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飛花點翠
早晨五點半,安如從床上蹦起身,利索地沖涼,換一套運動裝束,揣起手機和鑰匙就奔了出去。
沒多久又倒回來,滿屋子地毯式搜索,最後在衛生間的洗手臺上找到了沖涼前撸下來的智能手環。
SAG公司生産的第一代安全手環,銷量已經超過了之前市面上廣受好評的天生公司的智能手環,據說SAG公司的董事長夫人曾經有被綁架的可怕經歷,所以這款安全手環不但能向你指定的聯系人共享位置,而且多出一項緊急呼救功能。
安如急忙察看手環的報警開關,幸好她這次是關掉開關再摘取手環,要是又忘了,方梓儀那邊肯定會收到呼救信號,一大早又得挨訓。
她戴好手環,習慣性地捏了捏,就像捏到一個橡膠制的護身符,心裏安定了幾分,抖擻精神重新跑出家門。
正式出門已經接近六點,安如暫居的租房離她購入的新房并不遠,跑步只需要十分鐘,她沿着寬敞的主幹道慢跑,香樟樹濃蔭匝地,連綿三天的雨終于在第四天止歇,拂面的風還帶有飽滿的水氣。
深黑色的防水瀝青路面被雨水沖刷得幹幹淨淨,綠化帶中的玉蘭樹将大路劃分為兩邊單行道,車輛迎面急駛而來,飛快擦肩而過,徒留下道旁深色的水痕,摻雜零零碎碎的嫩葉輕花。
安如在小區南門停住腳,擡頭仰望,十幾級臺階上去有棵巨大的榕樹,絲絲縷縷的根須直垂到臺階下方,一串雨水沿着最長的根須滴溜溜往下滾動。
榕樹遮不住的頂端露出臨街的九號樓,由上往下數,第十五層,朝南的窗戶就是她的新房。
安如開心地笑了,擡手對着自己未來的家揮了揮,她轉身将要跑走,目光掠過九號樓左側略矮的另一幢樓,頓了頓,不由自主地回轉身。
那是十一號樓,與九號樓的電梯房不同,十一號樓是多層住宅,高度不超過六層。從安如的角度望過去,五樓以下都被榕樹生機蓬勃的張揚樹冠擋在了後面,只能隐約望見六樓的落地窗,還有整個小區統一格式的姜紅色尖頂。
六樓臨街的窗戶,正是兇殺案的案發地。
安如站在街邊怔忡地凝望良久,直到一輛從身後駛過的車鳴響喇叭,她驀然醒神,搖搖頭晃掉雜亂的思緒,擡腿繼續往前跑。
……
……
新房所在的小區對面有個不大不小的公園,這也是安如當初看中這裏的原因之一,她很喜歡公園裏專門鋪設的跑道,長度剛剛好,每天早晨跑兩圈就能達到她需求的運動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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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公園正面的東門進入,穿過一大片平坦的廣場,沿過水源幹涸的音樂噴泉,金紅色的太陽這時爬上樹梢睡眼惺忪地瞪下來,氣溫逐漸上升,盛夏初露峥嵘。
安如連忙加快腳步鑽進林蔭密布的跑道,周圍的溫度瞬時又降下來,地面是不算規整的青石板路,坑坑窪窪間偶爾還有一小灘積水,腳踏上去“嘩”一聲響,潮濕的水氣像是能浸透鞋底涼幽幽地侵襲全身。
真舒服啊,安如惬意地想,比夜裏在空調房裏蓋被子打滾更舒服,她能夠堅持晨跑大概就是為了享受每天的這一刻。
她跑得特別慢,如果不是為了讓全身都活動起來,跟走也沒什麽差別,因此心跳平穩,呼吸的節奏都沒有打亂。安如跑完大半圈,前方出現一座石橋,她從石橋這頭跑過,忽然聽到橋下傳來笑聲。
大清早的,公園裏本來人就少,再加上安如選的這條跑道較為偏僻,她跑到現在還沒有撞見其他晨運的跑友,毫無預警地聽到一聲笑,她打了個激靈,瞬間寒毛都豎起來。
幸好這笑聲不是突兀地出現又徹底地消失,緊跟着又是一連串“哈哈”,有男有女,聽起來都挺年輕,清新得像橋下小瀑布撞擊假山的脆響。
不單是笑聲,他們還樂呵呵地大聲吆喝。
“老師看這裏!”
“太帥了,燕雲琴爹是真絕色啊!”
“你說得不對,明明是我們老師的顏值拉高了長歌門的level ……啊啊老師這一眼太贊了,穿透鏡頭直擊心髒,我要昏古七了!”
安如停在一棵合歡樹下,這群人鬧騰得合歡樹簌簌發抖,她好奇地循聲而去,走上那座石橋,巴住欄杆往下望。
第一眼先望到遍布植被的假山,巅峰上栽了一株三角梅,淺紅色的花骨朵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濕漉漉的,顏色半褪不褪,明明開了滿樹的花卻顯得沒精打采,未能營造出幾分熱鬧景象。
就在這棵喪得很有個性的花樹下,她看到一個男人的側影,他穿着奇怪的藍白色紗袍,乍看好似古裝電視連續劇的戲服,又不太像那種古裝,至少她沒見過電視裏的古裝有這樣繁複的設計,還戴了頂更難以形容的帽子。
安如一時覺得腦子不夠用,想了半天才想起“褒衣廣袖”、“古冠巍峨”這兩個可以用來描述的詞,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男人的半張臉。
她完全理解了所謂“穿透鏡頭直擊心髒”的感受,都不需要他看向她,單是他雪塑玉雕般的輪廓就讓她胸如擂鼓。活了二十八年,她也算是見識到什麽叫做“眉聚春山眼橫秋水,”什麽叫做“濯如春柳軒如朝霞”,還有什麽“蒹葭玉樹”、什麽“朗朗似日月之入懷”……
安如再次詞窮,因這男人的容貌已經不能用簡單幾個贊美的詞來誇耀了,倘若他們真的生活在古時候,倚馬斜橋紅袖招,擲果盈車色皎皎,她相信有的是人願意為他寫一百首詩,唱一千闕詞。
“老師老師,我們換個姿勢,你把琴用起來。”
橋下傳來的輕快語音打破了安如的迷思,她總算能将目光從這個男人身上移開,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他對面的幾個少年男女,每個人手裏都捧有□□短炮的相機,圍在男人周圍興致勃勃地拍攝。
男人依言行動了,他探手到背後摸了摸,取下一張焦糖色的古琴,随即端着琴盤膝坐下。安如又長了見識,心想,為什麽要把琴背在肩後?古人都是這樣随身攜帶的嗎?
男人的指尖在弦上劃過,發出“琮琮琤琤”的清音,他似乎真的會彈奏古琴,安如雖然覺得琴音有點單調,但也能聽出是一支完整的曲子。
她站在橋上聽,他安坐橋下彈,安如品咂了一會兒,喃喃自語:“像流水的聲音。”
又道:“聽這個就不想動,我還沒跑完呢,就不能彈點歡樂的曲子嗎?”
她說完自己先笑了,人家又不是彈給她聽的,真是想太多,路人而已,何必把自己當回事。
誰知橋下的琴音竟真的停了停,片刻後二度響起,這次的琴曲明顯節奏比之前快上許多,每個音都爽脆利落,仿佛片玉堅冰相互撞擊,又像撒落了滿地亂滾的玻璃珠子。
“咦,”橋下有個孩子驚訝地叫起來,“老師怎麽奏起‘飛花點翠’了?”
“‘飛花點翠’不是琵琶曲嗎?古琴也可以演奏?”
“這麽活潑一點都不像你了,老師快換回來,還是‘流水’符合你的氣質。”
“老師……不要任性嘛……”
安如在歡快無比的琴聲中邁開大步跑遠了,她抑止不住唇角蔓延的笑意,心想,‘飛花點翠’嗎?古琴好像也挺有趣的,她反正沒事做,或許可以花時間學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