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救危困(下)
牛大壯看到顧默默的神情, 沉着的上前一步, 低頭都對跪着的康氏說道:“除非神仙,否則便是禦醫也不敢說一定能救活。”
康氏的眼睛黯淡幾分,身體晃了晃, 慢慢的跌坐到地上。
顧默默有些不忍心, 誰家孩子不是爹娘心頭肉,更何況劉天賜是劉佩夫妻成親七年的唯一孩子。
“劉家大嫂,有魏老先生在, 我又見過別人如何救治, 總是能多一兩分把握。”顧默默溫聲勸慰。
“來了, 來了溫水來了。”就在屋裏氣氛有些凝滞的時候, 黃氏端着半碗溫水, 急匆匆進來。
顧默默把放到桌上的兩個紙包打開,根據自己的記憶, 舀了點白糖一點點細鹽用瓷勺攪勻。
魏老先生皺眉說道:“白糖性涼如何給腹瀉之人用。”
顧默默一邊攪, 一邊溫聲回道:“我知道可是天賜滿嘴酸氣,此時只有此法可補救一二。”
魏老先生沒想到還有這樣一說, 不過天賜的情況确實很不好,既然牛宜人說的這樣篤定, 大概是官家娘子見多識廣也不一定,魏老先生默默讓開。
康氏兩天一夜沒睡, 家裏驟逢巨變此時身心憔悴。她見到要給兒子施治,強撐着打顫的胳膊要從地上起來。黃氏見了把她扶起來圍到炕邊。
顧默默小心的舀一勺水,喂到天賜嘴裏, 好在只是半昏迷還知道吞咽。康氏半坐在炕沿身體前傾,一手抓着胸口的衣領,焦慮緊張的看着兒子。
顧默默給蛋蛋喂過飯,有經驗,喂的也算順利。見顧默默喂完水,魏老先生把參片放到孩子舌下。
屋子很小,牛大壯在顧默默開始喂水的時候,就走到院子裏,好讓屋裏暢快些。
人參或許真有奇效吧,總之過了片刻,劉天賜慢慢的睜開眼睛,尋找他娘:“娘……難受……”
康氏的眼淚刷的一下流出來:“天賜乖,娘知道、知道我兒難受。魏爺爺在這裏呢,天賜很快就能好起來。”
見這情形顧默默也從屋裏退出來,恰好碰到牛大壯祭拜劉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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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賜病重,得讓仙逝的人早點入土為安才好。”顧默默有些憂心,她怕夏天屋裏有個死人再傳疫病,那更是雪上加霜。
牛大壯拉住顧默默的手:“娘子放心,為夫今天就讓劉大哥安葬劉嬸。”
“把煎好的藥端進來。”魏老先生在屋裏揚聲。
“來了。”一直等在屋門的婦人,一邊應聲一邊端着晾好的藥進屋。
屋裏地方太小,只留下那婦人和康氏照顧天賜,魏老先生也出來。幾個人站在柳樹下相視一眼,都仰頭去看這棵五六丈高的旱柳,忍不住有些唏噓。
“小老兒拜見将軍、宜人。”
還在看樹的顧默默連忙回頭,卻見牛大壯正在攙扶老人家:“老先生德高望重,不必行此大禮。”
“将軍在邊境以身誘敵,保我大治百姓安寧,小老兒一拜心甘情願。”魏老先生嚴肅的說完,轉向顧默默卻多了兩分笑意:“宜人這糖鹽混水的法子,可有什麽講究忌諱?”
顧默默明白老人家是癡迷救人之術,于是溫和的笑道:“這糖鹽水并不能治病,只是急性腹瀉太厲害時,造成病人皮膚幹黃眼窩下陷,口無津液唇呈紫紅時,可以緩解一二。”
說完顧默默很認真的說:“此法雖不能治病,但是卻非常重要,老先生以後可以驗證,并且傳廣。”
魏老先生點點頭,知道顧默默一番想要救人的苦心:“該如何用?”
顧默默再一次确定,記憶力糖鹽水的比例,然後一點點告訴老先生,最後說明一天視情況補充三到五次。
“天賜怎麽樣了?”門外奔進來臉色焦灼的劉佩。
院子裏的人回頭望,屋裏的黃氏笑着出來說:“劉大嫂正給天賜扇凉呢,天賜嚷着難受。”
雖然聲音很弱,雖然還是蔫兒不啦叽,但總有活着的希望不是?
劉佩一瞬間眼明心亮,他急忙要進屋裏去看看,卻被顧默默攔住:“劉大哥還是梳洗一番再去,劉大嫂已經很憔悴,讓孩子看到精神鮮亮的爹才有好心情。”
“好、好、好”劉佩麻利的一番洗臉梳頭,又整理好衣裳,按着顧默默說的笑眯眯的進了屋子。
“天賜。”
劉天賜慢慢的轉過頭:“爹……難受……”
劉佩笑着說:“魏爺爺說明天就好些了,以後可不能貪涼。”
“奶奶呢……天賜難受她都不來看……”
劉佩喉頭哽了一下,強笑着說:“還不是為你,奶奶在她屋裏都動不了身,等天賜好了就去看她。”
“好……”正說着,天賜忽然變了臉色“娘,我要拉……”不待說完身下就濕了一灘。康氏連忙給換衣服收拾。
劉佩忍了忍才沒失色,硬笑着對康氏說:“你給收拾,我出去招呼魏老先生和客人。”說完就轉身出屋,一出屋臉色急變的奔到魏老先生面前。
“先生,又拉了。”低低的聲音裏說不出的惶恐。
魏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本來就沒好不妨事,老夫去看看。對了,宜人,是否要再喝糖鹽水。”
顧默默并不是學醫的,她心裏也沒有把握。不過她并沒有把這種無措顯露出來,看着是在鎮定的思索。其他人沒發現,牛大壯卻能看出來,他握住顧默默汗濕的手,眼神鎮定的看着她。
顧默默定定神,笑着看了自家夫君一眼,拿定主意說道:“我來調配,再喝一碗。”
日頭慢慢的偏向西山,自從劉天賜再喝了大半碗糖鹽水後,應該是止瀉藥起了作用,他一個時辰只拉了兩次。
在院裏苦等的人,早就被曬得通紅。而劉母,也在牛大壯的勸說下,被劉佩悄悄的裝入木棺運往墳地埋了。
牛大壯心疼的給顧默默打着傘,看着她紅彤彤的臉說:“為夫給娘子雇車,先回去吧?”
顧默默笑笑,扯出帕子遞給他擦汗珠:“妾身心裏有數,再等一會,急病來的快去的也快。”
屋裏劉天賜軟綿綿的說:“娘……餓……”
康氏聽了簡直如聽綸音佛語一般:“娘去做,天賜我兒想吃什麽娘都做。”
最終卻并沒有如劉天賜的意思,顧默默說熬些稀面糊,或者米湯加些糖鹽給他吃上三日。
天賜幾日裏吃得雖不開心,但到底逃出一條小命。
那根人參還剩下不少,鑒于魏老先生經常給乞兒胡同,和附近的窮人診脈,最後顧默默把它贈予魏老先生,用于救命。
劉家兩口子對牛大壯夫妻的感恩,沒法用話語來形容。最後兩口子放着開始轉好的天賜,一起來到頂銀胡同,見到牛大壯顧默默滿臉感激的雙雙跪倒。
牛大壯和顧默默要扶,劉佩眼神定定的看着牛大壯,說:“恩公要是為我好過,就讓我夫妻二人跪着說。”
牛大壯和顧默默無奈相視一眼,一起後退幾步站好。
劉佩雙手抱拳“賢夫妻救了天賜,對我劉門恩同再造,此一生但有機會,愚夫妻粉身碎骨定當報答。”說完劉佩領着妻子認真的三叩首。
臨別時,康氏特意給顧默默行大禮:“民婦無知淺薄,那一日急不擇言,對不住宜人。這一生要是還不了宜人的大恩,下輩子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宜人。”再擡頭已是滿臉淚水。
劉佩确實是條漢子,明明貧困卻還記得欠下的人參債,從此以後每個月來還一兩銀子。顧默默極力阻止。
“宜人不必阻攔,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每月一兩雖慢,我還不完還有我兒子。我們劉家從不做不認賬的事。”
“劉大哥何必如此,那人參大半都被我點頭送給了魏老先生。”
“贈予魏老先生救命,也是愚夫妻想要行善積德。”
最後顧默默決定,讓劉佩還一百兩即可。這樣也好,原本顧默默還擔心,他們随意做好事會引來麻煩。一百兩的債務,可以剩下很多麻煩。
這邊事情了結,顧默默重新執起畫筆,她要把那把彎刀贖回來。不過這一次她不再畫小寫意的人物畫鳥,京城她也來了幾個月,書畫店也經常去轉。太平日久,人們大多喜歡工筆且看起來富貴飽滿的畫。
顧默默換上利落的窄袖衫褲,一頭烏發束緊全部包在布巾裏,然後手執小葉筋筆站在書桌前開始白描。
她打算先畫四幅半身高,工筆重彩美人像,分別是《西施浣紗》、《昭君出塞》、《貂蟬拜月》、《貴妃醉酒》。
工筆畫首先選紙不同于小寫意,用的是熟宣或者熟絹,取其色彩不易渲染。而工筆人物第一考的便是白描功底,顧默默的爺爺擅長青綠山水畫,白描功底相當深厚,顧默默從小沒少練習,筆力也非常不錯。
牛大壯下差回來的時候,正是一日當中最熱的時候,家裏的孩子大人午飯後都在小憩,顧默默卻還在一絲不茍的繪形。
屋裏沒有一絲風,顧默默高高的挽起袖子,露出潔白似玉的胳膊,額上鼻尖的汗要經常擦拭,否則跌到畫上就糟糕了。
牛大壯知道自己的娘子有一手好畫工,卻是第一次見到顧默默線描。他不過是個門外漢,卻也覺得驚嘆不已。他不知道可以說:線條流暢、衣帶當風、翩若驚鴻、宛若游龍,他就覺得那些線條一絲絲一縷縷,仿佛真的在随風飄動。
牛大壯沒有驚動顧默默或者其他人,悄悄的去井邊打水梳洗,因為顧默默讨厭邋遢,也不喜歡汗味。
然後他回到書房拿起蒲扇,看到顧默默停筆思索,走過去悄悄的幫她扇風。之所以選停手,是怕萬一驚倒顧默默一個手抖,半天功夫就白廢了。
感到陣陣涼風,顧默默回過頭看見牛大壯,笑着說:“你回來了?”
“嗯。”
“別扇了,這樣我容易分神。”
“那為夫小小風扇。”牛大壯心疼的,看着顧默默拿起帕子擦汗。
顧默默想了想笑着說:“井水冰涼,不如你打些水,把這磚地濕一濕。”
牛大壯眼睛一亮,他又想到一個辦法。
顧默默重新執起畫筆,屋裏的地面濕濕的,帶起一點涼意。屋外的房頂上牛大壯小心的不弄出聲音,把一桶桶涼森森的井水潑在屋頂。
想着他大熱天上上下下悄悄地倒騰,顧默默抿唇笑笑,然後收斂心思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