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風起
各地來京述職的地方官員, 着實讓京城熱鬧了一段時間。直到四月底五月初随着他們去地方赴任,或者極個別的留在朝中安頓,京城才算是恢複往日的繁華祥和。茶肆酒樓少了呼兄喚弟的笑語, 官宅外少了人來車往。
牛大壯騎着馬,走在又是往日模樣的南大街,面帶淺笑去皇宮當值。今天他是前夜酉初到亥末的差,路上又恰巧碰到五城兵馬司盧副指揮。
盧副指揮起先對牛大壯是敬佩, 敬佩他冒死入敵營的忠勇。後來是羨慕,羨慕他有個貌美無雙能掙錢的娘子,這娘子還聰慧從容,就算被追着打也是天大的福分。京城為官的有幾個不贊嘆牛大壯好命, 他那正四品可是借着顧默默的光加上去的,當時比完箭陛下可沒加。
這事在京城很是熱鬧了一陣, 當時有些人還特意跑到頂銀胡同, 想看看那美貌智慧并存的女子到底長什麽樣。以至于他們兵馬司,不得不給頂銀胡同加派人手。
這個熱鬧勁還沒過去,他分了宗的爹和小娘來了,幾番鬧得是沸沸騰騰。鬧得好好的日子過不下去, 悄悄租房住。
盧副指揮每天領着差兵巡街轉巷,什麽雞毛狗碎的事沒見過,什麽奇聞異事沒聽過。可是像那一家子合力殺人的,也算是駭人聽聞。原以為牛大壯就算不被降職也會被斥責。誰知道人家不僅沒事,還升成親衛營千戶,皇上賞了一個三世骁騎尉不說還賜字‘忠正’。這下子, 牛大壯又在百官中出了名。
總之自從牛大壯兩口子到京城,是隔一段時間就要出一回名,弄得京城無人不知。這不,牛三旺兩口子的事還沒落下去,盧副指揮又聽衙門裏人說,顧默默是丫鬟出身。
這不算多稀罕的事,兵部尚書周至深的夫人,就是他自己的貼身丫鬟。可問題是據聽說顧默默跟原來的公子,也就是顧大人是一對。哎呦,這下又熱鬧了,也不知道牛将軍有沒有綠雲罩頂。
心裏想了一堆,也不過是事不關己的看熱鬧,眼見牛大壯策馬到了眼前,他揚起笑臉下馬見禮:“下官盧羽見過将軍。”
“籲~”牛大壯勒住缰繩,笑道“盧大人不必多禮,聽說盧大人最近新得一房美妾,恭喜恭喜。”
盧羽神色恭敬的笑着回道:“下官這麽點微末小事,竟然傳到将軍耳裏。”
兩人都有公務在身,寒暄幾句告辭而去。
盧副指揮一邊領着差兵,将亂擺攤的小販驅逐去合适的地方,一邊心想牛将軍大概不綠。要不然怎麽還能笑得沒有一點陰霾,但是不管綠不綠被人傳來傳去,就好看不了。誰讓顧默默那麽出名,在京城無人不知。他們這個衙門最清楚,這世上無聊的閑人最多,搞不好還會被編成香豔的話本子,供人解悶。
牛大壯騎馬前往皇宮,臉上是适意的淺笑,娘子不許他教訓幾次心懷不軌的周氏。
顧默默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她清楚,只要周氏知道她和顧青雲一刀兩斷,就不會再來找麻煩。她實在不想再和顧家有什麽牽連。
周氏欺負了他的娘子,想毫發無損的全身而退,沒那可能。還有那個什麽晚碧,竟然在大庭廣衆下,叫破娘子的出身和顧青雲的過去,心思惡毒,牛大壯也不能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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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娘子的話牛大壯自然要聽,既然娘子不許他教訓……就讓顧青雲教訓好了。
牛大壯面帶笑容,一路和人打招呼進了皇宮,帶着腰牌點卯上差。承平帝一般都是在長寧宮起居,不過今天牛大壯被告知,要去禦水河換班。
牛大壯再一次和手下檢視儀容,然後才領着他們去皇城西南的禦水河。他心裏覺得有些奇怪,這個時辰承平帝應該準備用晚膳。不過皇帝的行程是不能打聽的,牛大壯收攏心思領着整齊的執戟郎去換班。
禦水河畔又一次豎起靶子,承平帝太子、貴妃,及兵部尚書周至深及左右侍郎,正饒有興趣的看孝義王馳馬射箭。看到這個場景,牛大壯心裏就明白貴妃出手了。
原來春闱已過,各地述職官員也各按其職,陳貴妃便跟承平帝進言:
“天下士子、官吏有陛下庇護能以事進身,彥兒貴為皇子親王,苦練一身本領卻求報無門。”
于是就有了這個,以兵部尚書為知武舉官,兵部左右侍郎為同知武舉官,太子為監試官的簡易武舉科考。
牛大壯跟上一班的親衛統領交過差事,來到承平帝面前請安時,孝義王已經考校完騎射。開始答策論。
“牛愛卿不必多禮。”承平帝笑着叫牛大壯起身,又說道“愛卿來晚一步,要不然可以指點一下彥兒的箭法。”
牛大壯抱拳回道:“王爺自來聰敏又勤奮,箭法一定大有所成。”
“愛卿說的不錯。”承平帝笑着撫須,卻不再說怎麽個不錯法。不過交接時牛大壯抽空瞄了幾眼,心裏便有數:孝義王的騎射九箭八中,步射九箭九中便是在軍中也算上等。
不過可惜他自小嬌養,這半年雖然下了功夫,力道相對還是有點小。
陳貴妃笑吟吟的跟在承平帝身邊,對牛大壯說道:“若論箭法,國中牛将軍當屬第一人。”
“娘娘擡愛,大治地廣人衆異士輩出,微臣豈敢認作第一。”幾個人正在說話,就看見德福過來啓奏承平帝晚宴備好。
承平帝領着一幹人等到涼亭用膳,場中唯餘孝義王奮力答題。牛大壯沉穩的扶着佩刀站在涼亭外,目視前方看似和平常一樣,心裏卻有些擔憂。
孝義王自小就愛讀兵書,《武經七書》據說爛熟于胸,《百将傳》更是愛不釋手。這一年多又跟着俞将軍學習兵法謀略,這策論只怕相當精彩。
等涼亭裏承平帝他們用膳完畢洗漱出來,孝義王已經謄寫好策一道,在解論一道。承平帝見了饒有興致的下階去看,牛大壯侍衛在側。
牛大壯看到案上的試策題為:問:孫子曰:“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他快速浏覽了一遍孝義王的策論,确實精彩。破題便很浩大:夫奇不離正,變則無窮。轉折後便起股列舉了許多著名戰例。
承平帝見牛大壯也在看,不由好笑:“牛愛卿知道此題從何而來?”據承平帝所知,牛大壯只是普通百姓出身。
機會來了!牛大壯面色沉穩的抱拳回道:“《孫子兵法》勢篇二十八: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承平帝笑着擡手止住:“牛愛卿也愛讀兵書?”
“微臣忝為陛下親衛千戶,又是正四品廣威将軍。若不通一點兵法,被人問起豈不折損陛下顏面,大治國威。”
“微臣每日都會抽出一個時辰研讀兵書。”多餘謙虛的話,牛大壯沒說,他知道某人會想讓他出醜。
“牛将軍果然讓人佩服”陳貴妃輕笑說完,又轉向承平帝“陛下何不再設一案,莫讓明珠埋沒。”
牛大壯憨笑一下,明明是英武的面孔,愣是給人幾分鄉下農夫的感覺,他老實的抱拳“貴妃娘娘美意微臣心領,不過微臣正在當差,怕是沒有這個福氣。”
牛大壯研讀兵書,還和岳紹輝通信請教切磋,甚至自己都指點過一二,太子心裏是很清楚的。這兩個人暗暗結盟,處處留意陳貴妃,讓太子好笑無奈,索性他們也不出格,就由着他們玩鬧。
承平帝笑道:“在這皇宮之中,又有衆多守衛,牛愛卿就試試也無妨。”
牛大壯單膝跪倒:“微臣研讀兵法,确實很想能被周尚書指點一二。但微臣職責在身,絕不分心其他。”
承平帝拿這個憨人也是沒法子,只要他當差就絕不會離自己太遠,就是自己下旨也不行。不過承平帝倒是好奇,牛大壯兵法學得如何,按理以他的打仗經驗和機敏,應該是別有見解。
承平帝又調了一個親衛統領過來,替牛大壯的差,讓他開始解題。承平帝站在他旁邊,只見他寫下破題:夫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
最後以周尚書為首的幾位知武舉官,判策一道:孝義王氣勢浩大,知史甚深引經據典,兵法娴熟文采飛揚;牛千戶成竹在胸,勝在詭道,王道亦不差正氣,然文采平平。
論一道的題目是,王者知勝之道。這一題看似簡單,要解的精妙卻很難。俞将軍不愧是大治的名将,教的學生也不差。孝義王解的很不錯,牛大壯略輸一籌,但亦屬優等。
周尚書幾個今日被承平帝召來,以武舉考校孝義王,原本只當是陪樂而已。卻沒想到孝義王竟真有大将之才,兵馬騎射在武舉中算得上一等一。兵法韬略更是爛熟于胸,又得俞總兵親自指點竟是狀元之才。
大治的皇族以抵禦外族為己任,歷代皇帝沒有不通兵法的,承平帝自然能看出孝義王卻是難得的将才。
陳貴妃笑吟吟的對皇帝和太子說道:“彥兒自小就想成為保家衛國的将軍,他苦學多年,陛下和太子可不能再拿他當孩子哄。”
“就是,父皇我要去北境做一個将軍,保家衛國。”
北境要防備鞑靼犯邊,那裏有大治最出色的将軍,最骁勇的兵士。牛大壯暗自沉吟,若是太子防備孝義王,就不會讓他去,否則……
孝義王看承平帝沉吟不語,又過去糾纏太子:“太子哥哥,你就讓我去北境,我要守衛邊關,讓太子哥哥可以專心治理朝政,讓父皇可以頤養天年。”
“太子殿下所慮者,北境難策萬全,然而小八亦有岳家之血岳家之骨……殿下。”陳貴妃深蹲在地“我以一個母親的身份,請殿下成全我唯一的孩子。”
牛大壯手扶佩刀目視前方,眼看陳貴妃一番說唱,卻沒有辦法阻止。先提岳家以身守國門的風骨,又說要太子成全他唯一的孩子。以太子對陳貴妃的尊重,勢必會答應。而承平帝必然會高封,以策孝義王的安全。
事情也确如牛大壯的分析,最後孝義王被封正三品參将,本月十五前往北境。
孝義王多年心願達成喜不自勝,又想起和自己一起考試的牛大壯,直接對承平帝進言:“父皇,根據我朝法令,武舉科考一等者加值兩級,牛将軍……”
“胡鬧”貴妃笑着打斷兒子的話“你們這算什麽正經科考。”
“母妃這話說得,兒臣卻不敢認。父皇出的題,太子哥哥監試,兵部尚書及左右侍郎判的卷子……”
陳貴妃笑着打斷他:“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豈是你個小兒随意……”
“我怎麽是小兒了,我都是做将軍的人了。”孝義王跺腳。
看着母子兩争論起來,承平帝笑着說:“彥兒說的也有道理,朕亦沒想到牛愛卿也有将才,不若……”
“陛下”陳貴妃深蹲。
陳貴妃上次一個沒注意,就被牛大壯做成千戶,這一次決不能讓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再往上升。
“陛下身邊的親衛,有多少跟了陛下十餘年,不過升了一級半值。牛将軍來了不過一年有餘,官升兩級,值升……”
值升還真不好算,直接從總旗到副千戶、千戶。
“如今要是為搭着皇兒,這樣一個‘科考’再升,怕是會寒了那些,跟随陛下多年舊人的心。”
這天晚上長寧宮那間偏僻的小屋裏,老婦人見到了笑顏明媚的麗人。
“奶娘,本宮終于邁出了第一步‘哈哈哈’”這裏是皇宮,即便是暢快的笑意也是小小聲。
老婦人并不說話,只是把一杯溫熱的蜂蜜桂花茶,端到小炕桌上,小炕桌上還有一盞靜靜的油燈,照出昏黃的光。随着陳貴妃笑的前仰後合,那油燈照出來的黑乎乎的影子,在牆上來回變換形狀晃動,就像一個張牙舞爪的惡鬼。
陳貴妃沒有去端那盞茶,卻抱着老婦人肉肉的腰,像小時候一樣把自己側臉依在奶娘的懷裏。
“要不了幾年,彥兒就會知道手握權柄,是一件多麽令人沉醉的事情。到時候他更成熟,還有兵權,我跟他裏應外合……”
老婦人不說話,只是輕輕的撫着陳貴妃的頭發。
“終有一天,負我的,欺我的,我恨的……”陳貴妃依在老婦人懷裏咬牙切齒。
老婦人一下一下,慢慢的輕撫懷裏人的秀發,從後腦到纖細的脖子到後背。她想為什麽小姐會變得這麽自私極端?恐怕還是她沒教好。
是她本身就自私,要不然明明知道小姐,會禍害到大治禍害到百姓。不……小姐已經害死了上千人。
老婦人心裏想着,手裏慢慢的撫着懷裏人的秀發,一次次滑過纖細的脖頸,卻沒有任何變化。要是她不自私的話,就該掐死小姐別再禍害人,可是她做不到。
所以小姐變成這樣,都是因為她這做奶娘的太自私沒教好她,只求老天爺睜眼,将來要罰就罰她一個。
“奶娘,今天我聽到一件有意思的事”陳貴妃依在老婦人懷裏,勾起一點笑,那笑容既像小孩子不知世事的天真,卻又無端讓人覺得瘆骨。
“我要在宮裏舉辦一場賞花宴,請些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