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陷阱
屏幕上一直是那位老警察的畫面,陶仲凱的畫外音只有那麽一句,後面便只剩下腳步聲和愈漸粗重的呼吸聲。他們似乎行走在某個荒僻的小鎮,安如也不知道吉安到底在什麽地方,初秋時分竟已經落雪,背景黑乎乎的軌道上東一塊西一塊地點染斑白。
老警察在制服外面又套了件皮襖,頭戴雙耳帽,鼻子附近的三角區凍得緋紅,天空從昏黃變成阒黑,兩人哈出的氣盡是白乎乎的雲團。
前方出現站臺的輪廓,老警察停步,扭頭對準鏡頭,“到了,前面就是吉安站,你說的那個啥挨劈(IP)地址在這裏?”
陶仲凱沒有回答,可能點了點頭,鏡頭穩穩地沒有絲毫動搖。
老警察又轉回去,深一腳淺一腳地當前領路,陶仲凱卻并未急着跟上,他停頓片刻,将鏡頭往上擡高。
君徵握住安如的手緊了緊,她發出“咝”一聲輕響,不僅是她,會議室內觀看這段錄像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出聲以示驚訝。
屏幕上出現一座山,大部分被白雪覆蓋,偶爾一些雪化的地方才露出黑黢黢的表色,山峰連天接地,陡峭險峻,恍如傳說中支撐天穹的立柱。
看這樣經年不化的雪和山勢,安如猜想吉安應該位于祖國的北域,暗暗提醒自己過後查一查地圖。
但現在沒有給她留出問問題的時間,屏幕上的畫面又發生變化,陶仲凱邁開大步追趕,鏡頭搖搖晃晃,畫外音響起吱嘎吱嘎的踩雪聲。
老警察搶先到達了站臺,鏡頭迅速地掃了個全景,安如仿佛觀看老電影,那站臺也不知道落後于時代多少年,到處是陳舊鏽跡,外牆上刷的白灰也脫落了七七八八,露出下面的水泥殼子和紅磚底子。
老警察噠噠噠地在站臺上奔跑,速度慢慢降下來,踮起腳尖,伏低身體接近前方的值班室。
不遠處的指示燈投過來一片昏黃的光芒,他蹲在值班室的窗臺底下,打了幾個手勢,陶仲凱的手出鏡,回了他幾個手勢,安如猜測兩人在交流行動計劃。
她猜的沒錯,陶仲凱查到的IP地址正是這個值班室,兩人通過手勢很快達成一致:老警察先闖進去抓人,陶仲凱在外面接應。
老警察稍微換了個換姿勢,就像蹲伏在起跑線上的運動員,臉上表情一變,本來笑嘻嘻漫不在乎的樣子收了起來,變得機警而矍铄,左手擡起來,中指、無名指和尾指依次往下扣。
三、二、一!
尾指收入掌心,老警察腳下一蹬,精瘦的身軀如離弦之箭猛然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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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室的門在側方,老警察擡腿踹開房門,人便也沒入了燈光不及的暗影裏。
……
……
值班室內傳出幾聲老警察的低喝:“我是警察,待在那裏不準動!”
聽起來裏面至少還有一個人,會是他們要找的目标嗎?屏幕前的觀衆和屏幕上的陶仲凱不約而同想着。
并不意外的,對方沒有聽從老警察的命令,不久又傳來打鬥聲和重物墜地的悶響,隐約還有老警察的痛呼。鏡頭劇烈地晃動,由平視前方變成垂直向下,陶仲凱的兩條長腿占滿了屏幕,他拎着執行記錄儀快步沖進去支援。
前後不過兩三秒,包括安如在內的觀衆們心都提到嗓子眼,偏偏最想看到的畫面卻看不到,屏幕上只有不斷邁動的人腿,先是陶仲凱的一雙腿;後來多出第二雙,依稀是老警察搭着皮襖下擺的那雙腿;再然後是第三雙穿牛仔褲的年輕人的腿;第四雙穿運動褲的腿;第五雙、第六雙……
值班室內光線昏暗,光源僅有一盞橘黃色燭火般的臺燈,糾纏中扯到電源線,“啪”一聲微響,屏幕黑下來。
這一黑就是數十秒,衆人坐立不安,君徵緊握安如的手,體溫和力量源源不斷地由兩人交叉的十指傳遞給她,安如仿佛被大樹牢牢釘在地面的藤蔓,深深吸氣,強壓住自己想要站起身接近屏幕的渴望。
足足一分半鐘,張警官已經站起身想去檢查投影儀,屏幕終于亮了。
光線不再是朦胧的橘黃色,而變成了更模糊不清的绛紅色,太暗了,以至于安如看不清屏幕上顯示的是什麽,她眯起眼費力地觑了又觑,直到畫外音響起,前排觀衆發出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我是陶仲凱,我在吉安火車站的值班室裏,有人打傷了我和吉安分局的同事,從外面堵住了我們唯一的出口。”
他的聲音聽起來虛弱而疲憊,聽說他受傷,安如差點又要流出眼淚,連忙擡手擦拭,卻是和君徵交握的那只手。
君徵順勢放開她的手,掌心翻過來,暖融融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更暗了,這次的黑暗如樹洞般帶給她安全感,所以安如沒有抗拒,她默默抽泣着,靜靜聆聽讓她撕心裂肺的聲音。
兩段錄像之間明顯被截掉了一部分,所有人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麽,鴉雀無聲地聽陶仲凱敘述在他身上發生的不幸,雖然他的語氣始終保持鎮定,就像他不是當事人,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第三者。
一位抽離了個人情緒的專業警察。
“這是一個陷阱,他們早就料到我會來,屋裏藏了六個人,守株待兔,就為了暗算我和我的同事。”
“我不知道他們要把我們困在這裏多久,按照我們的傷勢估計,我的同事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接受搶救,我稍微壞一點,八個小時。”
“我快要死了。”他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