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項羽一揮手打斷他,“你比他高明,你高明就高明在,不出死力,還要撈個出過力的好名聲!你把我項羽當什麽人了?告訴你,僞君子比真小人還不如!”說完,項羽甩下他,大步走進前面範增的營帳去了。
韓信呆呆地上在原地。項羽最後一句深深地刺傷了他的心。問題是,這樣毫無理由的羞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幾乎每次他進言獻計,項羽都會有反感之意,就算事實證明他的預見是對的,項羽也沒有因此而給他好臉色看。
這到底是為什麽?
項羽進了範增的營帳卸掉盔甲,扔下佩劍,坐下就道:“我非殺了宋義不可……”
範增大驚,道:“将軍慎言。”說着起身走到軍帳門口,掀開帳門張望了一下,又放下帳門,向項羽道:“出了什麽事了?”
項羽道:“宋義不去救趙,我勸他出兵,他還搬出懷王的牌子壓我。”
“哦!是這樣。”範增踱了幾步,坐下來,“那他說了理由嗎?”
“說了,”項羽道:“又是那一套‘等秦軍疲憊了再打’!”
範增道:“你是怎麽看的?”
項忌道:“秦強趙弱,這是明擺着的事。巨鹿只日可下。到時,秦軍得到趙國的糧草補充,只會更加強大。有什麽疲憊之機可以利用?”
“唔——”範增撚着花白的胡須沉吟不語。
項羽有些急了:“亞父,難道你也認可宋義的做法?”
“不是。”範增搖了搖頭,“宋義的做法,也許可贏得眼前一點小利,但會使我們失去趙國這個盟友,又有損于楚軍王者之師的威名,不利于我楚國的長遠發展。最好的計策是……”
範增沉吟着,發現項羽面色有異,道:“阿籍,怎麽了?有什麽事?”
項羽道:“亞父,你說的……你說的怎麽和他如此相似?”
範增驚道:“誰?誰會有此見識?”
項羽道:“喏!就是外頭那一位,我的侍衛,韓信。兩前投奔我叔父的,叔父過世,又跟了我。”
範增道:“他到底是怎麽說的?”
項羽把韓信那番話複述了一遍。
“想不到你手下竟有如此人才!”範增激動地一把抓住項羽的手,“太好了!這人是上天所賜,阿籍,你一定要重用他。”
“亞父,不要說他了。”項羽抽回自己的手,“這人我不想用。”
範增愕然:“為什麽?”
項羽道:“亞父,你不知道他在淮陰的事。曾有個無賴找他的茬,當街對他說:‘你要是不怕死,就拔劍來刺我;要是怕死,就從我胯下鑽過去。’結果你猜怎麽着?他居然當真乖乖地鑽了人家的褲裆!滿街的人都笑他,他還跟沒事人似的。人家把這事告訴我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怎麽會有貪生怕死到這種程度的人?”
範增眯起了眼睛:“你認為他怕死?”
項羽道:“當然!他這樣的人還不算怕死,那世上就沒有叫懦夫的人了。”
範增道:“他要是真的怕死,怎麽還會來投奔你叔父造反?兩年前你叔父的實力可不大啊。”
項羽一時語塞。
範增道:“受到侮辱,并不是被侮辱者的過錯。況且,尺蠖之曲,求其伸也。他能忍人所不能忍,正說明其志非小。”
項羽道:“不止是這樣,我……他其實已經向我獻過好幾次計了,我總覺得他的計策陰謀氣太重,非大丈夫所為。”
範增看了項羽許久,才嘆了口氣,道:“阿籍,我受你叔父知遇之恩,他臨終前又把你托付給我,我不能不盡心竭力輔佐。所以,有幾句話,我也不能不說,希望你聽了不要見怪。”
項羽道:“我怎麽會呢?叔父要我叫你‘亞父’,就是要我拿你當父親看待。亞父有話盡管直說。”
範增道:“阿籍,你為人磊落,襟懷坦蕩,這正是我所欽佩的,但也是我所為你擔心的。你的性格,不像是一個成功的帝王該有的啊!”
項羽道:“亞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範增道:“從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所看到的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大豪傑,其實都有詭詐殘忍的一面,只不過不為常人所知罷了。戰場無情,宮廷無義,如果他們只是一味講究仁義道德,一輩子也不可能成功!宋襄公打仗都要講什麽‘君子不乘人之危’結果呢?差點把命都丢了。”
項羽道:“我沒有迂腐到那種程度,我不反對用計,只是不喜歡用那些過于陰險毒辣的詭計。”
範增道:“計策只是一種工具,有什麽善惡之分?再卑劣的計策,只要它能成功,就是好計,就該用它。”
項羽道:“可是借助詭道而得來的一切,不能保持正義的本色嗎?”
範增道:“齊桓公九合諸候,一匡天下,他的正義誰曾懷疑?但你知道他的國君之位最初是怎樣來的嗎?他是殺了他哥哥公子糾而得位的。在決定正義與非正義的,不是在鬥争中走正道還是詭道,而是鬥争的最終目的,就像你叔父擁熊心為楚王,不也是為了推翻暴秦而采取的一種策略?你自己也知道,他算什麽楚王?不過是你叔父手中的傀儡罷了。只因為他的楚王血統,能為我們號召更多的人,你叔父才用他做招牌的。”
項羽聽他用叔父項梁的行為做譬喻,心中有些不快,道:“那不一樣。”
範增道:“有什麽不一樣?”
項羽說不出來,只得道:“反正我不想讓後人說,我的成功是用陰謀詭計換來的。”
範增道:“陰謀詭計又怎麽了?‘竊鈎者誅,竊國者候’,自古皆然。只要所圖是帝王業,一旦成功,有誰敢質疑你成手段?”
項羽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得沉默,但臉上不以為然的神情非常明顯。範增看出來了,他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軍帳門口,撩開帳門準備出去,好讓項羽一個人靜下心來想想。但撩開帳門的手突然停在了那裏,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一會兒,又放下帳門,回頭對項羽道:“韓信這個人,你真的不用嗎?”
項羽道:“是的。”
範增嘆了一口氣道:“人才難得,希望你再考慮考慮。如果你實在不想用他,那麽最好把他看住了。”
項羽詫道:“為什麽?”
“他的才智太可怕了。這樣的人若為他人所用,會後患無窮。”說完,範增掀開帳門走了。
為他人所用?後患無窮?項羽覺得好笑。誰會重用一個鑽過人家褲裆的膽小鬼?亞父真會大驚小怪。
他根本沒把韓信的事放在心上,轉而開始思考起明天要做的大事了。
……
第二天清晨,項羽單獨朝見了宋義,沒有人知道軍帳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只看到項羽片刻工夫就出來了,手中還拎着宋義那顆血淋淋的腦袋!
項羽宣稱:“宋義暗中與劉國勾結,圖謀反楚,楚王密令我誅之。”
諸将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後,無一敢對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說半個“不”字。況且,宋義此前在軍情緊急的情況下還好整以暇地送他兒子去齊國為相,确實有勾結齊國的嫌疑。至于說宋義反楚,那自然有些牽強,但人都已經死了,誰又高興為給一個死人翻案而得罪強硬慣了的項羽呢?所以,幾個善于察顏觀色的逢迎之徒甚至還讨好地說:“首先扶立楚懷王的,就是将軍的叔父。如今,将軍又替我大楚誅滅了叛國之臣,真乃楚國之柱石也!”
項羽派人将這個消息通報給了懷王,懷王不得不追認了那道他根本沒有發出的诏命,并命項羽取代宋義任上将軍之職。
項羽迅速指揮楚軍渡過漳河,援救巨鹿。
渡河之後,項羽下令:鑿沉渡船,砸爛釜甑,燒毀屋舍,士卒每人只帶三日口糧,以示絕無退路。
這道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之令,極大地激發了楚軍的戰鬥力。楚軍将士人人奮不顧身,以一當十,向強大的秦軍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進攻。
秦軍運糧的甬道被截斷了。
秦國堅固的陣線開始瓦解。
……
秦将蘇角被殺,王離被俘,涉間***。
秦軍主帥,少府章邯——曾經打敗了周文、陳勝、項梁的常勝将軍章邯,向項羽求和了。
考慮到秦軍實力猶存,而楚軍軍糧已所剩無幾,項羽決定接受這位殺叔仇人的求和。雙方約定在洹水之南的殷墟上會面。
在殷墟,章邯告訴項羽,他之所以求和,不是因為戰鬥失利——事實上,他還有二十萬兵馬,而是因為他所侍奉的朝廷已不值得他繼續效忠了。
“我簡直不知道如今的秦國究竟姓贏還是姓趙了。”章邯憤憤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