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俗不俗
安如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随那個背影,她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呢,寬肩細腰窄臀,僅瞧背影就知道是位帥哥。
她正想着那位君老師,下意識地拿兩個帥哥比較,可她在公園裏只見過君老師的側面,他當時穿了白多藍少的紗袍,廣袖寬袍,根本看不出身材。
是了,她猛地反應過來,是那天在房地産公司碰見的男人!
想到兩人在辦公室門前的偶遇,安如釋然了,這位應該也是同小區的業主,大家互為鄰居,再相逢也沒什麽稀奇。
午休時分,小區內少見行人,只有安如和那位鄰居一前一後漫步,安如不由自主地與他保持同樣的節奏,兩人在同方向拐彎,繼續走上同一條路。
直到前方出現九號樓,那位鄰居驀然駐足,安如也跟着停了一停,眼見他徐徐地回轉身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安如心裏又吃一驚,怎麽是他?
赫然正是她在公園裏偷窺過的男人!
所以,鄰居就是君老師,君老師是她的鄰居!?
安如都說不上該喜還是該驚了,真相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她驚訝到都忘記移開目光,直愣愣地盯住本該是陌生人的君老師不放。
君老師今天既沒有披那身飄飄欲仙的古裝,也不如他們初遇時那般黑襯衣黑長褲反襯出禁欲的性感,他此刻穿得很普通,就像他這個年齡的大多數年輕男人,他穿了件寬大的白色T恤,下面套了條卡其色長褲,腳上還蹬着一雙三葉草的跑步鞋。按理這樣的裝束會讓他顯得更青春,好似剛出校門的大學生,但這個男人掩飾不住光華內蘊的氣質,仿佛一塊久經琢磨的美玉,清隽的面容自帶深沉的歷史感與年代感,這就令他怎都不像個缺乏閱歷的大學生,倒像是博學廣識的大學老師。
他依然是美貌的,且不僅僅是美貌,站在那裏回眸看來,安如心中又自發地蹦出一句形容:“腹有詩書氣自華”。
君老師與安如四目相對,兩人視線交彙的時間顯然超過了社交習俗默許的長度,安如腦子裏思緒飛速運轉,面部表情尚算自持,只露出一點點驚愕。
不提她自身的心理活動,在這種情況下她的驚愕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君老師歉意地點了點頭,開口解釋道:“抱歉,我以為我被人跟蹤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低、厚、醇、潤,不帶一絲棱角,滑進耳朵裏極其熨帖,仿佛珍珠滾動在天鵝絨墊子上,飽滿華美,任誰都挑不出分毫錯處。
別說安如不是咄咄逼人的個性,就算她天生得勢不饒人,見到這樣的一張臉,聽到這樣的一把聲音,只要她還是個女人,總要變得斯文三分,講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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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安如終于發覺自己行為不妥,垂眸不再直視對方,“現在治安不好,小心些也是應該的。”
君老師頓了頓,似乎盯着她的頭頂心注視了一會兒,又道:“恕我冒昧,您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您?”
他的遣詞用句偏向書面化,這倒也很符合“老師”的身份,即便他只是個民樂成人興趣班的古琴老師。
在哪裏見過她?安如受寵若驚地想,房地産公司辦公室?公園裏?她猜不出自己在何時何地竟給這個光彩奪目的男人留下了印象。
最終她擡起頭,向不遠處的九號樓揚了揚下巴,“我也是這裏的業主,上次簽合同的時候好像遇到過你。”
君老師恍然地颔首,笑了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幾乎是不動的,唇角微揚,于是笑意就多出三分莫測高深。
“我想起來了”,他連聲音裏也含了笑意,“我就說一定是見過的,我只要見過您絕不可能忘掉。”
這話隐隐帶着一層調笑和恭維的意思,安如不敢确定,她怕自己想太多自作多情,只禮貌地也對他笑了笑。
至此兩人的寒暄算是告了個段落,默契地繼續往前走,仍是君老師在前安如在後,踽踽行進九號樓的樓口。
……
……
九號樓內電梯有兩部,分別位于正中央的電梯井兩側,安如和君老師運氣不錯,外側那部正停在一樓。
君老師主動伸手按了上行鍵,電梯門滑開,他把安如先讓了進去,自己跟在她身後向側邊挪了挪,非常貼心地在兩人中間空出一個讓她感覺舒适的安全距離。
“您去幾樓?”他問。
“十四樓。”安如回答,随即發現君老師在她答話前已經按下了十四樓的按鍵。
“巧了,”君老師又笑了笑,“我的房子也在十四樓,正在裝修。您是十四樓幾號?說不定我們還有緣成為隔壁鄰居。”
他未曾提到自己的房子是十四樓幾號,卻來問她的房號。安如留了個心眼,也沒有直接說出她所在的樓層,“我家不在十四樓,我是聽人介紹來的,據說替1407裝修的裝修隊不錯,所以我想來看看,要是真的不錯,就請他們也給我家裝修。”
“1407?”君老師稍露訝色,“更巧了,我的房子就是1407。”
果然是巧上加巧,安如和君老師不約而同地望向對方,彼此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管這算是巧合或者緣分,十四樓轉瞬即至,安如并沒有胡思亂想的機會。君老師熱情地招呼着她進去1407,裝修隊正在裏面工作得熱火朝天,觀摩了沒多久,稀裏糊塗地,她就和人家簽下合同,付完定金,由明天開始裝修隊将同時負責為她的房子和君老師的房子進行裝修。
君老師堅持把她送到電梯前,殷殷問道:“您是要上樓還是下樓?明天就要裝修了,今天不去您的新房看一看?”
“上樓。”安如認為他說得有理,“我家在十七樓,1703,我先上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要收拾的地方。今天謝謝你,幫了我的大忙。”
君老師又笑,他進電梯幫安如按下十七樓的鍵,再退出來,風度極佳地欠了欠身,輕聲道:“再見。”
電梯門緩緩合攏,君老師的笑容被關在外面,安如松了口氣,向後退出半步,背靠住冰涼涼的金屬壁。
她有些失望。
他怎麽是這個樣子呢?
安如感覺君老師和她想象中差別太大,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周身禁欲氣質,內裏暗波洶湧;第二次遇見他,公園裏手捧古琴的他像古代無數詩篇中歌頌過的文人隐士,“恨無飛雪青松畔”,“看取蕭然林下風”;第三次遇見他,他的外表仍然清逸出塵,行事卻與外表截然相反。
太俗了,安如下結論,真可惜了他通身的氣派。
不過俗也有俗的好處,她不會為這樣的君老師動心,卻很高興結識了這麽一位朋友。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君老師擅長交際,兩人以後有機會相處肯定會比較愉快。
對了,安如陡然想起一件事,連忙乘電梯重新降下十四樓。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她從門縫裏瞥見君老師的身影,率先開口道:“不好意思我還忘了問你的名字,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我們也算朋……”
安如的聲音戛然而止,電梯前的君老師應聲擡起頭,他雙唇間叼着一支煙,另一只手捏着未點燃的打火機,面沉如水,寒眸如星。
這絕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安如心中的警報在尖嘯,兩人沉默地對視了片刻,君老師唇角微翹,又是眉眼不動地笑了笑,泰然自若地收起了煙和打火機。
“說的是,”他笑道,“我居然也忘了自我介紹,一定是害怕唐突佳人。”
他到底還是沒有先說自己的名字,安如想。
她主動伸出手,“我姓安,名字叫安如。”
君老師垂眸看了看她的手,他的頭發依然較普通男人稍長,額頭的劉海垂落,恰到好處地擋住了他的眼睛。
手在虛空中停留的時間太久,也或許沒有那麽久,是安如的心理作用使它很容易就累了,無依無憑,累得像随時可能灰溜溜地垂下來。
久久,就在她想要縮起胳膊,以為他不會給予回應,他終于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與她交握。
“我姓君,單名一個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