找找看,這次我們得到的秦國所有財物的清單,在軍營主簿那兒。你去查一查,也許能想起什麽。”
秦國的財物太多了,清單就堆得像小山一樣。
韓信坐下來,一冊一冊翻看。他有一目十行之能,盡管如此,看完全部簡冊,還是花了他将近三個時辰的時間。合上最後一冊竹簡,他開始瞑目深思。
主簿奇怪地道:“韓郎中,你在找什麽?查到了嗎?要不要我幫忙?亞父讓我盡力協助你。”
韓信不語,過了一會,他睜開眼,微微一笑,道:“不用了,我已經知道了。多謝你的好意。”說完站起來,揉了揉麻木的雙腿,向外走去。
主簿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已經知道了?”範增驚訝地道:“查得這麽快?到底少了什麽東西?”
韓信道:“九鼎。”
範增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個……我說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偏就想不起來。對啊,就是這鎮國寶器。”忽又眼中現出憂慮之色,“九鼎、九鼎,自古相傳,得九鼎者得天下。現在九鼎卻不在阿籍手中……唉!”
再次見到韓信,仲修有些奇怪。
“你師傅的事,”仲修道:“不是全告訴你了嗎?”
韓信道:“不,是別的事。先生見識廣博,我想向先生請教一件事:九鼎為什麽在傳說中那麽重要?不就是九只鼎麽?”
仲修道:“九鼎不是九只鼎,而是只有一只。這只鼎的名字就叫‘九鼎’。相傳是當年夏禹集九州之金鑄成的。象征天下九州,所以叫‘九鼎’。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成了權力的象征,幾乎與玉玺一樣重要。當年楚莊王只不過問了一下鼎的輕重,就使周朝為之震動,就是這個道理。”
韓信道:“原來如此,在下真是孤陋寡聞了。那麽請問先生:九鼎很大嗎?”
仲修道:“這我不清楚。不過據說鑄鼎之時,連遠方蠻夷的貢金都用上了,應該是不會很小。”
韓信道:“怎麽,先生你沒見過九鼎?”
仲修道:“是的。”
韓信詫異地道:“先生不是朝官嗎?這樣的鎮國之玉,怎麽會沒見過?”
仲修道:“不但是我,滿朝文武都沒見過。”
韓信越聽越奇,道:“怎麽回事?九鼎不是禮器嗎?祭祀時不是要拿出來的嗎?”
仲修搖頭道:“九鼎不是一般的鼎彜之器,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派什麽用場的。我只知道,它對天子之外的人來說是不詳之物。”
韓信一怔,道:“先生此話怎講?”
仲修道:“四十九年前……對,是四十九年前,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我們昭襄王五十二年,秦軍攻入周都洛邑,延續了八百年的周朝就這樣被我們秦國滅亡了。奇怪的是,攻下洛邑後,周朝的玉玺找到了,宗廟禮器找到了,就是九鼎找不到。将士們不甘心,抓來周王宮中的宦官宮女訊問,打聽九鼎的下落。所有被訊問的人說出來的話都一樣:九鼎只有天子才能接觸。除了歷代周王,誰也沒有見過九鼎——最受寵信的內侍也不例外。但周赧王已經去世,總不能起死者于地下來問吧?于是秦軍将士只能自己分頭搜索。他們像篦子一樣把整個王城篦過來篦過去,幾乎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