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榮耀
“江帆影?”張警官愕然,“你連他都不記得了?”
安如使勁搖頭,心底卻因為這個名字升起一絲不明不白的焦躁,就好像、好像這不僅是一個名字,而且是一柄打開噩運之盒的鑰匙。
張警官沉重地嘆了口氣,似乎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于接受安如全盤失憶的現實,他抹了把臉,絕望而疲憊地道:“他就是五一二案的犯罪嫌疑人。”
原來是他!果然是他!
安如并不意外這個答案,她早有預料,所以面色不變,哪怕胸腔內的心跳早就失序,腦海中也仿佛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連最後一絲僥幸都不複存在,周柏亞的死,陶仲凱的失蹤,統統都與她有關,都是她的錯……
安如異常冷靜,她猶如置身冰窖,極度的寒意凍僵了她的肢體,頭腦卻奇跡般保持清醒,甚至比往常更加的敏銳、犀利。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以前是梓儀為了保護我,禁止我接觸五一二案件相關,她怕我受到刺激……現在顧不了那麽多了。”
“張警官,”安如擡眼直視對方,口齒清晰地道,“麻煩你調出五一二案的資料,越詳細越好,我試試能不能想到什麽。”
張警官看了看她,又望向她身後的君徵,不知道兩人交換了個什麽眼神,他欲言又止地轉回了視線。
“行吧,你等等……”他轉身将要出去,又猛地回過頭,“還有那個什麽什麽馬丁和索尼娅,你也想想出自哪本書。”
安如自然沒有意外,目送張警官的背影風風火火地消失在門外,她彎腰扶起摔倒的椅子,拂去灰塵,穩穩坐下來。
君徵從她身後走出來,到門邊檢查了一下門板撞到牆壁的痕跡,随手将它推回去,虛虛掩上。
他站在原地不動,背影挺拔,穿了件白色的襯衫,陽光照上去半透,身形曲線仍然無懈可擊。
安如沒擡頭。
“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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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徵靜了一刻,“沒有。”
安如閉了閉眼,這是她給他的最後一個機會。
“我相信你對我沒有惡意,因為你一直以來都在幫我,但顯然我不值得你信任……謝謝你,我以後不會再問,你沒有義務滿足我的好奇心……你也聽到了,現在是真的有個連環殺人犯潛伏在我周圍,他會傷害我身邊的人,你沒必要冒這個險。”
君徵迅速領會她的言外之意,“你要趕我走?”
安如默認了。
“我拒絕。”君徵若無其事地回轉身,走到對面坐下,雙手抱在胸前,就像剛才的那番對話根本未曾發生過。
安如:“……”
他甚至都懶得掩飾了,那張假臉就明晃晃地暴露在陽光下,某些地方光線折射的效果讓她一眼便認出那是什麽。
矽膠?她想,回憶以往君徵的臉,可以确定她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這玩意兒,所以,就算是假的,他過去也沒假得這麽明顯。
“是矽/膠/面/具嗎?”她忍不住問。
“嗯。”君徵居然回答了她。
“以前為什麽不像這樣?”她繼續追問。
“我偷懶了,”他淡定回複,“家裏多了一個人,不好在衛生間裏耽擱太長時間。”
兩人竟是就這個話題平靜地探讨了起來。
安如無話可說,她早知道君徵身上秘密很多,別的她都可以不在乎,沒想到連她最喜歡的臉……也是秘密之一。
她不禁心灰意冷,要不是正事要緊,真想跑回家裏蒙頭大哭一場。
君徵的情緒卻與她恰好相反,被安如戳穿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他或許有慌亂無措,都用那張矽/膠/面/具牢牢擋在了後面。兩人聊了一會兒,他就像卸掉了一個背負許久的沉重包袱,整個人都變得輕松愉悅許多。
他主動掏出手機,幫安如檢索馬丁和索尼娅,搜不出像樣的答案,又一字一字地把信紙上那段話打進搜索框。
這次很快有了結果。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君徵用他華麗的聲線讀出了這個文學史上華麗的名字,“《榮耀》。”
……
……
詢問室的門再打開,懷抱卷宗進來的卻不是張警官,而是安如見過兩回的那位女警察,好像姓徐。
“徐警官,”安如連忙去幫忙,“麻煩你了。”
兩個女人正要交接,君徵站了起來,從她們中間插進手去,一把兜走了全部卷宗。
徐警官愣了愣,不知怎麽有點臉紅,不敢多看君徵,眼睛死死盯住安如沒話找話說:“別叫我徐警官了,聽起來太奇怪,那我不是該叫你安律師……我叫徐楓語。”
“楓樹的‘楓’,下雨的‘雨’?”安如不吝于誇贊,“真好聽。”
不料她誇完以後徐警官的臉更紅了,“是語言的‘語’……”
安如幹笑幾聲,兩人相對無言,正覺得尴尬,徐警官像是終于反應過來,快速補充道:“老張帶了人去走訪你家附近的鄰居,問他們有沒有見過早上給你送信的人。他說讓你們先別走,就在這裏查閱資料,晚點他會給你來電話。”
看來張警官離開詢問室以後也冷靜了下來,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安如身上,而是用他自己的方法去尋覓突破口。
安如心裏祈禱他能找到線索,嘴上只簡短地應了聲:“好。”
她瞥了徐楓語一眼,知道她除開送卷宗過來也有監督的職責,因此不再多話,朝她笑了笑,轉身走到桌旁。
君徵早已經把厚厚的幾本卷宗打開,取出裏面的文件,理清前後順序。見她過來,随手推一推。
安如低頭看去,資料的封皮上貼了張照片,正是她以前見過的那個俊雅溫和的年輕通緝犯的照片,這次沒有戴帽子,也不再是側面,兩寸免冠照片上的他正一臉無害地對着她微笑。
她卻感覺到一絲寒意如鋒刀般剖開了身體。
幸好君徵的聲音緊随而至,如同溫暖的水流漫過,又像是外科大夫回春的妙手,瞬間縫合、治愈了她的傷口。
他好像是告訴她“從這些開始看”,她則根本不在乎他說得什麽,先脫口而出:“不要停,繼續跟我說話。”
君徵頓了頓,對她這個無理的要求并沒有提出異議,而是反問道:“你能一心二用嗎?”
安如不假思索地點頭。
“好。”他放棄剩下的卷宗,掏出手機,“‘有趣的是,馬丁的爺爺埃德爾韋斯竟是瑞士人——一個身強力壯、蓄着兩撇松軟小胡子的瑞士人……’”
他竟是當場為她朗讀起了《榮耀》!
就這樣,在徐楓語驚訝地注視下,在君徵如铠甲般保護她不被撕裂的聲音裏,安如深深地吸入一口氣,翻開了資料的第一頁。
仿佛打開了那扇塵封已久的,通往地獄的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