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琦琦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摟着莺歌順着樓梯往上走:“怎麽在大堂裏沒見着五娘?我記得于大人每次來都要點她跳胡璇舞的?”
“你小聲些,于大人這次來點了秋華,五娘心裏正不痛快呢!”莺歌低聲道。
琦琦便呸了聲,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五娘可不妙啊,于大人之前還說要贖五娘做妾呢,別是不算數了吧?”
兩人靠在欄杆上,莺歌理了理被琦琦弄皺的衣服,道:“怕是不算數了。”
琦琦就冷笑一聲:“該她被潑盆冷水,也不瞧瞧自己的年紀,還以為是正當紅的小姑娘呢?先盯上了夏記那個年輕的管事,現在呢又一門心思想進高門大戶,哪那麽容易?找個富商嫁了不就得了?管什麽年紀、門第、正室填房的,再挑下去,連這樣的都沒了。”
莺歌道:“姐姐如今可正當紅呢,也還是年輕小姑娘,你挑的怎麽樣了?”
琦琦擡手捏了莺歌鼻子一下:“死蹄子,促狹我?我早就挑好了,現在正釣着呢!”
莺歌驚訝道:“這麽快?你這準備做得夠早啊!”
琦琦臉上露出一絲悵然之色:“不敢不早,不趁能挑的時候挑個好的栓牢了,以後就只能被人挑了。像五娘這樣,總覺得還能有更好的,嫁誰都覺得不甘心,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我見得太多了。”
莺歌記得,上輩子魏五娘挑來挑去,最後嫁了一個西北的客商。她在氣候溫潤的京城待久了,根本無法适應西北的風沙苦寒,加之一直覺得自己嫁虧了,郁郁寡歡沒幾年就死了。
“其實那個夏文人還行,就是窮,五娘若是不那麽大手大腳能多攢下些銀子,跟他也算是段好姻緣了。”琦琦想到什麽,唏噓道。
莺歌奇道:“以前也沒聽五娘提過這個夏文呀?”
上輩子五娘可是直到最後才不得已在商人裏面挑了,她是官宦之後,還心心念念着能回到官宦人家裏呢!
“說來也巧,五娘的娘就是蜀中人士,和夏家還有點姻親關系。這個夏文雖然是庶子,但是和夏家大小姐關系還算不錯。之前是在夏氏的莊子裏當莊頭,夏氏嫁入京城年家後,夏文也跟着進了京,當了夏記綢緞鋪的管事。
一年前,夏氏身邊幾個大丫鬟要放出去嫁人,本來是要配一個給夏文的,但是夏文沒同意。那陣子五娘正好開始去他鋪子裏買東西,聽了後就以為夏文對她有意思,呵呵,誰曉得是自作多情了。”琦琦好笑道。
莺歌忍笑道:“五娘有時候自我感覺是太良好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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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止呢!刑部侍郎的公子董致也常去夏記,他和夏文好像還在東大街合開了一個鐵匠鋪。董大人都氣死了,兒子不願走仕途,就對打鐵感興趣。”
莺歌噗嗤一聲,道:“董?是宮裏貴妃娘娘的弟弟嗎?”
“可不嗎?貴妃就這麽一個弟弟,疼得跟什麽似的,也不讓董大人管。”琦琦挑眉道,“夏文也不知怎麽入了董致的眼了,董致還說過,若不是夏文是個庶子,還想讨他做妹夫呢!夏文要是沒這些造化,五娘能看上他?”
“說不定夏文也對打鐵感興趣呢!”莺歌猜道。
“對了,柳西怎麽去了後廚,她也真拉得下身段。”
“唉,還是李公公鬧的。跟臉面比起來,自然是命更重要。”
琦琦哆嗦了下,捂着心口道:“下次那災星再來,也不曉得誰要倒黴了。”
“不會是柳楚吧?”莺歌擔心道。
“不會,她是個方下巴,災星不喜歡。他喜歡的是尖下巴,就你這種。”琦琦說着,刮了下莺歌的下巴,見到對方臉一下子就白了,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哎喲你看我這嘴,呸呸呸,你別往心裏去啊!你還這麽小,輪不到你。”
莺歌沉默了片刻,扭頭跑了。
琦琦有些不高興道:“脾氣倒大,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氣呼呼往自己屋裏走,走了沒兩步,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扭頭看着莺歌跑走的方向,臉色遲疑了起來。
莺歌回到屋裏,走到鏡子跟前照了會,看着裏面楚楚可憐的一張臉,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柳楚是長得不夠好,所以縱有才氣也紅不了,紅不了自然也就攢不下贖身的銀子,也難引來願意娶她的良人。她則是長得太好,好得有些偏了,用琦琦的話說,就是見了就想要欺負欺負,把人心裏的壞都給勾出來。
半年後,崇武年間第二大案江南織造貪墨案揭開序幕,每隔幾日就有人被砍頭、流放。教坊的幾個管事都打起了精神,命人收拾出幾間屋子,以待那些貌美命薄的女子。
莺歌抱着一摞衣服匆匆走過,聽到耳邊若有若無的哭聲,心裏緊了緊。有人會看牢了這些女人,不讓她們尋死或自會容貌,餓個幾天,該認命的就認命了。
就像柳西、柳楚姐妹,就像魏五娘,就像這教坊裏已經吞噬了的無數女人那樣。
“那是夏記的蜀錦。”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吓了莺歌一跳。
莺歌停了下來,遲疑地看過去,那是個容貌俏麗的年輕女人,神情很平靜,妝容衣服也很得體,顯然是最早認命的那批人,已經獲得了自由活動的權利。
“是,姐姐是新來的?”
“我叫韓玉,你叫什麽?”
“姐姐叫我莺歌吧,我沒有姓。”
韓玉柔柔一笑,走過來俯下身,把手腕上的镯子放到衣服上面:“莺歌妹子,托你個事好嗎?你若是有機會去夏記綢緞鋪,幫我問問夏文管事,少奶奶和少爺可還好?”
莺歌愣了下,道:“你,你是年家的人?”
韓玉有些驚訝,随即很悵然道:“已經沒有什麽年家了。”
莺歌将镯子還給韓玉,低聲道:“你留着吧,我不能随便收人東西,會被發現的。你放心,話我會幫你問的。”
韓玉感激道:“謝謝你!”
有人向這邊走來,莺歌和韓玉對視了一眼,一個繼續往前走,一個倚着門繼續發起呆來。
幾日後,莺歌出去幫江意買脂粉,順便拐去了夏記綢緞鋪。
鋪子的生意和以前一樣,不算紅火也不算清冷,有的大主顧是直接讓人送貨上門挑的,只有魏五娘這般的散客才會上門買東西。
莺歌環視了下店鋪,走到正在理貨的夏文跟前道:“是夏管事嗎?”
夏文對莺歌有些印象,和氣道:“是,我就是,想買什麽,我給你拿。”
“有個叫韓玉的姐姐托我問句話,年家的少奶奶和少爺可還好?”
夏文愣了下,他下意識看向了教坊的方向,道:“她還惦記着。”
夏文沉默了會,才對莺歌道:“你和她說,都很好,不勞她擔心。我們會想辦法贖她出來的。”
莺歌提醒道:“這樣的犯官家人可不好贖。”
夏文笑道:“多謝提醒,我知道。不能白讓你跑一趟,這是我們新出的腰帶,繡的是迎春花,最适合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了,送你做謝禮了。”
莺歌皺眉:“我不能收,我和左韶舞大人住一個屋,大人管我管得很嚴,不許我自己私自收這些東西。”
夏文愣了愣,苦笑:“好吧,那這份人情我先記下。以後你還能幫我和韓姑娘傳消息嗎?”
莺歌道:“能啊,舉手之勞。我先走了,夏管事你忙吧!”
夏文親自把莺歌送到了門口,心事重重地看着她走了。
走出了半條街,莺歌繃緊了的神經才放松下來。她要的就是夏文欠她人情,就如同江意一樣,她也要做兩手準備。
雲溪總把她當小孩子看,如果他真的不會娶自己,那麽她必須要做另一手準備。莺歌從琦琦那打聽道,夏家大小姐之所以沒有和韓玉一樣入了教坊,是因為宮裏貴妃娘娘特意開了恩,讓夏文把人提前贖出去了。一同被贖出去的,還有夏氏的兒子年清。
這樣看來,夏文和董致果然關系很好,夏文這人又看起來是個忠厚心軟的人,也許緊要關頭,他能拉自己一把。再不濟,也可以拉霜紅和柳家姐妹倆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
真正聰明的是柳西,她就是嫁不了人,也可以給自己換個地方待,不用去伺候李貴。但是她家裏人全死了,柳楚是隔房的。柳西自暴自棄,想作踐死自己,到地下和家人團聚。柳楚是個沒主見的,勸了幾次柳西不聽,她就聽之任之了。莺歌的事也是柳西猜出來告訴柳楚的,沒多久柳西死了,柳楚又被渣男騙了,她絕望了,也不想活了,死之前想幫莺歌一回。不過她當時情緒激動,腦子也不太好使,想出來的方法就比較極端激烈。
莺歌覺得柳楚聰明,是因為她之前和柳西都沒接觸過,而在當時十二歲的她看來,經歷了許多事的十五歲的柳楚的确比她聰明多了。柳楚是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柳西則是雙商都高,但是人偏激,抗壓能力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