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年代文裏的偏心爹(四)~(六) (1)
堂屋裏擺着張寬大的四腳木桌, 旁邊分別放着四張長條板凳,已經是用飯的時間,上了半天工,回到家已經是饑腸辘辘, 裴鬧春剛落座沒多久,廚房那就完事了,裴建設和裴建來跟在李秀芝身後,端着飯菜上了桌。
桌上放着的統共就兩個菜, 一個炒豆芽、一個醬黃瓜,同時被端上桌的, 還有半盆粥——說粥是高擡了它, 更貼切的形容詞, 大概是清湯涮米粒, 裏頭還放着三兩塊南瓜,切得挺小, 還沒有小拇指長。
兩個半大小子,一個壯勞力,還有一個成年女人,就吃這麽點?裴鬧春臉色不太好看,回憶着原身記憶裏的場景,這才明白, 在這個年代,物資供給不足,村裏頭集體幹活, 集體上分的糧統共就這麽多,家家戶戶量入為出,絕不敢多吃一點,早幾年最動蕩的時候,風聲鶴唳,私家養的雞都沖了公,餓過的人,自留地也顧不上種什麽蔬菜瓜果,全都用來重點能要人吃飽的玉米、土豆、紅薯,新鮮蔬菜和肉類,那是想都別想,像是他們家這樣頓頓能吃粥的,都算是條件不錯了。
“天天磨磨蹭蹭的,還要我伺候你們。”李秀芝單手叉腰,另一手拿着根木制長柄湯勺,瞪着兩個兒子。
“媽,對不住,你別生氣。”裴建來立刻說話,扯了扯不知為何一直在發呆的哥哥,他慌忙遞過碗,讨好的沖母親笑笑,裴建設晃過神,也乖乖地跟在了弟弟的身後,把碗放在桌上,等着媽媽打飯。
裴鬧春有些反應不過來,按理來說不該是兩孩子來打飯的嗎?再者他經歷的幾個世界,尊重長輩都被放在挺重要的位置,一般都是先為長輩打飯,哪有孩子先打的道理?
不過很快,他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李秀芝接過了碗,單手拿湯勺,手法特別專業,她先将那半圓形的湯勺放到盆裏,攪和了兩下,而後從最底端提上來,還沒到一半的時候,又用力抖了兩下,最後打了滿滿的一勺子,放到了兒子的碗中。
如果他沒看錯,這分明是把米粒抖掉了吧?裴鬧春眨了眨眼,定睛看着。
李秀芝沒在意他的眼神,重複了這套動作幾次,在保證兩兒子碗裏有米粒的前提下,又最大程度的多給了米湯,那漂浮在米湯上頭的南瓜,從始至終,就沒落到她湯勺上,打完了孩子們的飯,自是打兩口子的,李秀芝挺公平,一人一半,南瓜裴鬧春兩塊,她一塊,兩人的飯碗裏倒是挺實在,小半碗米、大半碗湯,總之比兒子的,看起來就實在多了去了。
兩兒子挺習以為常,端着飯碗坐在了位置上,眼巴巴地看着裴鬧春,等他一聲令下,就要開始用飯。
裴鬧春是想分些給兩個兒子的,可初來乍到,他不願意做出太破壞常規的行為,于是便默許了一切,他才剛拿起筷子,對面那兩兒子就以驚人的速度,風卷殘雲起來——
是的,只見裴建設和裴建來動作飛快,迅速地從盤子中夾了幾筷子菜,丢到自己碗裏頭,然後放下筷子,高舉起碗,一飲而盡,如果不夾菜,他們甚至都不用筷子做工具,估計滿打滿算沒有三分鐘的功夫,這碗飯就結束了?
裴鬧春剛想夾菜,這筷子還沒到目的地,就停在了空中,他怎麽覺得,他這兩兒子,比吃播還吃播呢?
“餓死鬼投胎的吧?吃成這個樣子。”李秀芝看着兩兒子,一肚子火,這半大小子吃垮老子,這倆孩子雖說能幹活,但吃得也多,現在要讨媳婦了,居然還敢有要求?媳婦讨回來了,那可是多了一張嘴吃飯,居然還要叫她出錢去買東西!憑什麽呀!
裴建來被罵習慣了,絲毫不生氣:“哎,媽,我去洗碗去。”他拿着自己和大哥的碗,便麻溜的到後院去了,生怕又讓媽不開心,他從小就知道,媽生氣的時候,要嘛乖乖給罵,要嘛走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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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建設坐在椅子上磨磨蹭蹭地,想開口,又說不出話,他看着李秀芝,不自覺地就出了汗。
“還不去和你弟弟洗碗?要是這麽閑,就去幹點活,坐在這等我伺候啊?”李秀芝白了眼裴建設,她就不喜歡這兩兒子的溫吞勁,整天磨磨唧唧的,還不如她個女人利落。
“我這就去。”裴建設一聽,也不敢留了,忙往後院去,打算去井邊打點水,以供明天用。
明明飯已經吃完,可肚子裏依舊空空蕩蕩,只是兩孩子和李秀芝都吃得滿足,他也不好說些什麽,筷子還沒放下,就聽見旁邊李秀芝幽幽地說話聲:“當家的,你看看,這倆孩子,就這笨腦子,能做出個花來?指望他們挑到合适的媳婦,還不如我來。”
“你瞧瞧他們現在,媳婦還沒讨到呢,幹活就得要人催了,萬一再找個懶媳婦回來。”李秀芝用力哼了一聲,“我們倆能有好日子過?”
裴鬧春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勸說:“你看看,這倆孩子,今天上工多勤快啊。”
“那是傻!”李秀芝搶話,滿臉看不上,“幹勤快也是一天、不勤快也是一天,把自己累壞了,回家還不是多吃咱們家的米!”
裴鬧春沒吭聲,李秀芝說的是現行公社制度下存在的一個大問題,上工是算工分的,而這工作量,算得也挺粗糙、大概,幹得拼命的和渾水摸魚的,只要都能面子上馬馬虎虎過得去,那都能拿到工分,可問題是這公社食堂老早就取消了,各回各家、各吃各戶,你上工的時候拼了老命,回來了就身子受累,又吃的自家糧食,老實幹活的,反倒成了傻、不知變通,偷懶才是正确。
按照裴鬧春未來人的思想,他能說出一堆大道理,也能喊出好些口號,可在面對着今天晚飯的分量,和下午周圍人幹活的速度,他忽然說不出口了。
集體大過天,人人都得努力,可飯都吃不飽了,還怎麽為集體呢?
“如果是建成,肯定不會這麽傻。”李秀芝嘟嘟囔囔,“也不知道這倆孩子和誰學的,腦袋一點不知道變通!”
裴鬧春聽得不耐:“建成他下過地嗎?咱們倆口子出不了工的時候,還不是建設和建來辛苦。”
李秀芝被逗笑了:“這能一樣嗎?建來讀書好,以後可是要留在縣城的人,他們可不用下地就能吃商品糧,還能領好些票卷呢!”她帶着些豔羨,像是工業卷這樣的東西,都得先城市後農村,說是這麽說,可從來沒分到他們這些人手上,若是他們誰家需要,得偷摸的拿實打實的糧食、布票去換呢!“以後建成是有大出息的,我們還得指望他呢!”她說得斬釘截鐵。
“他再出息我們也是跟着老大。”裴鬧春還沒找到足夠的時間接收記憶,只得根據他了解到的部分駁斥。
李秀芝狐疑地看他:“當家的,你今天怎麽了,跟着老大,還不是得看子女養老錢?”他們倆夫妻難道不是早就達成了共識,以後還是得靠老三。
他們村中父母養老說的“跟”,也就是指的和誰住,可這養老錢是子女均攤,有出息的,一般會多出些,她這想法根深蒂固了,大兒子和二兒子一看就是種地的命,以後孩子但凡多生幾個,那錢都緊巴,不掏他們的錢就不錯了,只一個三兒子若是能留在城裏,條件好,沒負擔,倒是能多多照顧他們。
裴鬧春一僵,擺了擺手:“我去找建設說說話。”他可不敢再多說了,生怕破壞了人設,還好原身平時雖然不愛說話,可和妻子偶爾還是會私下交流,遇到事情,說得尤其多。
“行,你去找他好好說說,叫他那死腦筋開一開。”李秀芝拿着碗筷也往後院去,桌上也只剩下兩口子的碗,這年頭沒油水,洗碗也挺快。
“嗯。”裴鬧春背着手,往屋子裏走,這院子是原身父親還在的時候起的,這幾年來沒修過,統共只有三間房并一個破舊的倉庫,倉庫裏放着雜七雜八的東西,包括舍不得丢的一些舊家具。
而這三間房的分配方式,也是李秀芝定下的,如她一貫的行事一般,将不公平貫徹到了極點。
先頭原身母親還在的時候,對方獨自占着一間,裴鬧春同妻子一間,還有一間是早些年未出嫁的原身妹妹住的,等到妹妹出嫁的時候,裴建設和裴建來已經出生幾年,老人覺淺,便同意讓兩孩子去空着的房子居住,後來老人剛去世,她的房空了幾年,用來曬曬糧食、放點怕潮的東西,後來小兒子大了,越發地得了李秀芝的寵愛,李秀芝便以大兒子和二兒子住在一起習慣了為理由,将這間空房給了小兒子住。
在原身的記憶裏,李秀芝後頭幹的事,還要更過頭,她和原身本想趁着兩兒子娶媳婦起新房,可恰好裴建成考上了中專,只是他考上中專的時候有些尴尬,恰逢運動時期,學校那頭沒打包票,他問過了老師,說畢業後不一定能有工作分配,李秀芝聽了和丈夫籌謀,便把這筆原先打算建房的錢扣了下來,準備作為三兒子找工作的資金。
這房子沒起,新媳婦來了怎麽睡呢?李秀芝一拍腦袋,想出了主意,她将那間常年潮濕的倉庫清了出來,通了通風,便作為二兒子的新房,至于大兒子,自是住在原來的房間,雖說裴建成不回來,可她堅決要保住對方的房子,這也是後來讓穿越來的女主裴蘭一,替父母耿耿于懷的事項之一。
……
“建設,建來。”裴鬧春掀開門簾便走進了房間,一進屋,他看到的便是一片黑。
村裏用的到現在還是煤油燈,家裏雖然有兩盞,可李秀芝從不允許孩子們浪費,通常放在堂屋那,吃過飯便将燈移到兩口子房間,由她掌管,兩孩子的房中沒燈,才七八點的樣子,已經挺暗,沒事可做,早早地躺在床上準備睡覺。
“爸。”裴建來一聽到裴鬧春的聲音,便一激靈爬了起來,他趕忙把房中的窗戶用木棍支起來,這年頭污染還不嚴重,天空中繁星點點,外頭的光隐隐約約的進來,起碼要人能看得清東西。
裴鬧春沒吭聲,他轉了一圈,就找到一把椅子,想了想,還是坐在了床邊。
“爸,怎麽了?”裴建設小心翼翼地問話,憂心忡忡的神色隐沒在黑暗中。
“我聽你媽說,你有中意的姑娘?”
裴建設沒馬上回答,他低垂着腦袋,半晌才點頭:“嗯,爸,我和碧芳一起長大的,她真的挺好的。”
裴鬧春又問:“建來,那你呢?”
“我?”雖知道爸爸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裴建來依舊下意識抓了抓頭發,笑了兩聲,“爸,我都聽你和媽的,只要你們喜歡,我就喜歡。”
“你自己就沒個想法?”
裴建來搖頭:“沒有,我就想着找個爸媽喜歡的媳婦,媽就開心了。”
裴鬧春的手在床邊點了點,心裏的想法運轉得很快,他開口:“我明白了,建設,我老實和你說,你媽那,确實對碧芳不太中意。”他本來想告訴自家兒子李秀芝反對的原因,可想了想又憋回了心裏,哪怕在後世,這彩禮嫁妝都是個敏感問題,沒必要要兒子摻和。
“媽不中意嗎?”裴建設下意識站了起來,滿臉倉皇,打小到大,他學會的,就是萬事聽媽的,不聽也得聽,媽如果不喜歡碧芳,那他說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爸現在問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娶碧芳?”
“……”裴建設下意識沉默,在裴鬧春說了李秀芝的想法後,他甚至生不出反抗的想法。
裴鬧春無奈了:“你就告訴爸,你想不想!”
“我想!”被裴鬧春這麽一呵斥,裴建設的心裏話也被憋了出來,“可是媽……”
“沒什麽可是的!”裴鬧春算是被這小子搞無奈了,這傻小子別說叛逆了,骨頭都是軟的,他聲音軟下來,“既然你想,我就去幫你和你媽好好說一說,只是我也不能打包票。”
“真的嗎?”裴建設立刻激動了起來。
“嗯。”裴鬧春說完話,便打算離開,他總覺得再和這倆傻小子說話,會降低自己的智商,他還沒出門,就聽裴建設在後頭忍不住小聲說了話:“爸,辛苦你了,要是媽不同意……”
裴鬧春站定,挑眉,難不成這小子忽然能立起來了?
裴建設聲音低落:“要是媽不同意,就算了吧……別惹媽生氣。”
這話把裴鬧春驚得差點摔個踉跄,他擺手,沒應話徑直出了門,他心裏有些迷糊,在這種高壓管理下,這倆孩子是怎麽養成這一顆紅心向明月,堅決貫徹李秀芝為中心的原則的?
換句話說,這兩口子是何德何能,才能遇到這麽倆傻小子呢!
眼巴巴地看着父親出了屋,裴建來忍不住嘆氣,羨慕地看着哥哥:“哥,我真羨慕你。”他默不作聲地去關了窗,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一股一股地疲憊蜂擁而來,要他很快進入夢鄉。
在夢裏,他站在爸面前,對爸說他中意了一個小姑娘,爸立刻拍着胸膛,說包在他身上,他一定為他做主。
這可真好啊。
同自家兄弟背對背的裴建設這個晚上同樣做了個美夢,他夢見他穿着新衣裳,牽着碧芳進了門,堂屋上的爸媽,都笑得開心。
……
李秀芝正對着煤油燈最後點火縫補着衣服,這年頭買衣服靠布票,家裏要辦親事,她幾年前就開始攢票,衣服破了就補補,總還能穿,她看着丈夫進來,擡眼看他:“當家的,說好了嗎?”
裴鬧春坐在床邊:“建設就中意碧芳,你去相看相看,那小姑娘要是好,你就幫建設讨了吧。”
一聽這話,李秀芝氣了,她将衣服重重地放在桌上,臉上全是不滿意,皮笑肉不笑:“那可不是什麽小姑娘,那是縫紉機!”
裴鬧春剛剛已經打好了腹稿:“秀芝,你說建設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李秀芝冷笑兩聲:“有個什麽勞?他們幹不得活的時候,這一家子不都是我倆撐起來的?他苦什麽了?”裴建設和裴建來也是這四五年來稍微大了,才能賺整工分。
“我的意思是,建設是咱們的孩子,他不開心,我們也難受,我們也就順他的心意一次吧。”
“你要不開心你自己不開心,我是挺開心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地養他到現在,他咋就不順我心意一次呢?”李秀芝回話速度很快,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她這張利嘴,在這家裏無往不利,否則這家人哪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我說當家的,你平時不都和我一條心嗎?你自己想想,村子裏哪家是讓孩子自己相看?”
“我知道這個理,可建設是咱們的孩子,我這個當爹的,看他神思不屬,難得有點自己的意見,不得提一提嗎?”裴鬧春采用了柔情攻勢,他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深情地看了過去,“你說,咱們村子裏,見天吵架的夫婦有多少,我和你這麽好的,可少的很,我就想讓建設像我一樣,找個自己喜歡的姑娘。”
李秀芝被丈夫的突然襲擊弄得紅了臉,大腦當機了一會,她很快甩開了丈夫的手,嘴上抱怨:“和我好,以前你媽折騰我的時候,怎麽就不見你說呢?倆父子一個樣,都向着她。”
這就是歷史遺留問題了,自古媳婦婆婆就難相處好,原身是個标準的悶葫蘆,心裏想法也多,雖說知道妻子受了委屈,可一頭是疼愛自己的親媽,一頭是自己的妻子,他選擇裝傻充愣,兩人的問題讓兩人自己解決,結果最後還牽連了孩子。
他這一以貫之的态度,後來也放在這三個孩子身上,裝傻充愣久了,倒真把自己包裝出了無辜的樣子。
“我錯了。”裴鬧春嘆氣,“你也知道,我嘴笨不會說話。”
李秀芝雖一時受觸動,但又很快找回了中心主題:“那縫紉機——”她在丈夫的目光下改了口,“行,蘇碧芳,娶她要花不少錢呢!反正我沒錢。”
“你說咱們能花多少錢呢?”裴鬧春和她掰扯,“也就這三個孩子娶媳婦,起個房子多點,這之後能花多少?”
李秀芝對自家男人不持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的模樣嗤之以鼻:“三個孩子娶媳婦,都得花錢,更別說咱們還有建成,他還要繼續讀書,以後要是讨個城裏媳婦,那不得多留點錢?村裏誰家不是這麽娶媳婦?簡單點就完事了,可城裏姑娘不一樣,可講究了!再說這娶了媳婦就開始生孩子,裏裏外外都是支出,哪能少!”
一聽裴建成的名字,裴鬧春立刻皺眉:“給建成多花點行,過了頭我不同意,我心裏想了很久,這三孩子,水端不平,遲早出事!”
李秀芝樂了:“能出啥事?建成有出息,多花點能怎麽的?他們倆自己不中用,我也沒辦法。”她掰着指頭翻舊賬,“我到哪都有理,讀書肯定得多花點,在家裏種地,花什麽花?這不說笑嗎?”
裴鬧春在心中默默回答,可不就是因為原身和她都這麽想,上輩子到了最後,就真出了大事嗎?他決定啓動事先準備好的B計劃,先在李秀芝心裏埋下個種子。
“我現在想想,我們以前錯了。”裴鬧春聲音裏忽然全是感慨,他陡然有些失落。
“哪錯了?”
那煤油燈,最後點光已經熄了,兩人在黑暗裏對坐着說話:“你想想,建成以後萬一找個城裏工作,又找個城裏丈人,那不得留在城裏?”
“這不挺好嗎?”
“好什麽好!”裴鬧春按着自己的腹稿說出,“我以前也覺得不錯,可最近,越想越不對,他到時候天天和媳婦一起,又仰仗老丈人照顧,沒準還得住到人家家裏去,那不就成了倒插門了?我辛辛苦苦養個兒子,去給別人養老?我反正心裏不中!”他千辛萬苦,才争分奪秒地找了個空擋接收了原身的記憶,找了個能契合農村觀念的理由。
“……”李秀芝沉默。
“養兒防老,我是指望他出息,可這一是希望他幫襯着點大家,二是希望能有本事,多看照着我倆,可我看這架勢,不對頭!”在黑暗中,聽覺尤其敏感,裴鬧春的聲音似乎格外的響,“我看三小子現在不太對,總是想從家裏扒拉錢出去,我錢扔水裏還能聽見個響聲呢!丢他身上,就什麽都沒見着。”
“我前兩天,天天做夢,我就夢見以後我倆老了,建設和建來記恨我們沒把他們當回事,沒管我們,我們就在這屋子裏,你照顧我、我照顧你。”裴鬧春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啞,“然後三小子在城裏,住樓房,喊別人做爹,給別人端屎端尿呢!”
“他們倆敢!”李秀芝先是一怒,又有些遲疑,“你想多了,三小子聰明,有出息得很,我們對他這麽好,哪能不孝順我倆呢……”
裴鬧春接過話茬:“就是太聰明了,建設建來老實說,你也知道,人笨,好使喚,我這心裏頭穩當,知道對這倆孩子稍微好點,他們就聽話,可老三,我心裏總不得勁,你說他每次從你手上拿了錢……”
“我沒給他!”李秀芝忙反駁,不自在地扭了扭,她沒敢承認,事實上裴建成确實從她手上拿了不少錢,有時是說要買什麽主席語錄,有時是說學校裏要交個什麽費用,她聽不懂,只知道是讀書的事,當然是給了。
“你說沒有就沒有。”裴鬧春接着往下,“你想想,往日裏,建設、建來有時還趁農閑采點野菜野果、下水抓點魚給我們吃呢,可建成呢?他就沒給我們帶過什麽,每回回家,不都說他要讀書,便關到房間裏不說話嗎?”
“他沒錢……”李秀芝回話不太肯定,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建成手裏肯定多少有些錢,這些年,她從三兒子那,連條頭繩都沒拿過,好聽話倒是聽了一籮筐。
“都說三歲看老,他現在不知道孝順,以後能知道嗎?我看懸了!”裴鬧春自顧自地說着心裏的擔心,“建成他聰明,可有時候,我怎麽就覺得這孩子心有點冷呢?他對我們好,到底是真的向着我們,還是嘴巴哄哄,知道我們由着他,給他錢呢?”
裴鬧春拉着李秀芝躺到了床上,他聲音越來越輕,念的內容卻挺要人記挂:“我一直在做夢,在夢裏,三小子還真挺出息,頭發抹得亮油油的,穿得和個領導一樣,拿着個小板凳,坐在那老頭旁邊,聲音可膩味了。”
“他說,爹,我來給你泡腳,你看,這天冷了,你腳都快凍壞了吧?他折騰得頭上都有了汗,可他半點不在意,還繼續說呢,爹,我今天給你帶了水果,等等我去給你削皮,我開頭還挺開心,可這一看,怎麽躺在床上那老頭不是我呢?”
“那時候,你也老了,我也老了,路都走不得了,這屋子,天氣冷的時候,風一陣又一陣地灌進來,你顫顫巍巍地,說要去燒點開水,我陪你去,我們半天都提不起來,只得在院子裏,泡了腳,還沒泡一會,水就涼了,單單要倒掉這點水,就快累壞了……”
“然後你抓着我,和我說,老頭子,我後悔了,我沒問你後悔什麽,像是我心裏也知道一樣,我們進了屋,屋子裏有一袋子吃的,是建設和建來送來的,只是他們倆氣透了我們,不肯留,直接走了……”
在裴鬧春的聲音中,李秀芝漸漸進入了夢鄉,眉頭緊鎖,手緊緊地抓着被子,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很不安心,躺在他身側的裴鬧春,反倒放松了下來,事情說多了,人的心總會動搖,說一次不行,他就說兩次,說兩次不行,他就說三次,總能有些影響的。
畢竟他說的每一句假話,裴建成這個孩子,屬實被養得太過自私,一輩子只顧着自己,從不考慮,他從爹娘那壓榨出來的錢,全都是剝削了兩個哥哥的利益。
不過在接收記憶後,他反倒是對許多事情有了新的認知。
事實上,李秀芝和原身,還真沒有那麽地不把另兩個孩子當回事,只是,這倆孩子屬實嘴笨,不知道讨好賣乖,又老實,偏心久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不哭的孩子,最後反倒是成了不被當回事的那個。
……
這一夜,李秀芝反反複複地做了好幾個夢,夢裏總有自家老三的出現,她夢見建成,像是丈夫說的那樣,在丈母娘那獻殷勤,天天給丈母娘買東買西,輪到她了,就說自己工作忙、沒時間,忘了買,她傻乎乎地等,卻不知道兒子早就和人家你侬我侬,連買個菜都得幫着買,天天喊着媽,活像是那人才是他的親媽。
李秀芝氣得是心肝肺疼,還沒氣完呢,又是新的夢,一個個接踵而來,要她直到睡醒了,還心有餘悸,滿心不滿。
“秀芝,你怎麽了?”裴鬧春起來得要早些,外頭的天還沒亮,到了這個年代,他忽然明白,這史書上說的,古人什麽聞雞起舞是怎麽一回事,每天晚上不開燈,八九點就上床睡覺,這當然得天不亮就睡醒了!
“沒什麽,我去煮飯。”李秀芝換好衣服,離開了房,她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沒睡,還能是因為誰?還不是因為裴鬧春在她睡前,一直念叨的那些破夢境嗎?她居然還真上了心,跟着做了一晚上的夢。
李秀芝很快到了廚房,忙活了起來,不過說忙活,倒也不用做什麽,畢竟物資匮乏的年代,早餐也挺簡單,無非是煮個飯,弄點鹹菜菜葉的。
“媽,你起了呀?”裴建來從外頭回來了,昨晚一夜睡得香甜,許是精神太興奮,他今天早上起得挺早,幹脆上後山去砍點柴火,順便摘點野菜,他将背簍放了下來,“我來燒飯吧?我采了點野菜。”
家裏的竈臺是可以燒煤球的,煤球需要票卷,村裏的人都省票,能用柴火還是選擇柴火,煮飯通常還是用的老土竈。
李秀芝瞅着這傻兒子,今天心裏莫名有些別樣的感覺:“你起那麽早做什麽?”
“媽,你到旁邊坐坐,我來。”裴建來蹲在那,燒起了火,雖說沒學過什麽廚藝,可簡單的菜還是會燒的,“我睡不着,就想着去幹點活。”
這話聽得李秀芝心登時就一酸,她腦中似乎有什麽畫面略過,這些年來,她最疼、最當做寶的建成,總是在學校上學,偶爾使喚他,他就總說要去讀書,要考好,以後找好工作,買樓房,照顧她,而後這些活計,都被留到了兩個哥哥頭上,從前,她沒什麽想法,覺得建成的時間寶貴,腦袋瓜靈活,可現在丈夫的那一聲聲質疑,卻忽然填滿了心中。
她想說什麽,又被放進了心裏,一轉眼,裴建來已經開始洗米準備下鍋了,眼睛剛撇過去,李秀芝又立刻急了起來,怎麽看怎麽不滿意,在旁邊指指點點:“放這麽多米做什麽?是缺你一口飯吃了?一點不懂節約,這菜新鮮,分兩頓吃,哪有一頓吃的道理?小心老天降個雷劈死你!就知道浪費,不懂過日子。”
她話說得不好聽,裴建來左耳進右耳出,只是按照自家媽媽的話,增減分量,準備着飯菜,臉上挂着笑,沒半點生氣的樣子——對他來說,他媽這哪裏是罵,這是在關心他!教導他過日子的道理,怎麽能說是罵人呢!
看着裴建來這傻模樣,李秀芝心裏頭不是滋味,老二是在家裏最被忽視的一個,她從來沒把他放心上,可這孩子向來很聽話,她要孩子往東,對方絕不敢往西,就連被罵,都能頂着個笑臉。
“建來。”
“哎!”裴建來應得格外大聲,回過身,也顧不上火了,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秀芝。
“看着火!”李秀芝下意識兇人,兇完了又挺後悔,“你哥說他喜歡碧芳,那你呢?你就沒有個喜歡的?”她問完了就想掐自己一把,萬一老二也給她來一招心有所屬,那非得氣死她。
裴建來憨厚地笑笑,熄了火,回頭看着媽媽:“媽,我中意你喜歡的,媽這麽好,給我找的媳婦也會好!”
李秀芝真想扯着二兒子到大兒子和丈夫的面前給他們倆看看:“你們看看,這才叫做兒子該說的話,就你倆那想法,沒道理!”
“媽,我飯菜先端進去,怕涼。”裴建來難得和自家媽單獨說話,他想多留,又怕惹了李秀芝嫌,他端着碗筷就要往屋裏頭走。
李秀芝跟在後頭,又問:“那你說,你哥這種非要自己找媳婦的想法,是不是不對?”
裴建來想馬上回答,可又記起昨天晚上進屋的爸爸,爸爸說了支持哥的,天平的兩端搖來晃去,他猶豫着說:“哥是挺喜歡的,還得看爸和媽同不同意。”
得,還是那笨兒子,李秀芝找回了熟悉的感覺,裴建來從小就是這樣,難得說一句讨她開心了,立刻就能做出點惹她生氣的事情,死腦筋得很,她怒氣沖沖地往裏頭走,他們三就是一夥的!可走着走着,她又想起了昨晚裴鬧春反反複複說的那些話,老大老二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不孝順她,這道理在哪裏可都說不過去!可是,難得老大說想要點什麽,她是不是也該給點面子?
李秀芝進屋,要喊裴鬧春出來吃飯,她站在門旁,想了很久:“你說,村裏的姑娘,要個縫紉機做什麽呢?這麽貴的東西,能幹嘛!”
裴鬧春知道,對方的心動搖了:“陪過來了,就在家學,你看咱們村隔壁那個嬸婆,不就在家幫人縫補點東西嗎?”
這年代,縫紉機并不是個普及的東西,大家都提倡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可人的速度,終究難以比上機器,況且縫紉機縫出來的,針腳還平齊,家裏有縫紉機又會用的,通常會幫周邊村裏幹點簡單活計,為了怕被追究,是不收錢的,可多餘的布頭,通常會被留下作為報酬,若是做大件,還會額外添些素色布給對方。
“哪有這功夫呢!到時候,就怕人家舉報。”李秀芝挺擔心,運動期間,他們村有一陣鬧得挺厲害,這還是因為村裏有個早些年的地主,明明窮了好些年,卻還是被抓去游街了很長一段時間,回到村裏以後,整個人變得畏畏縮縮的。
裴鬧春對歷史有所了解,在原身的記憶裏也得到了驗證,他知道這樣管理嚴格的時間不會持續太久:“家裏以後人口多了,能有個縫紉機,不是也挺好的嗎?”
“誰家買個大件在家裏閑放,錢多?”李秀芝頂了丈夫一句,又在心裏尋思開了,“好了,不和你瞎絮叨了,出去吃了,今天早飯是建來做的。”她走在前頭,開始想着熟悉的媒人,她得讓人問問,這蘇碧芳,在家裏幹活怎麽樣,她可不找大小姐回家!
裴建設自是一無所知,他一起床,弟弟便不見蹤影,他被父親喂了顆定心丸,心中也好過許多,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