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的賭徒爸爸(四)~(六) (1)
甜桃文具店位于B城第三中心小學對面, 身處學校周邊,得天獨厚地占有地理優勢,人流量也不小,雖說現在電商發達, 在實體店中購物的人少了很多,可每日經營流水依舊不可小觑。
“老板娘,你女兒回來啦?”小學的門口,一到快下課的時間便停着不少車, 基本都是學生的家長,雖說學校三令五申不能拖堂, 可還是有不少孩子因為各樣的原因耽擱了出校門的時間, 家長們耐心等待之餘, 也自娛自樂, 或是找個樹蔭處玩手機,或是同周邊的幾個店家聊聊。
“嗯, 回來了。”吳麗萍扯了扯嘴角,應付着熟客,就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正有個女孩在蹲着理貨,身材苗條,長相柔美, 和吳麗萍有五分相似,這些常來的客人,多少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這肯定是老板的孩子。
那熟客倚在櫃臺,邊往遠處眺望,邊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不過老板娘你也是勤快,很多像你們家條件這麽好的,早就不自己做生意了,只回去收租,好好休息!”她豔羨地看着對方,她以前聽過幾次,老板娘在B城小學那還有個總店,那店面是她家名下的這且不說,在房價一天更比一天高的當下,對方還有足足兩套房呢!他們這些深陷于中産焦慮的人,別提多羨慕了。
吳麗萍沒法坦然回答,她低着頭,假意整理櫃子,只是被拉進拉出的櫃子格外整齊,完全沒有需要讓人打理的地方。
那人似乎發覺自己的話挺唐突,又圓了圓:“不過也是,這人閑着也不好,像我婆婆,退休以後天天在家,別提多無聊了,這也算是自己的事業嘛。”她笑了兩聲。
“……嗯。”吳麗萍只能默認,有話說面上光鮮,她此時正是如此。
“對了。”那熟客四顧看了一圈,“裴老板呢?前幾天不還在嗎?這兩天都沒見人。”她有些疑惑,平日裏老板娘和老板夫妻倆關系可好,天天同進同出的,活像個連體嬰,怎麽這兩天都不見人呢?
吳麗萍臉一白,愣是沒發出聲音,裴桃從旁邊過來,她笑吟吟地插話:“姐姐,這兩天我回家,家裏有人,就讓我爸爸自己去進貨了,你找他有事情嗎?”
被小自己起碼一輪的姑娘叫姐姐,那女人心情很好,一下被轉移開話題,開始問東問西,關心起了對方的學業、生活,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以後也沒什麽的聯系,可她八卦起來,卻絲毫不覺得煩悶。
“媽。”遠遠地,傳來小男孩的聲音,剃着平頭,虎頭虎腦地男孩像是個炮彈般沖了過來,賴在那女人身邊,“回家吃飯吧?我可餓可餓了!”他捂着肚子,臉上是可憐巴巴,那女人雖聊得挺來勁,可一看到兒子這個模樣,便也不敢耽擱,說了聲再見,匆匆地發動汽車,帶着孩子離開。
屋內的母女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臉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地放松,反倒是憂心忡忡,只是這下并不是聊天的好時機,外頭的學生和家長都還很多,再煩也得把那點心思給塞回肚子裏。
學生上下課的這段時間,便是文具店生意最興隆的時刻,今日許是有哪個班主任要求要寫日記之類的東西,不少孩子蜂擁進來,買了本子就走,流水也比平日高一點,站在收銀的吳麗萍只是默默地算着錢,好幾回走神差點算錯。
學生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晚上七點,天已全黑,路燈也被統一開啓,甜桃文具店門口的卷簾門被拉下,屋內的兩母女支起了一張小桌,上面是電磁爐,正在煮着挂面,這挂面也挺簡單,就放了雞蛋、青菜并幾個肉丸,旁邊又放了一罐子肉末醬,其他的便沒了,這就是母女倆的晚餐。
在桌子後頭的牆邊,斜倚着兩張白色折疊躺椅,此時被合攏收好,而放在旁邊的紙箱裏,則是兩套薄被、枕頭,這是曾經吳麗萍和裴鬧春兩個人休息的地方。
電磁爐的火力足夠,翻滾的面湯水打了幾圈的滾,蒸汽滾滾冒起的模樣,像是要淹了這房子,裴桃這才回過身,慌忙地關了開關,煮過了頭,湯面都快成了拌面了,她看着才回神,滿眼慌亂的媽媽,只能苦笑。
Advertisement
她和大部分同齡的女孩一樣,在到大學時,均是無憂無慮地享受自由小鳥般的放飛生活,也曾期許過邂逅美好的感情,可這份什麽都不用考慮的放松生活,沒過多久,便戛然而止了,裴桃至今忘不了,她那次接到媽媽電話時的心情。
媽媽對她說,爸爸吃安眠藥自殺了,剛搶救回來,正在醫院的急診室,她開頭甚至還以為這是個滑稽的笑話,可很快意識到媽媽不會拿這種事玩笑,還沒來得及追問爸爸病情,就被媽媽冷靜訴說的事情真相砸得眼昏耳鳴,她以為是夢,可電話那頭的聲音不容錯辨。
裴桃一直認為,自己是生活在“蜜罐”裏的,如果人的一生有幸運值的話,她自認應該是接近滿點,她有愛她的父母、不錯的家庭條件、出挑的容貌、優越的成績,她一直很知足,可原來這一切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破裂。
媽媽說,在她還在準備高考的時候,爸爸便去賭博,那時是在線下的賭館,輸了很多,那時被媽媽用來搪塞她的賣房理財只是一個借口,其實是爸爸輸得太過,連房子都保不住了;而這回,迫使媽媽不得不同她這個做女兒的交代的是,爸爸又去賭了,和上回一樣所輸非小,收入主要來源的總店和爺爺奶奶留下的舊樓房也被一并抵押了出去,還鬧出了自殺的事情,媽媽實在是瞞不住了。
裴桃依舊記得,那天的她,格外的冷靜,抓着電話告訴媽媽,一切會好的,學校這邊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周邊有不少兼職,她課業輕松,能負擔得起自己的生活,安撫完媽媽後,挂電話的她,卻被忽然襲來的情緒壓垮。
她爸爸怎麽就成了這樣呢?裴桃點開了聯系人,他們家三個人有個小群,名字叫“一家人”,上回群裏有人說話,是她分享的自己在學校裏做的社團活動,爸媽輪着在下頭表揚,還說要她再接再厲——可原來在那個時候,這個家就成了這樣嗎?爸爸的頭像還是她幫忙換的,那張他和媽媽結婚證上的照片,她看着那照片上的人,不得不接受事實,她能怎麽辦,那是她爸啊!
她想過要勸媽媽離婚,卻遲疑着心軟了,媽媽說爸爸改了,如果她們不信任爸爸,爸爸一定會再去尋死的,在這樣的情境下,無論打工、上學再累,裴桃都記得,要每天同爸爸問句好、分享點有趣的文章,她卑微地希望,她付出的這些努力,可以适當地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她夜深人靜時做過無數噩夢和美夢,主角都是他們一家,有時是她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爸爸改了,有時是爸爸洗心革面陪着她們認真生活,她每次睡醒都要和自己再說一遍,爸爸會改的,他一定會改的,如果連自己都騙不過,要怎麽繼續維持這樣虛假的平和?
當然,很快爸爸就給了她和媽媽一記當頭棒喝,裴桃想起昨天中午,她剛睡醒,就看見手機上一列的未接來電,慌忙接了電話的她,聽見電話那頭的媽媽哭了,一向好強,在她面前僞裝自己的媽媽哽咽着說:“桃子,你爸爸又跑了,我這裏有你王阿姨的五萬元,他也帶走了,這是人家家裏的救命錢,他怎麽能這樣呀?”
媽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裴桃卻像是被按了靜止鍵般冷靜的聽完了整件事,她小聲安撫了母親,又馬上去拜托舍友幫忙請假,說家裏出了點事情,她得回去一趟,然後以最快速度收了行李,到銀行門口ATM機把她那只有兩千的存款全部取出,坐上了回家的公車。
一上車,坐在最後排的她,把腦袋倚靠在了床邊,她忽然哭了,咬着嘴唇,身體發抖又一聲不吭,灼熱的眼淚傾盆而下,一滴一滴地砸到身上,她甚至沒時間去考慮,自己這麽個狼狽的樣子被別人看到了會如何,她只知道,她有點受不住了。
她想像個孩子一樣,歇斯底裏地沖着爸爸大喊,她想問爸爸,你怎麽能這樣。
吳麗萍和女兒相對無言,二人都在出着神,她将挂面一口一口地往嘴裏塞,卻絲毫吃不出味道,事實上她之前沒敢告訴女兒,自打上回替丈夫還了債後,家裏便是捉襟見肘,連房租都得預先存,她和裴鬧春不只是把店鋪當成了家,在後頭隔出隔間放點衣櫃行李,更是頓頓吃得簡陋,像這樣的挂面一袋幾塊錢不到,青菜得等天黑了去市場買些不那麽新鮮的,一把才要幾毛一塊,而那丸子也是澱粉含量多的凍品,坐着公交車,晃到市郊的批發市場買,一大袋也就十塊錢出頭,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極致,覺得能陪着丈夫東山再起,可沒想到,一切都是個虛無缥缈的夢。
“媽,爸聯系你了嗎?”裴桃不抱希望地問了出來,她在知道爸爸賭博後,偷偷在網上找了不少相關的信息,一度她的搜索框往下拉,歷史搜索全都和這有關,但凡是網上的吐槽博主,涉及到黃賭毒的,均是一律勸分,對方說得嚴格——
“你以為你是在救他,卻不知道你是在放縱他拉着你一起下地獄。”
裴桃那時候沒那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此時才清楚地感知到,她和媽媽,不就是這麽被拉下去的嗎?像是在沼澤地邊緣,她們拼了命的伸長手,遞出棍子,乞求上蒼垂憐,能有萬分之一的幾率将他拉回,可卻沒想過,對方的力氣更大,掙紮之下,反倒是三人都陷了進去,越陷越深。
“沒。”吳麗萍這一下午,不知看了手機多少次,可卻沒有回音,她絕望到了極點,信任被辜負,被枕邊人反複背叛,甚至被抛棄,她搖搖欲墜,幾乎要垮。
裴桃沉默,她只能嗯了一聲:“再等等吧。”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或許是在等自己那可笑的幻想碎裂吧。
她看了很多相關的法條、案例,無數次話在嘴邊,都沒有吐出,她想,媽媽是該和爸爸分開了,反正一切也不會更糟了,只是,她就是這麽優柔寡斷,再等等,萬一呢?也許呢?沒準爸爸只是和她們開個玩笑,會拿着錢蹦出來說,看,你們吓到了吧?然後她就可以哭着打爸爸一頓,和他拉鈎,叫他不許吓人了。
裴桃自己都覺得挺可笑,她居然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吳麗萍吃完了面,她是逼着自己吃完的,事實上她完全沒有胃口,用餐的時候甚至還覺得挺反胃,只是她不能這麽倒下:“你爸這回帶走的錢,不只是你王阿姨的,還有店裏櫃臺的錢,家裏的一些首飾。”吳麗萍沉默,沒說出裴鬧春連女兒生日時帶的那些金飾都帶走的事情,雖然對方在裴桃心中的形象已經足夠差,可她舍不得女兒再接受更多打擊。
“……嗯,媽,我能做什麽呢?”裴桃斟酌了好一會,卻選不出哪怕一個稍微好點的用詞。
“我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聽天由命。”吳麗萍苦笑,“店鋪的月租下個月就到期了,我們是按季度交的,得交三個月的,一共五萬,你王阿姨那邊,錢也是急用的,最晚下周就得拿出來,那是五萬,如果店鋪還要營運下去,還得要進貨,雖然有點庫存,可存貨不算太多,更別說那些水電費用之類的了。”
裴桃在心裏做着加法,對于還是學生的她,這幾個萬字打底的數字,要她的心都跟着喘不過氣來,她之前在學校旁邊的連鎖快餐店打工,時薪是17元每小時,一天下來,也就是170元,再加上她平時在學校零零散散做的兼職,扣去上課的時間,頂天了一個月能賺個兩千五到三千已經很不錯了,可這和媽媽提的這些,還是相差太遠了。
“看來還是保不住這家店了。”吳麗萍站起了身,她走在這家小店,眼神中全是傷感,她和裴鬧春結婚後,便一起做起了小生意,夫妻倆齊心協力,進貨經營,遇到困難,努力解決困難,先頭賣了那家總店,已經足夠要她舍不得了,這回連分店,也留不住了。
“再等兩天吧。”吳麗萍說出了和女兒如出一轍的話,“我就把店裏的貨盤一盤,找個認識的人折價接手了。”她打算把店鋪的貨物、牌子、裝潢一切一起打包出售,否則單那些貨物,連個零頭都不夠,即使是破釜沉舟到這個地步,卻依舊還有湊不夠五萬的風險。
吳麗萍忍不住想起丈夫的臉,她的手有些發抖,她真想抓起那男人的領子,搖一搖,問問他:“我們的日子到底是哪裏過得讓你不自在,不舒服了嗎?知足不好嗎?”她還想問他,“你有哪怕一刻想起我們母女倆會多難過,多痛苦嗎?”
“非得賣嗎?”裴桃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滿目倉皇地看着母親。
吳麗萍看着她,笑容難看:“桃子,媽也沒有辦法啊。”
裴桃握緊了手,緊緊咬住下唇,心像是被鋒利的繩子捆住,一點點地切割出開口,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事實上,爸媽開在B城小學的總店,并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取了個看似庸俗,其實包含了夫妻倆名字的店名——叫做立春文具店。
在裴桃小的時候,最喜歡被爸爸抱在身上,狐假虎威,看着遠方,她陪着爸媽一起到了第三中心小學看店,爸媽靠在一起,摸着她的小腦袋,和她解釋,他們要在這開一個分店,裴桃小腦袋一點點地,用自己的小短腿丈量着店鋪的大小。
也不知怎地,她隐隐地有了種圈領地的意識,便跑到爸媽面前,和他們使勁撒着嬌,她說爸媽有店,她也想要店,這個店鋪就叫做小桃子怎麽樣?後來裴桃長大了,每回回憶起,都覺得這算是個有些過了頭的主意,媽媽當時就挺為難,蹲下想要勸她。
可爸爸卻滿臉贊賞,他趁媽媽沒抓住人,一把抱起了她往上抛,邊笑邊說:“行啊,那以後我們家就有個桃子店長了!”在媽媽指責的眼神中,爸爸乖乖地放下了她,摸了摸腦袋,和媽媽又是哀求又是商量了半天,最後定下了這個名字——甜桃。
開業的時候,她牽着爸媽的手,站在了這個店鋪門口,看着上面的名字,笑得不見眼睛,這是桃子的甜桃文具店,爸爸是這樣說的,長大之後,她不再把店鋪劃為自己的領地,只是在每回想起時,像是要冒出幸福的泡泡,恨不得興奮地告訴別人,你看,我的爸媽多疼我呀。
可現在,桃子的甜桃文具店要關門了,就像桃子丢了自己的爸爸一樣。
“一切都會好的。”吳麗萍感受到了女兒的情緒波動,她走過去,摟住了女兒的肩膀,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前路再哪,可只能這麽摸索着,走下去。
……
裴鬧春深吸一口氣,努力抵禦着心中的那點蠢蠢欲動。
他向來不是輕易認輸的人,雖然原身的餘額是0.00,可一定有破局的方法,他将原身的記憶翻來覆去地搜索,又啓用了手機裏下載好的搜索軟件,終于摸索着找到了辦法,那就是網絡借貸。
是的,他一搜索,便被置頂的那些個什麽秒貸無憂之類的廣告語吸引了注意力,雖然在細看之下,他發現這其中藏着不少的陷阱,甚至還有高額的利息、苛刻的提前還款條約,可幾乎山窮水盡的他,還是只能選擇铤而走險。
當然,他也有另一條路,便是把原身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妻女的首飾拿到金店給賣了,可裴鬧春知道,這事不能做,要是在一家人共同決定的前提下做這種事,那叫做共渡難關,偷偷地自己做了,那叫做喪心病狂。
同時,他還像009申請到了新的援助——[21世紀計算機及網絡科技相關技術綜合大禮包],是的,這玩意的名字就是這麽長,裴鬧春暗搓搓地腹诽了遍考試院的取名水準,如果是他,肯定要取名叫什麽黑客技能包、網絡通關無阻包好嗎?像那樣,傻子才買——不對,他已經買了,他就是這個二傻子。
在未來,在腦域開發完善的情況下,除卻部分武力值過強以至于犧牲了部分智力值的特殊人群外,幾乎人人都是高智商天才,從小便要接受全方位教育,未來是不允許偏科存在的,堅決貫徹文理不分家,綜合發展好的原則,像是光腦、信息技術也是每個人的必修課。
可回到過去,裴鬧春對這的信息技術,實在有些難以掌握,舉個簡單的例子吧,那就是21世紀的計算機科學家,穿越回過去,也很難一下上手操作剛發明的計算機和同未來截然不同的操作系統,裴鬧春面對的便是這種情況。
他千辛萬苦地叫活了周扒皮009,向其又是賣慘又是說明情況,才艱難地取得了這份援助,當然,老樣子,這還是賒賬的,等他回歸本體世界,就要扣費——裴鬧春忽然明白,他前頭考試的前輩們,神秘莫測的表情是怎麽回事,大家又怎麽會說,考證需要存錢了。
當他整裝待發,決心直面這一列表的群時,他卻忽然被原身那潛藏在心中的情感給影響了,裴鬧春才剛點開頁面,看到投注的選項出現時,便能感覺到一種陌生的感覺支配了自己——
他的大腦變得空白,有許多莫名的想法在腦海中碰撞,像是有一股溫熱的血液,崩騰到大腦處,渾身發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紅了眼,明明裴鬧春本人,毫無賭博的前科,頂天了是和朋友玩兩盤鬥地主,可卻忽然生起莫名的沖動:“放一點錢吧,等下就翻倍回來了,今天運氣會好的,如果不好,就停下來,沒事的。”
他甚至一瞬間被說服,是啊,他又不是原身,況且看了這麽個血淋淋的例子,難道他還收不住手嗎?玩兩把,就當緩解下心情,萬一輸了再用技術去破解也行!
裴鬧春花費了極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這股沖動,他冷靜下來,看着自己的雙手,已經是冷汗涔涔。
在未來,類似毒品這樣的致幻藥物已經被全星際禁止,大家只在相關的文獻上看過描述,裴鬧春忽然明白,為什麽在這個時代,賭博會和毒品相提并論,又會有人掙紮地在說什麽戒賭、戒毒是兩大難關。
他明明沒有相關的經歷和想法,可卻連原身殘留下來的那點渴望都難以控制,這何止是野獸,簡直是無窮無盡的黑洞。
再看那個群,和上頭括號裏500的數字,裴鬧春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不寒而栗,有很多錯誤,是認識到了錯誤,會試圖修正、用別的方法彌補,可有的錯誤,是當事人認識到了,也無能為力,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淪。
上輩子,原身跪在妻子面前抽打自己巴掌,聲淚并下的時候,何曾感到愧疚?他那時候滿腦子想的是錢,他要錢,他要翻盤。
裴鬧春沒法子,他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總算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雖然這是間平價的快捷酒店,可其中配備的物品挺完善,他拆開了紙袋包裝,拿出了整齊放在其中的牙簽,一邊開着網頁,破解手機權限,使用爬蟲等相關軟件,一邊毫不留情地紮着自己,要是裴鬧春看過這個世界流行的電視劇,他大概會迅速地聯想到一位叫做容嬷嬷地女性角色,雙方臉上的猙獰神情,簡直是如出一轍。
出乎意料地是,要破解這些軟件、網頁還挺有難度,像是裴鬧春參與的這個群主組織的,算得上是大規模了,他不知是哪一級別的下線,上線的人将軟件搭建在境外,裴鬧春試着追索,能看見上頭令人驚訝的數據集合,只是手機終究不是那麽好用,他追到一半,怕被發現,只得先行選擇退出,畢竟當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很快模拟出一個新的IP、僞造的人物、虛假的微信賬號,悄無聲息地動地向群主發出了信號,群主的號碼設置的是任何人可以添加,無需驗證,便能發去信息:
[千立片:群主你好,我是經由朋友的朋友介紹來的,他把你的二維碼給我,我就掃描添加了,不知道要怎麽參與呢?]
遠處,正翹着二郎腿坐在辦公室的老錢,滿意地坐直了身體,往煙灰缸裏敲了煙灰:[你不太了解是吧,那我來給你介紹一下。]他眯着眼,沒什麽防備的心态,他們可和那些在自己村落、縣城搞個博彩下線網站的垃圾群體不同,他們在這方面可是專業的,準保要人找不到,況且這兩年,敢報警的人根本沒幾個,畢竟人是群居動物,多多少少都會拉身邊的人下水,這拉人下水,就是參與賭博了,涉案金額一大,便會涉及到違法犯罪,這樣的水鬼戰術,要他成功地保住了自己。
[好的好的,謝謝群主,我這就去試試手氣。]
老錢笑了,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他還沒忘點開對方朋友圈巡邏一圈,這人家裏像是條件不錯,還有什麽花園後院,雖然賺的錢多了,可也不嫌更多嘛!他滿意地點頭:[新人一般手氣都不錯,在我們這發大財的可不少,你放心,盡管試,不懂再問我。]
他每天都在朋友圈發不少某人一夜淨賺幾十、上百萬的信息用作推廣,用來釣大魚,勾小魚,他可和部分發假截圖的騙人微商不一樣,他發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圖片,只是這錢他敢發出去,就敢拿回來。
世界上又有多少個人敵得過金錢的誘惑呢?曾經試過一萬賺十萬百萬,又怎麽甘心抱着那一百萬徹底離開呢?只要你繼續踩進來,沒準這一百萬,就會變成一千萬、兩千萬,甚至……更多哦。老錢的笑聲在辦公室中回蕩。
當然,每天有人來,也每天有人走,不過走的,十個有八個是被榨幹的,既然吐不出錢,那還留着做什麽?等湊夠了錢,自會出現,他毫不在意。
他悠閑地繼續聽着歌,雖然他之上還有上線,每個月要交點費用,可賺來的錢,已經是要他想象不到的多了,唯一要人困擾的,就是錢不好拿出去花,不過沒事,反正錢賺到了就先放着,遲早有一天……
裴鬧春以千立片的身份被拉入了群,他想過繼續使用裴鬧春的賬戶,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挖掘這個網站的深淺,怕對方有什麽聯系人,到時候牽連家人,再者,他也想先用用千立片的新手福利,降低對方的警戒線。
再有,他也是用不同的賬戶在警醒着自己,裴鬧春,你不能和原身一樣,陷進去,你不是參與賭博,你是在正确的使用技術戰勝另一個違法犯罪團體。
他放在手邊的牙簽嚴陣以待,每回那股子沖動勁出現,他就毫不客氣地給自己一下,裴鬧春深覺,在這個世界,最大的挑戰,便是如何控制自己和原身留下來的執念做鬥争,當然,他絕不會是輸的那一個。
他以最快的速度下注,然後切換到另一個頁面,進行網絡數據監測調整,手上甚至出了血,他漸漸地抽離了自己,冷靜地觀看這一切,因為他并沒有參與賭博。
老錢的前頭擺着兩臺電腦,上頭白底黑子飛速流轉,他邊玩着手機,邊時不時擡頭看上那麽一眼,以确定一切不失去控制,是的,像是這樣的網站,自是有後臺管理員的,老錢當初便經由上線獲得了這樣的身份,事實上,要是把把都超控,那得活活累死,這不知道是誰發明的系統,有自動的判定程序,會按照勝負下注的人數,決定獲利更多的一方,同時,對于每個會員,它還有自帶的檢測,當輸得超過警戒值、或者是贏得超過警戒值,便會發出提醒,老錢更多做的便是這個工作,他會根據這提醒,做人工判斷——
簡單解釋,就是老錢會用他素來的經驗判斷,到底是讓這個人贏一贏,還是繼續輸下去,更能讓他沉浸入這場直到錢花光為止才能停下的賭博游戲。
電腦忽然發出“滴滴”的提醒,老錢不耐煩的擡眼,同時出現的有好幾個人,前幾個是老客戶了,累積下來,已經輸了不少,從後臺能看出,在幾天,到半夜三四點,他們都在賭,像是這種,老錢會給點甜頭,他随手将對方分配到了另一個盤口——
網站同時進行的盤口很多,需要特殊操作的時候,一般都臨時為其空降個新的盤口,若是來問,老錢就編個你手腳慢、系統随機生成之類的理由,說是上個盤口滿了,這是二號;而那位今晚才來的新人,千立片,則是延續了系統的默認設置,一直輸到了現在,投入了三萬,總共從網站贏走了一百萬了,這就有點過頭了,老錢皺眉,對方看着像是大顧客,得要他輸一次慘的!他默默地也将其投放到了個單人盤口,無論他選什麽,網站只會告訴他:“很抱歉。”
老錢雖說有錢又過不上奢靡生活,可隐隐地挺享受這樣能随意操控人勝負的感覺,他放了首歌,是一位知名影帝唱的,這歌他很愛聽,喜氣洋洋:“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發財。”他跟着歌抖動身體,不時調整椅子旋轉,等待着天上繼續掉錢。
“滴滴。”老錢才唱了沒一會歌,電腦那邊便又叫喚了起來,他滿臉不滿,趴了過去,爆了句粗口,連一首歌都唱不完,可看過去,他忽然慌了,這回的報警,同樣是指向了那位今晚才進來的新人千立片,上頭顯示,他并沒有進入那個單人盤口,而是被他丢到了那個包贏盤口,被他梭哈下進去的一百萬,已經翻成了五百萬!
老錢眼睛都要充血了,他這裏的盤口,三分鐘就開一次盤,他必須在最快的速度裏将對方換個盤口,難道剛剛他弄錯了?該死,他怎麽會犯這種蠢錯誤,他手速從沒有這麽快過,在将千立片丢回了正确的盤口又再三确認之後,他總算放下了心,可他還沒緩過神,報警聲又響了,出現在屏幕裏的依舊是千立片,錢已經是一千萬了。
怎麽辦?要怎麽辦?老錢一時找不到辦法,手忙腳亂地向上線發去了信息,對方回複得很快,只是說系統絕無問題,等到他發去截圖時,連對方也怔住了。
[上線:老錢,我查不到問題,可能是遇到高手了,你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把這個系統關了維護,我把他的IP封禁了,後臺默認賬號也一并封鎖,至少要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足足有十個盤口!平時老錢一個盤口最少能賺個幾十萬啊!他心在滴血,可電腦那邊還在滴滴報警,就這一會功夫,已經是五千萬了,老錢慌忙又問:[我能關了兌換口嗎?]事實上對于老錢來說,五千萬根本不算是什麽,可他哪能接受被騙走這麽多前,兌換口便是所謂的提現,他敢肯定,對方的錢還沒來得及提。
[上線:我建議不要,兌換口一封鎖,絕對會引發恐慌,一旦恐慌,你現在養的那些群員,可能會跑,也可能會亂。]
老錢想罵人,卻又忍住了,他聽懂了對方字裏行間的道理,關系統,維護個半小時重新開,只不過是不能下注,忍一忍總能過,也不是非得這下玩,頂天了被罵兩句,可關兌換口就不一樣了,說來有人可能會笑,可事實就是這樣,他們搞賭博,也是要信譽的,否則誰樂意下注呢?
無解,真是無解!
千立片!老錢惡狠狠地念了遍對方的名字,他有一萬句粗話想罵,可此時得先關系統,他明明關得夠快了,可對方的金額還是跳到了八千萬!老錢迅速地群發了消息,說明系統維護半個小時,然後癱在那椅子上,他的八千萬啊!
他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有不少賭紅了眼的人在罵他或是質疑,只是他此時實在無心應付。
對了,他要把他拉黑!老錢忽然想起了這個,那股恨意,要他立刻坐直,打開了手機,他略過已經變成了N的小紅點,找到了千立片,對方在剛剛給他發來了信息。
[千立片←:群主,你說的果然沒錯,新人的手氣比較好,真可惜,系統維護,否則我感覺還能賺呢,我就等系統維護好啦!]
呵呵,老錢忍得滿臉通紅,你特麽還想下注?你是當我是傻子嗎?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對方拉黑,踢出了所有的群,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喘着氣,卻忽然想到了什麽。
等等,對方的名字最開始旁邊有符號嗎?老錢熟練地打開黑名單,盯着對方的名字看,[千立片←],這個符號是什麽意思,他看了一會,跟着那個符號念了出來:
“左片立千?千立片左?這是什麽意思?”他剛想關掉,笑自己關注無意義的東西,卻忽然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