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的賭徒爸爸(七)~(九) (1)
經營不同的店鋪有不同的學問, 身處在學校周邊的店鋪,自是要将一切時間向着學生靠攏。
時間還不到六點,天已經蒙蒙亮起,B城第三中心小學周邊的幾間店鋪大多還拉着卷簾門沒有開業, 唯有做早餐生意的,耗時較久,正打着哈欠,做起了準備工作。
吳麗萍生物鐘一向挺準, 無需什麽鬧鐘做輔助,準時起來, 只是平日裏起來時, 她總是精神奕奕, 今天卻格外疲乏, 這兩天,她睡覺時, 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心裏滿滿地裝的都是事,失眠得不行,每每得熬到眼睛都打不開了,才能進入夢鄉。
她小心起身,生怕吵醒旁邊的女兒, 動作幅度很小地收疊着被子、椅子,昨天晚上,裴桃便是這樣睡睡在她旁邊, 兩張椅子并排在一起,雖然女兒挺小心,可她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對對方身體翻來覆去的動作,吳麗萍憋了許多話,想哄哄女兒先休息,卻一句都沒能說出口,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要怎麽說服女兒呢?
這幾年教育部屢屢發出減負報告,小學每日上學的時間也一推再推,中心小學目前還是按照早晨八點上第一節課的制度來執行,按說商家們也可以晚些開門,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學生家長們忙着去上班,哪能真等到快八點再将孩子送來,有的上班族家長便想出了招,将孩子提前點送來,寄在門口的店鋪裏,等到上課的點,再讓孩子自己到教室裏去。
因此對于這些老店們,還和以前一樣,七點左右就開了門,等待着學生家長送孩子裏,在店鋪裏放幾把椅子,要他們排排坐着,吃點早飯,有時還能順道賣出點小東西,畢竟現在的孩子和以前不同,個個零花錢不少。
若是在往日,吳麗萍便會去外頭買個早餐,坐在店裏和丈夫聊聊天,順道整理下賬目,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她不斷發呆,愣愣地看着貨架。
“媽。”裴桃也起了,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睡在椅子上過夜可不是好差事,且不說沒有軟墊,睡着不習慣,就說這狹窄程度,連要動彈兩下都難,“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了?”
“沒事,我起來收拾呢。”吳麗萍忙應,“你換個衣服,我去給你買個早飯吃。”
“嗯。”裴桃迅速地換回了外出的衣服,和媽媽一個在裏,一個在外,收起了店鋪,她一邊忙活一邊走神,一個晚上過去了,手機那依舊悄無聲息,她不禁苦笑,一覺醒來,夢也做夠了,是該和媽媽好好說一說了。
哪怕再不舍,也确實到了該割舍的時候,只有狠得下心,才能找到一線生機。
吳麗萍瞧見女兒已經折騰好,便走到門前開了鎖,用力往上一拉,把卷簾門拉上,在店鋪斜對面再過去點,有家湯包便宜又好吃,外頭的光打了進來,照亮了剛剛還暗着的房間,吳麗萍還沒走出去,臉色登時變了,僵在那。
“……媽?”裴桃拿着手機,正在搜索着點什麽,一擡眼,卻見媽媽在那一動不動,她湊了過去,在瞧見外頭的人影時,抿着唇,手在發抖。
第三中學小學門口的這段路,由于早些年的交通擁堵,已經做過了整改,現在兩邊是綠化,中間才是道路,綠化帶旁,有着幾塊讓路人休息的石椅,甜桃文具店正對着的這塊石椅,此時正有個讓母女倆都格外熟悉的男人坐着。
裴鬧春已經到了挺久,他背着個黑色的雙肩包,手上又提着一個袋子,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對面僵硬成石像般的妻女,他讨好地笑笑,站了起來,母女二人互相攙着,同時退了一步。
“我……”裴鬧春有些猶豫要說什麽,他想了想低下了頭,在手上提着的那個大袋子裏掏了掏,袋子最頂上是件厚實的外套,他用外套包裹着一袋剛出爐不久的湯包,到現在依舊是熱氣騰騰,裴鬧春拿起湯包,伸手往前頭遞“吃湯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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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桃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抑制不住地發抖,她想沖過去,扯着那男人的領子,質問一番,怎麽還能這麽雲淡風輕,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進來。”吳麗萍冷着臉,面無表情,等到丈夫進了文具店後,用盡自己的力氣,一把把卷簾門徹底拉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裏頭重新恢複了黑暗,裴桃悄無聲息地跟在媽媽後頭,打開了文具店的燈,白熾燈的亮度十足,店鋪亮起,三人分別站在兩處,店鋪限制,中間距離不遠,可卻像隔着天塹般遙遠。
“我……我回來了。”
裴桃聽到這句話,立刻別開了臉,她用指甲狠狠地紮着手心,告誡着自己,絕不能心軟,回來了,有意義嗎?她和媽媽都不需要,再也不了,她再也不會對爸爸抱有任何的期望了!
騙子,爸爸就是個大騙子!
裴鬧春将東西放下,在袋子裏又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通過玻璃櫃臺推去了一個包得嚴實的銀色塑料袋。
銀色的塑料袋滑了過來,碰到了她的手,吳麗萍只是摸了摸,便能感覺到其中似乎有長方形的東西,她雖然心亂,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袋子,裏頭整整齊齊放了十萬人民幣的現金,錢回來了,她是該開心的,可此刻她卻覺得自己是連頭皮都在發麻,她顫抖着手指着丈夫:“你這錢是哪裏來的?”
“你說啊!你說清楚,這些錢哪裏來的!”她歇斯底裏地喊了出來,明明還沒說兩句話,眼淚已經落下來了:“你又去賭了是不是?裴鬧春,你是怎麽答應我的?你不是和我說好了嗎?”
丈夫騙她的次數太多,可她還是信了,丈夫偷錢之前,又求過她一回,還搬出了挺有道理的理由,說現在家裏也沒錢了,他都沒有本錢了,怎麽會去賭呢?她還在半信半疑的時候,對方挺當機立斷,立刻偷走了錢,直到現在,她心裏早有答案,可卻一直欺騙自己,當丈夫拿回來比偷走的錢還多時候,事情的真相已經昭然若揭了。
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他又去賭了,他根本沒有改,也不打算改!
“你不是說你改了嗎?你不是說你再也不去了嗎!”吳麗萍天旋地轉,差點沒站穩,她甚至寧可丈夫是拿這些錢去霍霍享受了,也接受不了丈夫是又去賭,賺了錢回來,“我不要你翻本,不要你賺錢回來,我只想要一家人安安心心的一起過日子,我的要求很過分,你做不到是嗎?”
“我沒有,這回真沒有!”裴鬧春忙辯解,又使喚着女兒,“桃子,你看着點你媽,她身子不太舒服。”她口氣裏全是關心。
裴桃被父親這麽一喊,下意識就扶住了媽媽,她看向父親的眼神同樣複雜:“爸,你別騙我們了。”她心裏苦笑,她在網上看了不少的例子,賭徒們的忏悔和認錯,只是為了更大的利益,唯有把一家子榨幹,才肯收手,她還能檢索到不少新聞,賭紅了眼的人,為了能拿到錢,甚至有對自己家人痛下殺手的,她隐隐和媽媽站成了一前一後,想擋在媽媽前頭,生怕這又是一場算計。
看,這便是後果,裴桃扯了扯嘴角,眼前的這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是媽媽相依相伴的丈夫,可她們卻對他生不起一星半點的信任,不是不愛了爸爸了,只是不敢再愛了。
吳麗萍掙脫開女兒,沖到了丈夫旁邊,用力地捶打着打,她哭得慘烈,要人聽了心如刀割:“你知道我多難嗎?你知道我多痛苦嗎?你憑什麽呀?你到底是憑什麽這樣?”她往後指着女兒,“你要我這個當媽的,去和自己的女兒說,她的爸爸是個混賬,把家裏的錢都輸了,她這麽乖,從小這麽尊重你,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想過她嗎?”
裴鬧春沒反抗,默默地讓妻子如下雨般的拳頭砸在自己的身體,他能感受到對方心中的痛苦,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眼前的這個女兒,在更多的時候選擇了忍讓。
“你不是人你知道嗎?”吳麗萍很快便力氣殆盡,她哭得聲嘶力竭,“我這輩子是欠你的嗎?賭博就這麽好玩?這麽讓你離不開?我們是一家人,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夠努力,就能讓你走出來,有用嗎?我做的一切?沒有用的,最後你又跑了。”
她哭得太過厲害,蹲坐在了地上:“你說走就走,連錢都拿走,你知道我多苦嗎?如果不是有女兒,我一分鐘都撐不下去了。”
裴桃靠了過去,攬着母親,她的臉上全是眼淚,她看向父親的眼神裏,全是痛苦和掙紮:“爸,我求求你了,你就當為我這個女兒做點事吧!你放過我,放過媽媽吧?”她聲音都跟着顫抖,慢慢地說出了在心裏打轉了千萬遍的話,“你和媽媽離婚吧!離了吧!”
她這話砸下去,一屋子同時寂靜下來,就連剛剛哭得喘不過氣的吳麗萍都怔住了,愣神地看着女兒,然後眼淚越掉越兇,她這個當媽的,最懂自己的女兒,她知道,這孩子說出這句話有多不容易。
裴鬧春也跟着蹲下:“只要你們覺得好,我什麽都可以。”
現在你說這個,有什麽用呢?我希望你改了,你怎麽不改呢?裴桃看着爸爸,眼底是翻湧着的深沉,有怨、有恨,還有濃濃的……不舍,她看着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心如刀割,這可是她的爸爸,那個從小疼她愛她,喊她小桃子的爸爸啊,怎麽就這樣了呢?
“我知道我讓你們傷心了,什麽後果我也甘願承擔,可起碼,讓我把話說完好嗎?”他聲音中全是苦澀,沒管妻子和女兒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裴鬧春事先已經在腦海中預演了幾回,他造出了千立片的身份,可不止是為了老錢,還為了回來可能會迎來的疾風暴雨:“麗萍,你聽我說,我這回真的沒去賭。”
“沒去賭?”吳麗萍靠着女兒支撐着身體,笑容諷刺,她的手指着桌上的袋子,銀色的袋子在白熾燈地照耀下反射出光芒,“那好,你告訴我,這些錢哪裏來的?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你不是去賭,你又是為什麽偷拿家裏的錢?”
裴鬧春面容誠懇:“麗萍,你聽我說,上回之後,我一直在反省,我和我的一個朋友,他的哥哥是……”他沉默了一會,像是挺傷感,“算是我的一個賭友吧。”
“呵呵,賭友。”吳麗萍冷笑,“別高擡你們的關系了,這也能算朋友?”真是滑稽,這年頭連賭博認識的,都能叫朋友了?
裴鬧春知道對方傷心,只是往下繼續解釋:“以前我們偶然結識,關系一般,不算是朋友,就是認識。”他這是仗着吳麗萍不太懂網絡賭博的機制,事實上現在線上賭博,大家各自下注,互不聯系,哪會認識什麽人?不過這糊弄外行人是綽綽有餘。
“行,你繼續編。”吳麗萍冷靜下來,坐直了身體,摟着女兒,嘲弄地看着丈夫,曾經原身展示給她看的模樣,可比此刻要誠懇千萬倍,還不都是騙人的?那時可不止是說說,還連哭帶求呢,要不她這個傻子怎麽就信了呢?
“他沒有之前的我那麽上瘾,不過由于家境挺好,一輸就是一大筆,清醒過來的他很後悔,前段時間找了個山區,趁着沒人注意,跳山自殺了,當場死亡。”
吳麗萍心裏一凜,猜測丈夫是要用自殺繼續威脅、糊弄她,她提醒自己,這回絕對不能再這麽相信他了!可她同時又清醒的知道,若是丈夫再搞個什麽以死相逼,沒準她還是會退讓。
“他的哥哥姓千,我管他叫老千,在那人離世後用他的微信號聯系了我們,用了很多辦法勸告我們不要再賭了。”裴鬧春接着往下說,他深谙說瞎話的技巧,就是要連自己都騙過,“那時,我不是也決定戒賭了嗎?老千便給了我很多幫助,和我聊了很多,也給我了很多建議,否則我單憑自己的力量是戒不下來的,前段時間他聯系上了我,說他接連找到了幾個類似他家情況的家屬,情況可怕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打算和賭博網站鬥争到底。”
吳麗萍只覺匪夷所思,這越編還越離譜了。
“他叫我一起,因為我是這其中唯一一個戒賭算有點成效的,他希望我幫忙引路進賭博網站,因為我比較懂這方面的知識。”他笑得挺難看,“可能你們不太知道,這個東西,局外人挺難摻和進去的。”
“爸,難道你要告訴我和媽,你又去賭博,是為了打擊違法犯罪?”裴桃都快被逗笑了,她像是在看什麽滑稽劇表演,她萬萬沒想到,她這話說出來時,爸爸居然還點頭了?
裴鬧春搓着手:“然後老千知道我之前涉入比較深,他也擔心對方是什麽大勢力,怕我被牽連,影響到了你們,我們倆商量了,就決定讓我演一出戲,先賭一賭,然後拿了錢跑路,萬一那些人真的查到家裏了,你們也不會受到什麽牽連。”
“……。”裴桃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一下從家庭倫理片成了什麽懸疑動作片,“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去賭博,偷偷拿錢走,是為了我們好?”
“是真的……我知道你們可能不信,其實我是打算等過段時間,偷偷托人給你們送錢的,不過老千和他幾個朋友,有相關的人脈和技術,昨天晚上順着那個網站反偵查了,确認對方沒有相關技術查回來,我們商量了下,應該沒有危險,我就回來了。”
他說的是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他特地查了對方的底,現在是信息時代了,凡是走過,必有痕跡,在确定賭博網站那班人确實沒有反偵察的能力後,便安了心,假的部分,則是沒有老千、沒有什麽其他兄弟,從頭到尾,就只有他一個獨行俠。
裴桃原本那點難過的情緒,已經蕩然無存,她冷漠地看着爸爸,想找到破綻,可不知是爸爸的演技太過高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對方鎮定自若,恍若無事。
“你當我是傻子嗎?”吳麗萍表情都木了,她上下打量着丈夫,找不出半點破綻——可問題是,之前丈夫懇求她的時候,她不也信了嗎?
裴鬧春又拿過了他掏出不少東西的“寶物”袋子,埋頭在裏面又翻又找的,摸出了兩份白色的文件,遞給了吳麗萍。
“這是什麽?”吳麗萍邊問邊接,而後瞪大了眼睛,手翻得飛快,紙張交錯發出聲響,裴桃在媽媽旁邊,也靠過去看,兩人的表情均是越發的震驚。
“老千幫忙把之前我輸的錢給弄回來了,我就去把店鋪和房子買回來了。”裴鬧春輕聲地回話,“只是之前我爸媽留下來的那套舊房子,我想着我們也不怎麽住,再加上現在房價漲了,買回來虧了一些錢,我就沒能買。”
“你讓我理一理。”吳麗萍瞪大了眼睛看着兩份文件,文件的标題一樣,都叫做“房屋出售合同”,上頭填寫的地址,正是在之前由于抵押轉手出去的B城小學對面的店面和他們曾經居住的那套房子,賣的時候,是兩夫妻一起操作的,吳麗萍還記得接手人的名字,和這上頭簽字的人,是一個名字。
“我怕你們擔心,就先回來了,這兩天就能去辦證。”在合同之外,裴鬧春又額外地給了對方五萬現金做加急費用,出的價格比市價還高一些,對方自是馬上同意,配合着他的時間,熬夜也來簽訂合同,裴鬧春身上的錢還夠把之前的那套老破小買回來,可這就超出了妻子認知的“賭債”數目,思量之下,他決定放棄了那套房子。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吳麗萍茫然地看着丈夫,想要給予信任,卻又充滿了恐慌,可抓在手上的合同,是實實在在的,丈夫剛剛給的現金,也正放在櫃臺之上,如果真是為了騙錢,那也沒有這麽個騙錢法呀!
“我真的沒騙你。”裴鬧春毫不回避妻子的眼神,“麗萍,上回我想死,是你把我拉了回來,我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你相信我,我真的想改,也在努力改了。”他伸出手抓住了妻子的手腕,這回吳麗萍沒逃,別的他可以認,可唯獨這條,用自殺騙人不能認。
一個能拿自己的生命來賭,來騙人的人,誰會給信任呢?而且這事确實太傷人了。
裴桃恍惚地看着父親,只覺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和媽媽對視,試圖冷靜的分析:“爸,所以你這次賭博輸錢,也是假裝的?包括偷錢跑?”
“對不起,我知道這讓你們倆擔心又受傷了。”裴鬧春低下了頭,“只是我也沒法子,那時候我和老千都擔心他們會排查,調查相關信息,要不是他這回入侵了對方的系統,知道對方沒有留什麽底,估計我只能一騙到底了。”賭博網站每天經手的數據,是超乎大部分人的想象的,裴鬧春之前擔心的,對方做什麽顧客名單,完全是無稽之談,這也才讓他放下心。
“……我很難相信。”裴桃喉嚨有點幹澀,“還有別的證據嗎?”她似乎能聽到,從心裏傳來的迫切的聲音,有個女孩在高喊,相信他吧!可理智告訴她,這不太現實,他們只是普通的公民,若不是爸爸摻和賭博,她甚至一直以為周邊是天下太平,沒有違法犯罪。
“有的。”裴鬧春連忙一股腦把兜裏的手機、錢包都掏了出來,“我銀行卡裏頭還有兩百萬不到的存款,不過還了債務可能剩不了太多了。”他有些難堪地笑笑,原身在外頭可還有不少外債。
他解鎖了手機,放到女兒面前:“我和老千的聊天記錄,都在這了,你看看……”
裴桃的腦袋和媽媽靠在了一起,她們看得格外認真,能看到那個白色頭像、名叫千立片的賬戶,最早的聊天記錄,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兩人的聊天內容,也正像爸爸說的那樣,一直在溝通,如何針對這個賭博網站,其中還夾雜着不少截圖,包括千立片在和賭博群主溝通時,特意截圖詢問爸爸要如何問話;賭博網站的賬戶餘額;裴桃看不懂的後臺數據頁面……
難不成這一切是真的?她實在是找不到任何一點問題。
“……那為什麽不報警呢?”裴桃想到了又問,“爸爸可以報警的,為什麽非得自己牽扯進去?”
裴鬧春表情挺為難:“我上網搜了,聽說這犯法,我怕萬一被拘留了或是坐牢,影響到你們。”事實上現實中對這方面的界定挺微妙,可以原身的人設,确實是個通過搜索做決定的人,裴鬧春特地确認了幾回,才選用了這個理由。
說到了這裏,母女倆均是信服了,吳麗萍心裏的那股無名火越燒越烈,她狠狠地打了下丈夫:“那你為什麽要參與?關我們什麽事情?我們自己過好日子不行嗎?”她心裏沒有什麽家國天下,更不是個偉大的人,她只想要一家子平平安安地過好小日子,不要再摻和這些,“你知道你這次跑了,我和女兒怕成什麽樣子嗎?”
裴鬧春能感知到對方的态度軟和了許多:“我知道,可我也知道,這幾年我拖累了家裏太多,我想把輸了的錢拿回來。”他苦笑,“也和老千一樣,希望能打擊一下那個賭博網站。”
“我知道,鬧到今天都是我咎由自取,只是這東西太可怕了,我也想幫幫忙,當初我沒有能力攔住自己,好不容易醒悟過來,我也想試着攔住別人。”裴鬧春和妻子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像是幫我自己一樣。”
“有風險嗎?”裴桃忍不住追問,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爸爸你會有事嗎?”
“不會的,我就是給點幫助,主要負責的還是老千。”裴鬧春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他所擁有的技術,起碼在這個年代,還是很有優勢的。
吳麗萍忽然甩開了丈夫的手,她站起了身:“好了,還蹲着幹嘛?不嫌累啊!”她伸出手,沖着丈夫。
“嗯?”裴鬧春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知道妻子要什麽。
“湯包呢?你吃過早飯沒有?這麽早就來,昨晚有沒有休息?”吳麗萍口氣不好,其實直到此刻,她心裏依舊有很多的迷茫,她不知道該不該攔着丈夫,也不知道相信丈夫這個決定是不是對的。
裴鬧春聽到這話,知道這一關過了,他連忙把剛剛又塞到衣服裏保溫的湯包拿了出來,往妻子和女兒的手上分着,笑得老實:“快吃,還熱乎着呢!”一打開袋子,那點兒味道都傳出來了。
“真是的,哪有把吃的往衣服裏塞的,等等都染上了味道!”吳麗萍咬了一口,說着丈夫。
湯包單個很小,裴桃一口就咬下了半個,她轉過身,假裝找水,偷偷地仰頭,想把那試圖偷跑的眼淚給憋回去。
在她最好的幻想裏,都沒有出現這樣的場景。
太好了,爸爸改了,爸爸真的沒有再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以為自己會很激動,可心情卻格外的平緩,像是那馬上要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又被人拉了上去,判了死緩,甚至可能改判無期。
她統共用了兩口,就将湯包吃完,今天的湯包特別好吃。
……
吃過飯,發覺目前沒什麽問題的吳麗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女兒回去上學,世界上的父母大多如此,哪怕孩子都讀到了大學,依舊把準時不耽誤學習放在了第一位。
她送走了女兒,一回頭,看見的就是在自己身後遲疑着要不要說話的丈夫,一看到這表情,吳麗萍的心便下意識一抖:“怎麽了?”
“我是說……咱們要不今天去把手續辦一辦?”裴鬧春開口,怕自己沒說明白,又補了句,“過戶手續。”
“……行。”吳麗萍沉默了一會,開始收東西,她甚至覺得自己不像踩在平地上,大腦一片空白,這就回來了?這份懷疑,在被丈夫拉着到房産交易中心,又等到了之前的那位買主時,被徹底清空。
她上回見到這位買主時,幾乎是求着對方,合同簽訂時有約定錢款交付期限,她急用錢,幾乎是每天一睡醒,就得查賬戶,又發信息去問,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打擾人,可家裏急着用錢,丈夫借來的錢,一天算一天利息,幸好對方人好,很快将錢打了過來。
沒等一會,套房的賣家也來了,對方是投資性買房,這幾年沒大動房子,也沒往外租,生怕破壞了到時候不好出售。
不知是誰喊來的中介,全程幫着忙,吳麗萍按着對方的說法,該簽字時簽字、該蓋手印時蓋手印,只等着幾個工作日後出證。
同幾人告別後,她和丈夫乘坐上了的士,裴鬧春報的地址,二人準備到B城小學那去看看,這個點不存在堵車問題,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到達了目的地,一下車,立春文具店便出現在了眼前,他們當初是直接将這個店鋪轉讓,接手的人繼續在這做生意,也沒怎麽改布局和裝飾。
吳麗萍近鄉情怯,拉着裴鬧春,沒同意進去,他們和那人商量好了,對方會盤點下最近的賬目,這周內把店面交接給他們。
“牌子有點髒了。”吳麗萍喃喃道,她說的是挂在上頭的LED燈牌,沒能得到好好維護,舊了不少。
“沒事,我們過兩天請人來修。”裴鬧春輕聲回話,“一切重新開始。”失去的信任,不會再回來,他只能從平地上重建,還好,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吳麗萍只是點頭,她的心中有太多的感慨。
沒有身處其中的人,是很難感知到她的痛苦絕望的,為什麽還是選擇了相信和原諒呢?這個問題永遠無解,也許是傻,也許是放不下……也許是真的相信。
只希望這回希望不被辜負。
“我們拍張照片吧?”裴鬧春忽然開口,他側頭看向妻子,“拍照照片給桃子看看。”
“好。”
裴桃才趕到學校,今天上午上的是馬克思主義,這是堂大課,任課老師一向采用随機點名的方式,按照學生們私下的話來說,那就是全靠天注定。
“桃子,你怎麽來了?”坐在後排的是裴桃的舍友簡閨蜜林琳,她一見好友進來忙揮手,像這種大課,要坐後頭通常是要搶的,不幸晚來的同學,只能乖乖坐在前頭,在老師的目光掃射下,安心聽課。
“家裏的事情辦完了,我就回來了。”裴桃一屁股坐在了好友的身邊,“謝謝你這兩天幫我應付。”
“沒事,你運氣好,沒被點名。”林琳笑了笑,又挂上擔心的表情,“那家裏都沒問題了吧?”那天,裴桃離開時的表情,可要她擔心的不行,桃子向來是樂天派,能要她這麽憂心忡忡甚至神思不屬的一定是大事。
老師還沒來,裴桃順勢倚到了好友的肩頭:“真沒事了,謝謝你親愛的,大恩不言謝!”她臉上全是燦爛的笑容,林琳也跟着笑,心下放松,她總覺得,桃子像是放下了什麽,此時露出的笑容,格外沒有壓力。
課前的輕松只持續了一會,随着老師進入,下頭已是鴉雀無聲,靜悄悄的學生們貫徹了各幹各的原則,走着神,到了快下課的點,老師總算開始點名——
“……裴桃。”
“到!”裴桃高高舉起了手,應到,松了口氣,若是被點名點到了,那可是要扣平時分的。
“桃子,你太牛了。”林琳是個職業捧哏,“啧啧,你看,你沒去的,都不點名,今天一來,老師就點你,簡直是自帶閃避buff,快點讓我摸一摸,蹭蹭你的好運氣。”她笑着抓住了裴桃的手,像是這樣就能得到好運感染一樣。
上頭的老師登高望遠,一下看到了這裏的動靜,他挑眉,高聲地說:“後排的那兩個女生,粉紅色衣服和白衣服的,不要摸來摸去了,上課要嚴肅點!”他和同學們關系還行,偶爾也會開點玩笑。
臺下的同學們哄然一笑,目光迅速地找到了當事人,林琳紅了臉,低下頭,将書立起,遮擋着自己,而裴桃只是腼腆地笑笑。
壓在課本底下的手機震了震,裴桃點開看了眼,在“一家人”的群聊裏,剛剛媽媽發了幾張照片,拍的是爸媽兩人,站在立春文具店的門口,挽着手的合影,拍照的人許是技術不太好,把人拍出了短腿效果,可裴桃卻覺得這張照片格外的好。
她迅速地在找到了她的中老年人專用表情包,發了一張“為你們的友誼幹杯”。
人生總是起起落落,她落了那麽久,終于也到了起的時候——好運終會來。
爸爸回來了,立春文具店很快也将重新開張,小桃子的家沒散。
……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熱鬧的歌聲反複在房間回蕩,創造出了喜慶的氛圍,老錢聽着歌,身體舞動,美得不行,最近他的好運,沒有窮盡。
對于老錢來說,自打進入了網絡賭博這個行當,他一直享受着躺着賺錢的美妙待遇,只需要多發展點參加賭博的人,便能賺得盆滿缽滿,畢竟這東西也要不得什麽成本,除卻給上線的分成和電費、網費,便全是獲利,算得上是一本萬利了。
可自打他被那千立片給騙了錢,他的好運就像被人偷走一樣,一切急轉直下。
他經營的賭博網站和APP,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嚴重的後臺崩潰,每隔個兩天,在他想要操縱勝負的時候,就會來一次大抽風,要他白白的虧錢出去,他不知為了這個和上線溝通了多少次,可對方怎麽修,就是修不好。
先頭只是偶爾虧一兩筆大的,可越到後面越發頻繁,最後上線也撐不住了,和他溝通着打算先關了這個項目,另外給他介紹業務,兩人達成共識,可還沒開幹呢,賬戶上剩餘的錢,居然被人一口氣全部贏走,那天老錢整整吃了兩管子救心丹,差點沒厥過去,還好他這人有個屯錢的習慣,個人賬戶中存了不少,否則簡直是一夜之間回到解放前。
上線挺負責,自覺坑了他,便将他拉入了另一個項目——也就是常常發來騷擾短信的網絡博彩和賭博游戲,前者呢,則走的是抽成模式,主要是做的賭球這塊,但凡能拉到人下注,便能從中抽取利潤。後者和從前的APP有所類似,不過玩的是什麽牌九、牛牛之流。
像是這種項目,外行人肯定會覺得公平,可內行人只會大笑。
先說這棋牌游戲吧,現實中的賭場,都得要防着點專業荷官偷偷換牌,網絡中,更是能一鍵生成,賭的人以為自己棋藝高超,卻拼不過後臺給你來一手爛牌,你以為你在公平對決,其實打一開始,就沒人和你談公平。
再說這下注,說是什麽下的球賽,可這其中門門繞繞多的不行,籃球就有進球數、勝負關系、大小比分,足球也有什麽破門球星等相關項目……很多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