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4)
在山洞裏,獨自飛出去收集魂塵。
最近的動蕩年頭, 除了繁華的城鎮之外, 其餘的地方少有沒被血染山河的。
在朝廷發動的清剿異鬼的戰争中, 受災最嚴重的當然是最早出現異鬼的東南沿海和飼養肉人的瓊州。
想到随時有可能降下的死亡, 沈桐兒每每與他分別都非常不安。
這天她左等右等都沒有見到小白回來, 感覺地上世界已經到了深夜, 不由緊張到心跳如鼓, 左思右想還是順着密道出去張望。
果然夜已經深了, 密林裏回蕩着秋蟲的清鳴。
沈桐兒活動過十根手指,準備應對随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黑暗中隐約有些紅色的光亮, 說明的确有異鬼在這裏活動, 她可不想沒等到蘇晟, 自己卻遭到什麽不幸。
已經很久未曾獨自闖蕩在荒郊野外了, 沈桐兒好似因為孩子的存在而失去了曾經的無所畏懼。
冷清的風送來隐隐的腥臭。
她猛地回頭, 發現不遠處竟飛速撲過來只滿口獠牙的異鬼,立刻飛身上樹,同時用金縷絲發出攻擊。
那異鬼應當餓了很長時間,雖然體型中等,動作卻格外兇殘。
它根本不顧雙腿被金縷絲捆住,不管不顧地爬上樹幹,朝着沈桐兒沖去。
沈桐兒奮力提氣,忽然躍下樹拼命拽動金縷絲,硬是把異鬼卡在了兩根粗長的樹枝中間。
低沉的吼叫震動得枝葉顫動。
沈桐兒絲毫不敢懈怠,忽然收緊了戒指,活生生地把異鬼的兩根前肢拽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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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異鬼瘋狂的跌落下來,瞬間就被她用金線射穿了大腦。
沈桐兒朝四周确認沒有幫兇,這才松下力氣俯身把魂塵撿起來。
與此同時,天空中傳來了聲熟悉的鳴叫。
桐兒高興擡頭:“小白!”
閃着銀光的白鳥俯身沖來,華麗的長羽順時間照亮了周圍的陰暗。
“小白,你跑到哪裏去啦!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沈桐兒急着圍在旁邊,伸手抱住白鳥修長的脖頸。
“我去瓊州看了看,朝廷的狀況不容樂觀,鹿家手下負責肉人生意的異鬼黑澤太兇了。”白鳥化作人形嘆了口氣:“恐怕我也不是對手,猶豫幾番還是沒有幫忙。”
沈桐兒忙說:“不要去,萬一你出事,我可能沒辦法保護孩子!”
“當然沒那麽沖動了。”蘇晟伸手按住她的頭:“但你怎麽能随便出來呢?”
沈桐兒回答:“反正我的傷好了,而且你已經消失七八個時辰都不見蹤影,我怎麽可能安心睡覺?”
“走。”蘇晟拉住她的手。
誰想這時沈桐兒的肚子忽然劇痛了下,她瞬間臉色變化劇烈,捂住小腹說:“等、等等我……”
其實蘇晟從來沒想象過自己會成為個父親,每天那麽努力為桐兒去找魂塵也是因為擔憂和緊張,畢竟羽族和異鬼的後代究竟什麽樣誰也搞不清,他從來不敢奢望太多,唯一的期望就是桐兒平安無事,此刻見她難受,不由心情沉重:“你怎麽了?是餓了麽?”
“可能是剛才殺異鬼廢了力氣吧?我怎麽變得這麽沒用啦。”沈桐兒苦笑。
“因為孩子需要讓你把絕大多數能量留給它,別擔心。”蘇晟安慰道:“回去休息,這裏不安全。”
話畢便直接把桐兒抱起來,躲入了通往山洞的密道。
夜風未停,四周吹拂起淡淡的異香。
——
由于這次只是忽然累到,沈桐兒睡過一宿後便恢複如常,她發現小白還卧在身邊,不由安靜地發起了呆,回憶着從小到大所經歷的種種,內心有些莫名的心潮起伏,如果世界上根本沒有異鬼該多好啊,如果雲娘能夠平安終老該多好啊……可惜那些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她現在有的就是這個黑暗山底的一家三口,如果再守護不好,那恐怕以後連幻想的勇氣都不會有。
無止境的胡思亂想,終因突入其來的震動戛然而止。
白鳥瞬間睜開了黑眼睛,語氣裏透出絲緊張:“是異鬼的味道,離我們很近了!”
或許這話用不着它去強調。
因為石室的門開始遭受猛烈的撞擊。
沈桐兒想都不想就去摸起手邊的白鹿燈,皺眉道:“兵來将擋。”
蘇晟在光芒中化為人形,沒時間多啰嗦,只能囑咐:“有機會你就逃跑,我會盡量帶你走。”
“我們當然要在一起啦。”沈桐兒驚訝地瞪了他一眼:“別講奇怪的喪氣話。”
她的聲音落下,原本堅實的門即被撞破,好幾只龐大的異鬼正虎視眈眈地立在外面,俯下身子打量狹小的室內。
蘇晟不相信這是野生的覓食者,冷聲道:“鹿家的?”
“多謝你還一直惦記着我。”鹿笙的嗓音仍舊熟悉,他款款立在異鬼群中,臉色比曾經更要蒼白幾分。
沈桐兒哼道:“為了這盞燈還真是執着,竟然親身上陣了,怎麽?鹿先生因為你母親的血脈而活不長了嗎?”
鹿笙的微笑中透着冷意:“事已至此就別再廢話了,實話告訴你們,昨日蘇晟在瓊州沾染到我親手所致的秘香,無論他去到哪裏都會被我找到,而這山洞已經被封死,想飛出去除非撞破山體,怎麽,要試試嗎?”
“喪心病狂!你拿到燈也沒用的,沒什麽東西能救你!”沈桐兒無路可退,急着喊道:“燈我給你,你放我們走!”
“沈姑娘,我追查了你們兩個三年,看清形勢好嗎?除了跟我走你還有別的選擇?”鹿笙冷冰冰地下令:“殺了這鳳凰,活捉沈桐兒,她還有身孕,舍不得赴死!”
蘇晟何曾受過這份氣,他回頭看向桐兒惶恐的臉,毫無預兆地露出個微笑,然後便恢複成巨鳥的身形直接撞了出去。
一時間煙塵四起,嗆的沈桐兒擡手去擋。
異鬼們收到鹿笙的命令,立刻迎戰。
沒想白鳥粗暴地扇走快要接近到小姑娘的異鬼,竟然不顧它們的攻擊,用碎落的石頭把密室門擋了起來。
這時才想起往外沖的沈桐兒發現一切已經晚了,她着急地拍打對自己而言太過沉重的巨石:“小白!小白你先逃吧!鹿笙不會殺我的!”
然而近在咫尺的外面卻只有白鳥的清鳴和異鬼的吼叫。
震動一次又一次傳來,弄得沈桐兒滿身灰塵。
她徹底着急了,捂住肚子說:“孩子,別再給娘添亂好嗎,娘必須去救你爹!”
話畢她就叼着白鹿燈,用金縷絲纏上石頭用力拉拽。
白鳥的鳴叫變得越來越刺耳,似乎激怒了沈桐兒那屬于異鬼的血液,讓她變得煩躁而痛苦。
與此同時,氣溫已經驟降至結冰,無數細白的霜粉幾乎把山石凍在一起。
這是羽族與生俱來的力量,每次蘇晟在危險中都會無法控制。
沈桐兒怕得要命,哭喊道:“小白!小白!”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終于拉動了最大的石頭。
剛要泛起希望時,便在石縫中砍來只異鬼鋒利的前爪。
沈桐兒想都沒想就把燃燒着的白鹿燈砸了過去,橙色的火焰瞬間騰起,融化了周圍的酷寒。
那異鬼的慘叫凄厲無比,很快要變成魂塵的灰燼。
沈桐兒根本顧不上去仔細打量,她急着搬開石頭,利用身型的瘦小硬擠出去,只見到滿地亮晶晶的殘骸,而白鳥正滿身是血地和三只巨大的異鬼纏都在一起,飛羽落盡,甚至有只漆黑明亮的眼睛已經被戳瞎。
難以形容的心痛擊中了沈桐兒,她趕緊去撿白鹿燈,誰知道手還沒摸到寶物,就被其中一個異鬼飛身上來狠狠地踩在腳底下。
那異鬼低頭冷聲說:“還不——認輸——”
沈桐兒用胳膊頂着它的簡爪,憋的滿臉通紅。
異鬼吩咐:“殺了——蘇晟——”
“不!”沈桐兒情緒崩潰地大叫,也不曉得哪來的怪力,竟然忍着手臂被刺穿的痛楚硬掙紮開來,一把抓起白鹿燈扔到了它鮮紅可怕的巨嘴裏面!
可惜在火焰的背後,白鳥的身軀已被那兩只異鬼的前肢狠狠刺穿。
沈桐兒瞪大葡萄眼,倏忽間落下淚來:“小白……”
老天也沒有再給緩沖的時間。
從天而降的幾只金箭狠狠地射入異鬼的頭顱。
一切恐怖煙消雲散。
沈桐兒回首看到兩排高大的男女站在石壁上,這才反應過來去撲住白鳥血肉模糊的身體:“小白……”
“這就是明燭娘娘的寵物嗎?它果然可以一直活下去,真是神奇的物種。”為首的男子摘下擋臉的面具,露出俊美無雙的容顏,嘆息後平靜說道:“沈桐兒,久聞大名,我是長天原後裔的神官,我叫莊宇。”
104.燈中再見時
被群陌生人帶往陌生的地方, 這件事沈桐兒原本是拒絕的, 但是現在蘇晟身受重傷、昏迷不醒,鹿笙又遭橫死,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遭遇什麽, 她當真是沒有任何能力去護他周全, 而這些一心想要白鹿燈的長天原後裔未必不能相信,所以左思右想之後,沈桐兒還是決定随着莊宇前往他們的栖身之所。
這些長天原人各個氣度非凡, 言語平靜,仔細打量後可以發現的确和普通人類不同。
沈桐兒坐在馬車裏抱着昏迷的白鳥,忽然問:“上次你們去山村伏擊我,死了那麽多同伴,難道現在不想報複嗎?”
莊羽的眼神深邃:“是我決策失誤, 太操之過急了。”
沈桐兒說:“白鹿燈事關重大, 小白與我也算是懷璧自罪,你之所以明搶,是因為有了掌燈血脈的出現、不再需要我的存在?”
“是的,去年我姐姐誕下三女兒, 觸火不傷。”莊羽直接回答:“但你也不過出現了二十年,在那之前我們一直都是絕望的。”
> “但是普通的火和蓮火有很大區別。”沈桐兒忽然用手蓋住桌上的燈火,而後嘆息:“況且火融膏被我扔在了沙海,小白告訴過我, 打開天門後燃料會被極速燃燒掉, 不能往裏面增加火融膏, 天門就維持不了太久,燈火也會耗盡熄滅。”
“什麽?”莊宇身體一震,而後皺眉說:“扔在什麽地方,我派人去找。”
他當真是個實幹家,立刻便喚來屬下端上地圖。
沈桐兒認真地畫下了片區域:“因為是在空中抛下,所以……”
莊宇對下屬吩咐過幾句,而後顯露沉思的神色。
沈桐兒充滿了不解:“為什麽一定要回去呢?其實長天原……”
她不曉得這些後裔知道多少事實,所以不禁住口,沒有蘇晟在旁邊幫襯自己,當真束手束腳。
莊宇緩慢移動目光凝望這小姑娘:“人想回到自己的家鄉有什麽奇怪?難道要在這狼狽的塵世永遠茍且嗎?長天原人理應生活在長天原。”
“可是你們已經離開這麽久了,如果那裏不是你想象的樣子怎麽辦?”沈桐兒靜靜地抱緊毫無意識的白鳥:“而且你應當知道,同族死後是會永生的吧……”
“永生?”莊宇目露嫌棄:“從屍體裏長出那麽惡心的怪物?”
沈桐兒松了口氣:“終于聽到這種正常的評價了。”
莊宇這才失笑:“怎麽,你覺得自己也很惡心嗎?”
沈桐兒不再答話。
“不必緊張,其實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超乎你的想象,對你的了解也比你以為的要深厚。”莊宇端坐在她面前:“自數千年那場大洪水後,我們的先人就失去了與長天原的聯系,只留下很多關于家鄉的記載與塵世種種,而我們的世世代代,也都在為回去而付出所有努力。”
沈桐兒量他根本找不到火融膏,轉着大眼睛說:“所以只要我把白鹿燈留下,等到小白好起來,就可以全身而退嗎?”
莊宇沒有明确回答,只看着神秘的白鳥道:“恕我直言,它活不了多久了。”
“不會的,小白不可能死掉。”沈桐兒脫口而出:“他才是真正的永生。”
——
車隊幾乎是馬不停蹄,直至天色完全灰暗下去,才找到處還算安全林地休息。
他們做事比較規矩而從容,大有先祖風範,隊伍氣氛也不似鹿家那般壓抑。
沈桐兒發現自己并幫不上忙,便在車裏偷偷地喂給了白鳥一些魂塵,而後抱着它冰涼的身體喃喃自語:“小白,快醒過來吧,我應付不來這些人啊,鹿笙現在終于慘死了,莊宇又會把我們怎麽樣呢?”
白鳥的頭和翅膀都耷拉着,給不出半點反應。
沈桐兒俯身把臉埋在它傷痕累累的羽毛上,呼吸着它的味道,露出虛弱的微笑。
正在這時,莊宇忽然掀開車簾。
沈桐兒緊張擡頭。
莊宇拿着盤瓜果:“你需要吃點東西嗎?”
“多謝。”沈桐兒颔首。
莊宇把盤子放在她的手邊,然後保證:“這些年我們為了保護景元宮,殺了不少異鬼,那些魂塵對我族毫無意義,如果你需要便拿去吧。”
沈桐兒還是點頭。
莊宇仔細看她的眉眼:“你當真是從沈明燭身體裏爬出來的嗎?”
”你還真是什麽都知道。“沈桐兒承認:“是又如何,我不是她。”
“只不過我的曾祖父很懷念明燭娘娘的風采,留下不少關于她的記載,才覺得好奇。”莊宇依然态度冷靜:“不過無需多想,我知道你本質上和沈明燭是兩個人,至于知道這麽多,是因為鹿家和朝廷的絕大多數事情,都在我們的監控之內。”
沈桐兒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小姑娘,她為避免失言,選擇不講話是最明智的。
毀掉長天原的罪魁禍首正是眼前的白鳥,這是誰都不知道的真相。
萬一被狂熱地愛着家鄉、想回到家鄉的莊宇知道,後果就沒這麽輕易了。
“這件事,或許應該讓你知道。”莊宇從衣服裏掏出張宣紙:“現在大街小巷都貼着這個,是天光門發出來的。”
沈桐兒驚訝地望向畫上的自己,不明白好端端地怎麽成了通緝犯。
“是季祁時間所剩無幾,別忘記這個首領的禦鬼師血緣。”莊宇重新把宣紙疊上:“也許他只是想見你一面。”
沈桐兒想起十六歲時與季祁的相識,難免因為這個消息而恍如隔世。
但她望向懷裏的蘇晟,終于還是道:“現在我沒時間去思考那些。”
——
深夜的營地鴉雀無聲,盡管沈桐兒非常擔心蘇晟,卻還是因為抵禦不住大戰後的疲倦而蜷縮在車子的角落裏打起瞌睡。
白鳥就卧在旁邊,被異鬼攪得稀爛的肚子仍舊滲着鮮血。
燈火雖微弱、卻又無比明亮。
沈桐兒不知道的是,蘇晟并沒有失去神志,只是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發出聲音。
每次氣力用盡的時候就要變回最節省能量的蛋,這是羽族的特質。
但他不能變回去,不能再給桐兒增加負擔。
所以此刻的苦撐成了與本能的拉鋸戰。
就在思緒渾渾噩噩的時候,蘇晟莫名感覺到一股意外的溫暖,甚至趨走了那種支離破碎的痛苦。
恍然睜眼,除了片純粹的黑暗外,還看到位發着光的美麗女子靜坐車內。
“……”蘇晟還完好的那只眼睛充滿了詫異。
女子彎起朱唇:“怎麽,晟兒已經不認得我了嗎?”
蘇晟:“……”
出現的是沈明燭,她依舊保持着幻影的姿态,慢慢地走到蘇晟面前想要觸碰卻不能。
蘇晟終于開口:“你……還活着?”
“我沒有消失,換了種方式存在着,可以說沒有死吧。”沈明燭嘆息,動人的眸子裏流淌出憐憫的神色:“這些年,你受苦了。”
蘇晟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我總隐隐地感覺,你沒有那麽容易煙消雲散,原來是真的,太好了。”
沈明燭彎起嘴角:“我是來帶你走的,我會教你種方法離開這個荒唐的世界,晟兒來與我團聚如何?”
蘇晟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些話,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問:“當初抛棄我,你後悔了嗎?”
沈明燭認真地看着他,半晌才回答:“我做的每個選擇,都是對你最好的選擇。”
蘇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無論是塵世、長天原還是什麽,都只是神的游戲,活在這裏是沒有意義的,只是有些天機不可洩露。”沈明燭說:“你來與我團聚,我自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不必了。”蘇晟這樣回答。
沈明燭詫異。
蘇晟說:”明燭,你到現在還想着我,我挺開心的……說實話這些年我都沒有忘記你,為了你做的那些傻事,你明白的吧?”
沈明燭從來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只單純的鳥兒的感情。
蘇晟側開頭說:“可是現在不會再去想了,我有妻有子,只要能陪着他們,無論是在哪裏我都開心。”
沈明燭嘆息:“桐兒的确是無辜的,但……”
“她不是無辜的,她是可愛的,是值得我愛的。”蘇晟說:“是我陪着她來到這世間,我也要陪着她走到盡頭,對不起,明燭,你去你那個更高級、更聰明的世界吧,咱們兩個要的原來并不是同一種東西,真希望我不在你身邊後,你曾感覺孤獨,也不枉費我眷戀你那麽多年。“# 景元宮
#山鬼
被群陌生人帶往陌生的地方,這件事沈桐兒原本是拒絕的,但是現在蘇晟身受重傷、昏迷不醒,鹿笙又遭橫死,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遭遇什麽,她當真是沒有任何能力去護他周全,而這些一心想要白鹿燈的長天原後裔未必不能相信,所以左思右想之後,沈桐兒還是決定随着莊宇前往他們的栖身之所。
這些長天原人各個氣度非凡,言語平靜,仔細打量後可以發現的确和普通人類不同。
沈桐兒坐在馬車裏抱着昏迷的白鳥,忽然問:“上次你們去山村伏擊我,死了那麽多同伴,難道現在不想報複嗎?”
莊羽的眼神深邃:“是我決策失誤,太操之過急了。”
沈桐兒說:“白鹿燈事關重大,小白與我也算是懷璧自罪,你之所以明搶,是因為有了掌燈血脈的出現、不再需要我的存在?”
“是的,去年我姐姐誕下三女兒,觸火不傷。”莊羽直接回答:“但你也不過出現了二十年,在那之前我們一直都是絕望的。”
> “但是普通的火和蓮火有很大區別。”沈桐兒忽然用手蓋住桌上的燈火,而後嘆息:“況且火融膏被我扔在了沙海,小白告訴過我,打開天門後燃料會被極速燃燒掉,不能往裏面增加火融膏,天門就維持不了太久,燈火也會耗盡熄滅。”
“什麽?”莊宇身體一震,而後皺眉說:“扔在什麽地方,我派人去找。”
他當真是個實幹家,立刻便喚來屬下端上地圖。
沈桐兒認真地畫下了片區域:“因為是在空中抛下,所以……”
莊宇對下屬吩咐過幾句,而後顯露沉思的神色。
沈桐兒充滿了不解:“為什麽一定要回去呢?其實長天原……”
她不曉得這些後裔知道多少事實,所以不禁住口,沒有蘇晟在旁邊幫襯自己,當真束手束腳。
莊宇緩慢移動目光凝望這小姑娘:“人想回到自己的家鄉有什麽奇怪?難道要在這狼狽的塵世永遠茍且嗎?長天原人理應生活在長天原。”
“可是你們已經離開這麽久了,如果那裏不是你想象的樣子怎麽辦?”沈桐兒靜靜地抱緊毫無意識的白鳥:“而且你應當知道,同族死後是會永生的吧……”
“永生?”莊宇目露嫌棄:“從屍體裏長出那麽惡心的怪物?”
沈桐兒松了口氣:“終于聽到這種正常的評價了。”
莊宇這才失笑:“怎麽,你覺得自己也很惡心嗎?”
沈桐兒不再答話。
“不必緊張,其實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超乎你的想象,對你的了解也比你以為的要深厚。”莊宇端坐在她面前:“自數千年那場大洪水後,我們的先人就失去了與長天原的聯系,只留下很多關于家鄉的記載與塵世種種,而我們的世世代代,也都在為回去而付出所有努力。”
沈桐兒量他根本找不到火融膏,轉着大眼睛說:“所以只要我把白鹿燈留下,等到小白好起來,就可以全身而退嗎?”
莊宇沒有明确回答,只看着神秘的白鳥道:“恕我直言,它活不了多久了。”
“不會的,小白不可能死掉。”沈桐兒脫口而出:“他才是真正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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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幾乎是馬不停蹄,直至天色完全灰暗下去,才找到處還算安全林地休息。
他們做事比較規矩而從容,大有先祖風範,隊伍氣氛也不似鹿家那般壓抑。
沈桐兒發現自己并幫不上忙,便在車裏偷偷地喂給了白鳥一些魂塵,而後抱着它冰涼的身體喃喃自語:“小白,快醒過來吧,我應付不來這些人啊,鹿笙現在終于慘死了,莊宇又會把我們怎麽樣呢?”
白鳥的頭和翅膀都耷拉着,給不出半點反應。
沈桐兒俯身把臉埋在它傷痕累累的羽毛上,呼吸着它的味道,露出虛弱的微笑。
正在這時,莊宇忽然掀開車簾。
沈桐兒緊張擡頭。
莊宇拿着盤瓜果:“你需要吃點東西嗎?”
“多謝。”沈桐兒颔首。
莊宇把盤子放在她的手邊,然後保證:“這些年我們為了保護景元宮,殺了不少異鬼,那些魂塵對我族毫無意義,如果你需要便拿去吧。”
沈桐兒還是點頭。
莊宇仔細看她的眉眼:“你當真是從沈明燭身體裏爬出來的嗎?”
”你還真是什麽都知道。“沈桐兒承認:“是又如何,我不是她。”
“只不過我的曾祖父很懷念明燭娘娘的風采,留下不少關于她的記載,才覺得好奇。”莊宇依然态度冷靜:“不過無需多想,我知道你本質上和沈明燭是兩個人,至于知道這麽多,是因為鹿家和朝廷的絕大多數事情,都在我們的監控之內。”
沈桐兒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小姑娘,她為避免失言,選擇不講話是最明智的。
毀掉長天原的罪魁禍首正是眼前的白鳥,這是誰都不知道的真相。
萬一被狂熱地愛着家鄉、想回到家鄉的莊宇知道,後果就沒這麽輕易了。
“這件事,或許應該讓你知道。”莊宇從衣服裏掏出張宣紙:“現在大街小巷都貼着這個,是天光門發出來的。”
沈桐兒驚訝地望向畫上的自己,不明白好端端地怎麽成了通緝犯。
“是季祁時間所剩無幾,別忘記這個首領的禦鬼師血緣。”莊宇重新把宣紙疊上:“也許他只是想見你一面。”
沈桐兒想起十六歲時與季祁的相識,難免因為這個消息而恍如隔世。
但她望向懷裏的蘇晟,終于還是道:“現在我沒時間去思考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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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營地鴉雀無聲,盡管沈桐兒非常擔心蘇晟,卻還是因為抵禦不住大戰後的疲倦而蜷縮在車子的角落裏打起瞌睡。
白鳥就卧在旁邊,被異鬼攪得稀爛的肚子仍舊滲着鮮血。
燈火雖微弱、卻又無比明亮。
沈桐兒不知道的是,蘇晟并沒有失去神志,只是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發出聲音。
每次氣力用盡的時候就要變回最節省能量的蛋,這是羽族的特質。
但他不能變回去,不能再給桐兒增加負擔。
所以此刻的苦撐成了與本能的拉鋸戰。
就在思緒渾渾噩噩的時候,蘇晟莫名感覺到一股意外的溫暖,甚至趨走了那種支離破碎的痛苦。
恍然睜眼,除了片純粹的黑暗外,還看到位發着光的美麗女子靜坐車內。
“……”蘇晟還完好的那只眼睛充滿了詫異。
女子彎起朱唇:“怎麽,晟兒已經不認得我了嗎?”
蘇晟:“……”
出現的是沈明燭,她依舊保持着幻影的姿态,慢慢地走到蘇晟面前想要觸碰卻不能。
蘇晟終于開口:“你……還活着?”
“我沒有消失,換了種方式存在着,可以說沒有死吧。”沈明燭嘆息,動人的眸子裏流淌出憐憫的神色:“這些年,你受苦了。”
蘇晟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我總隐隐地感覺,你沒有那麽容易煙消雲散,原來是真的,太好了。”
沈明燭彎起嘴角:“我是來帶你走的,我會教你種方法離開這個荒唐的世界,晟兒來與我團聚如何?”
蘇晟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些話,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問:“當初抛棄我,你後悔了嗎?”
沈明燭認真地看着他,半晌才回答:“我做的每個選擇,都是對你最好的選擇。”
蘇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無論是塵世、長天原還是什麽,都只是神的游戲,活在這裏是沒有意義的,只是有些天機不可洩露。”沈明燭說:“你來與我團聚,我自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不必了。”蘇晟這樣回答。
沈明燭詫異。
蘇晟說:”明燭,你到現在還想着我,我挺開心的……說實話這些年我都沒有忘記你,為了你做的那些傻事,你明白的吧?”
沈明燭從來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只單純的鳥兒的感情。
蘇晟側開頭說:“可是現在不會再去想了,我有妻有子,只要能陪着他們,無論是在哪裏我都開心。”
沈明燭嘆息:“桐兒的确是無辜的,但……”
“她不是無辜的,她是可愛的,是值得我愛的。”蘇晟說:“是我陪着她來到這世間,我也要陪着她走到盡頭,對不起,明燭,你去你那個更高級、更聰明的世界吧,咱們兩個要的原來并不是同一種東西,真希望我不在你身邊後,你曾感覺孤獨,也不枉費我眷戀你那麽多年。“
105.新生命
蘇晟短暫的清醒過後, 便又陷入了長久的昏迷。
沈桐兒被人監視在華室內, 每天都要定時喂魂塵,然後便對着空氣呆滞走神。
其實蘇晟說見到沈明燭的話她并非沒有放在心上面,那日瞬間含糊否定, 只是害怕愛人動搖了留在塵世陪自己生活的決心,畢竟凡事都講先來後到, 感情亦然, 如若白鳥要飛走, 又能拿什麽去阻攔?
更何況,也許身為運籌帷幄的掌燈使,沈明燭當真憑借自己的毅力和聰慧找到了一切的起源和秘密吧?
但那對桐兒又哪裏會那麽重要?
她短暫人生的羁絆, 全留在蘇晟身上了而已。
——
這日天色正好, 到了傍晚時分天邊便浮動着粉色的彩霞。
坐在白鳥身邊的沈桐兒不禁朝窗外凝望, 然後輕聲問:“小白,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好起來?難道被異鬼捅了幾下就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嗎?即使之前遭到蓮火灼燒, 也不見你會這樣生命垂危……看外面的雲彩那麽好看,你就不想飛上去瞧一瞧?”
可惜蘇晟沒回答, 門外卻來了不速客。
沈桐兒看到之前在景元宮大殿內強迫小女孩去摸燈的侍女,不禁皺起眉頭。
侍女倒是舉止端莊平靜, 行禮後便道:“沈姑娘,大神官有請。”
“幹什麽?”沈桐兒警惕。
侍女微笑:“他請來了新的客人,想叫你瞧一瞧。”
沈桐兒追問:“客人?誰?”
侍女賣關子:“姑娘去了便知。”
其實在這裏沈桐兒沒有掙紮與拒絕的資格, 只能咬了下嘴唇, 聽話跟她朝外走去。
賣出門檻的時候, 又不放心地回頭囑咐:“小白我馬上就回來,別擔心。”
侍女微笑:“你與這鳳凰的感情當真很好。”
沈桐兒不吭聲。
侍女好奇:“他當真能變幻各種外型嗎,就像有的異鬼那樣?”
“我也不知道。”沈桐兒不像從前那麽傻,才不會随随便便透露蘇晟的信息。
況且蘇晟也只會變成男人罷了,變成他曾以為的、沈明燭會喜歡的樣子。
——
盡管塵世與長天原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但埋在長天原人骨子裏的所有習性都未曾改變。
大殿之內又是數不清的華服男女,個個高傲完美如神像。
沈桐兒左看右看,直到走到最前面,才發現齊宇面前被反手綁着的女子竟然是鈴鳴夫人。
這女子和她兒子純屬一丘之貉。
沈桐兒頓時脫口嘲諷:“喲,好久不見了,您可安好啊?”
鈴鳴夫人的臉色異常慘白,冷聲問:“笙兒呢?!”
“他死了,被白鹿燈吞噬成灰燼,連痛都沒來及喊。”沈桐兒擡起大眼睛回答。
“不可能!你撒謊!”鈴鳴夫人頓時像被抽走了靈魂,整個人都失去了神采,黑白分明的眸子泛出充血的顏色。
沈桐兒想到從前種種,氣憤無法壓制:“幹嗎要騙你?他壞事做盡有什麽不能死的?!若不是非要襲擊我和小白,我們也沒機會拿他如何,想想那些被鹿家害死的亡靈,想想瓊州那些如同牛羊般的肉人,我倒覺得鹿笙的死法太便宜他了!”
始終待在寶座上的齊宇終于發聲:“好了,誰都不用逞口舌之快,凡人有句話說得很好,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鈴鳴,你以為你投靠了鹿家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現在你還是我的階下囚。”
“你們認識?”沈桐兒不禁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