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病
“素不相識”?是的,素不相識。
安如和君徵雖然交換了姓名,之前有過幾次偶遇,但他們對彼此的了解也就停留在這點可憐的表層上,始終未能更進一步,與兩個陌生人有什麽區別?
安如覺得很慚愧,她竟不知自己是如此蠻不講理的人,連她都做不到對陌生人以誠相待,她又有什麽資格去要求君徵?
一定……一定是生病的緣故,她在心底自欺欺人地挽尊,導致她腦子不清楚,性情不定,所以才會這麽沒有分寸。
“對不起,”知錯就改,安如迅速向君徵道歉,“我今天心情不好,裝修累的,不是想針對你。”
君徵更驚訝了,嚴格說來安如并沒有什麽不禮貌的地方,不過是語氣比平時生硬,也不像往常那樣努力掩飾她的不耐煩,憑這就值得一板一眼地道歉了?
煞有介事到讓他覺得不适應。
君徵很少遇到安如這樣的女人,不,不僅是女人,這是個“娛樂至上”、“認真你就輸了的”時代,現代社會裏像她此類過分較真的人無論男女都極其罕見,偶爾遇到一個還會因為格格不入的個性成為周圍人笑谑的對象。但君徵不覺得安如可笑,相反,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一次,他對安如生出一點真正的興趣。
“沒關系,”君徵大度地接受了她的道歉,順水推舟改換話題,“裝修的進度怎麽樣了?”
這是真的關心還是随口問問?安如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和以前一樣看不透他的真實心意,倒是差點被他在昏暗中仍然閃閃發亮的美貌炫瞎了眼。
醒醒,安如對自己說,這人也就靠一張臉迷惑無知少女了。
哦不對,她連忙糾正自己,還有氣質。
等等,還有聲音。
安如:“……”
君徵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答,他不禁定睛瞧向安如,卻只見她在發呆。
君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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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姑娘,他心下無奈,剛認識的時候她沒這麽不靠譜啊。
“安如小姐,”君徵舉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安如,嘿,回魂了!”
安如猛然醒過神,驚覺有只男人的手幾乎戳到了她的臉,本能地往後急退,“砰”一聲重重撞上陶仲凱的車門。
“你沒事吧?”君徵被她吓了一跳,“有沒有撞傷?”
安如背心隐隐作痛,她顧不上去理,因為這一下震蕩令她的太陽穴也開始抽疼,腦袋發漲,心跳在數秒內飛快提速。
或許不完全是借口,安如昏沉沉地想,她今天情緒不穩,開車的時候注意力高度集中過後變得思維渙散,這些全都是征兆。
她的病……又要來了……
君徵伸手來扶她,安如背後是車,避無可避地被他捉住,扭動身體試圖擺脫。
“別動!”他命令道,“你不舒服?是不是撞的?還是病了?”
連續三個問題,卻根本不需要答案,君徵近距離注視安如的臉,震驚地發現她臉色慘白,半透明的皮膚底下青筋贲起,視線缺乏焦點,豆大的汗珠接連不斷地由額角滑落。
如此誇張的生理變化絕對不可能僞裝,她有病,而這不知道是輕是重到底是什麽鬼的病就在他眼前發作了!
“喂!”君徵再也顧不得自己和女人保持距離的原則,幾句話間從“安如小姐”變成“安如”最後變成了“喂”,一只手攬住安如的肩膀,另一只就去捏她的下颌。
“保持清醒,看着我!”他盯牢安如的雙眼,目光深深地望入她急劇擴張的瞳孔中,“告訴我你得了什麽病?!”
可就在這般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的心裏尚有一個角落忙裏偷閑地想,原來她的虹膜不是黑色,是顏色特別深的金褐色,還挺漂亮……
安如掙紮着拍打君徵抓住她的手,打醒了他瞬間的恍神,他稍微松開她的下巴,聽到她氣若游絲地道:“藥在口袋裏……”
她今天穿得清涼,上身T恤下身只有一條七分短褲,T恤是沒有袋子的,君徵想也沒想便撩起她的上裝下擺,手指鑽進了她貼身的短褲口袋。
安如感覺到他的體溫,男性的體溫似乎天生比女性要高,三伏天裏更像是人形火爐一般;他的手指骨節分明,看起來是很好看,因為比例完美只顯修長不顯寬大,但此時隔着薄薄的布料蹭上她腿根處的皮膚,她就像、就像整個臀部都被他用手掌包裹其中。
她窘迫之極,倒是短暫地忘掉了自己的病,君徵摸來掏去,半天才取出一只小巧的藥盒,打開來,目光剛觸及盒子裏的藥片,頓時渾身一僵。
安如沒有發覺他的異樣,稍為恢複行動能力,立刻搶過藥片塞進嘴裏。
藥片梗在她幹澀的喉嚨口不上不下,君徵這時已經恢複正常,見她噎得難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轉身拉開旁邊的車門。
“水。”君徵簡短地道。
安如接過他遞來的礦泉水瓶,蓋子也擰開了,她骨嘟嘟地連灌好幾口,總算把粘在嗓子眼的藥片沖了下去。
“謝、謝謝……”
君徵沒出聲,看安如舉起水瓶還要喝,不由分說地在半途攔住,幹脆将水瓶從她手裏抽走。
安如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可憐巴巴地盯着她的水瓶,又移上去看他的臉。
“汗多,”君徵繼續言簡意赅地道,“少喝水。”
也許是藥物見效快,也許是心理作用,安如的大腦漸漸恢複運轉,竟被她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說她出汗太多,造成身體水分缺失,短時間內不能大量補充白水。她曾經也聽醫生科普過,出汗會導致鹽分流失,如果在這時候過度飲水,會給身體的循環系統和心髒加大負擔,嚴重的情況下還可能引起肌肉痙攣和心髒麻痹。
不過他的話為什麽變得這麽少了?安如疑惑,态度還變得這麽不客氣,她對他不客氣是因為她嫌他虛僞,難道,他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片刻,安如發現君徵臉上讨人厭的笑容也不見了,他那個只牽動唇角的笑容本來就像個只遮了下半張臉的面具,好比弱智連續劇裏的弱智反派,蒙塊帕子所有人就能假裝認不出他,他的笑也假到不屑于掩飾它的假。
不假笑,不說多餘的假話,君徵靜靜地凝視安如,目光在地下車庫黯淡的光線中染上了讓人分辨不清的深沉,他看着她,就像第一次正視她的存在,忽略一朵花絢爛地綻放冷靜地估算它的花期。
安如被他瞧得全身不自在,電梯門前驚鴻一瞥的直覺又襲上心頭,由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變成知道對方名字的陌生人,這個人,真的是她以為的那個人嗎?
“我送你上去。”君徵最後開口,依然是話少,一改當初沒話找話說的油滑,臉上不見笑容,只有不容置疑的堅定。
安如莫名不敢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