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桃之夭夭
原定疆婚事定下來的第三天,除夕之夜,冬夜的風攜着雪一夜之間席卷了瀚瀾城的大街小巷,光禿禿的樹梢上瑩白冰雪落了厚厚一層,像是塗了一層白色的白酪,而家家戶戶的門前紅色的春聯,為冬日憑添了一分亮色。
來自宮中的過年賞賜源源不斷。因為安國侯要宴請慕雲漢與原定疆,故而連家眷原大花都被宮裏來的宮女好好裝扮了一番。
可沒想到那原大花是個麥子色的姑娘,一張俏臉擦了尋常的胭脂水粉宛如紅薯包上灑了一層白面粉,臉和脖子直接分了家,叫人看了想笑又不敢笑。
宮女們從來都是給白臉的姑娘化妝,一下子沒了主意,原大花索性只将眉毛與額頭的絨發修了,洗了臉,抿了點胭脂在嘴上腮上,喪氣道:“就這樣就得了,我也不是去宮裏做娘娘,化那麽好看做什麽?”
話雖如此,她的英武之氣因此全變成了秀氣,越發豔光四□□起來。
入了宮,原定疆已經候在了那裏,見妹妹今日的裝扮,他竟有些不适應,怪道:“你對你的眉毛做了什麽?”
原大花羞答答地摸了摸眉毛,笑道:“好看不?”
“怪得很!”眉毛怪!妹妹這神色更怪!
“屁!”原大花小聲罵他,随即期待地問道,“慕相來了麽?”
“來不來的,關你屁事?柳景元倒是身上有案子,來不了了。”
“他來不來我才不關心!”她喜滋滋地又摸了摸發髻,對宮宴一臉神往。
宴席上,君臣之間敬酒往來自不必說,原大花的一雙眼睛已管不住地先看向了慕雲漢。
殿中暖和,故而慕雲漢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一身淺藕荷色的袍子。不過他面容白皙,穿着淺色的衣服,也好看得很。
她瞅了一會兒,眼睛又轉去了安國侯身後一身素雅的女子,覺得有些眼熟似的,對原定疆道:“那就是安國侯家的姑娘吧?”
“恩……”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她怎麽一直低着頭,都看不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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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疆怪異瞅她道:“你要看清她模樣做什麽?跟個登徒子一樣。”
原大花還未回答,就聽到王皇後笑道:“陶卿家身後坐着的,便是夭夭吧?”
陶允忙不疊道:“回皇後娘娘,正是小女陶夭,難為皇後娘娘還記得。”
王皇後和藹道:“怎麽就不記得了,當年還抱過她呢。沒想到這一別多年,也是個大姑娘了,今年多大了?”
陶允再度道:“回皇後娘娘,今年已過雙九了。”
皇後笑着打趣道:“誰許你回答了?孩子自己不會說?”
陶夭會意,急忙起身出席來,她一身淡藍色刺繡桃枝素裙,發髻耳畔飾以珍珠,美得就像一株帶露牡丹般妖豔,可那雙清淩淩的眸子卻幹淨清澈,帶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之态。
“小女陶夭,見過萬歲爺、皇後娘娘。””她伏地盈盈跪拜,口呼萬歲千歲。
話音才起,在座的原定疆原大花等人,便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來!!
慕雲漢也神色大變!那聲音明明清脆宛轉,好似鳳凰和風低吟,可是在慕雲漢耳中聽來,卻不喾于當空一個炸雷劈下!他猛然起身,緊緊盯着她,只見那女子慢慢擡起頭來,不是沈漣漪卻又是誰!
他整個人都顫抖了,身子晃一晃幾乎沒站住!他的雙手猛地攥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清晰的疼痛,提醒着他眼前一切并不是夢。他的呼吸凝滞在胸腔裏,讓他喘不過氣來,腦袋越發悶悶得像被人打了一棍一樣。
他太過失态,皇後竟一時忘了叫陶夭起身,只是莫名其妙看着他。順民王自然也察覺到了,以為他果然相中了這陶家姑娘,于是他笑着打着趣道:“這小姑娘生得好,連慕相這等冷傲之人也看呆了。”
衆人于是笑了起來,陶夭也無限嬌羞地低下頭,面色微紅。
可是慕雲漢笑不出來,一點也笑不出來,他死死望着陶夭,除卻神态不同,她的眸光紅唇,她的身形儀态,甚至連頭發絲都和沈漣漪一模一樣!
這是萬歲爺從張懷那裏學來的玩笑麽?這一點也不好笑!
可眼前之人,已經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樣!畢竟那眉眼,那身姿,是他午夜在心中不知想念了多久的!
但她分明又不是沈漣漪了,她的臉上沒有那樣妖媚的笑,眼睛沒有勾人的鈎,那通身的素麗裝扮襯得她像一株美麗的白牡丹一樣清麗脫俗,遺世獨立!
原定疆和原大花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簡直毛骨悚然,汗毛倒豎,這不是詐屍麽?他們可是清清楚楚記得,沈漣漪的屍首早就埋了,怎麽這一下子,變成了安國侯家的女兒了?難道古人說的借屍還魂的轶事,竟然發生在了本朝?!
似是受不了慕雲漢如此“熱情”的目光,陶夭回了皇後的話後,便滿臉通紅地退回席間,又躲到安國侯身後去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陛下您看,這陶姑娘與慕卿家,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啊。”王皇後眼見得自己挑的人竟然真的打動了慕相,忙笑着為兩人牽線。
順民王仿佛也迎合着說了什麽,可是慕雲漢盯着陶夭的身影,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完全沒有聽進去。
安國侯這才會意宮宴的意圖,急忙笑道:“娘娘說笑了,小女生性頑劣,怎敢高攀了相爺?”除卻慕雲漢性子太冷不說,他也聽說過那花魁娘子的事,不管怎麽看,對方都算不得女兒的良配。
再說,慕相心有所屬,大約也是看不上自家姑娘的。
陶夭聽到他們說及自己的婚事,臉上一紅,匆匆告罪說要去偏殿整理儀容,躲開了。
可誰知她休整後尚未出門,一個高大的黑影便堵在了門後,将她逼迫了回去——
不是慕雲漢還能是誰!
“相爺,”她誠惶誠恐地行禮,“您怎麽在這裏!”
慕雲漢死死盯着她的臉,說不出一句話來。
“相爺,您有事麽?”陶夭有些緊張,“為何這樣看着我。”
“安國侯陶允獨女陶夭,傾城絕豔,教之文武,更勝須眉……”
陶夭皺眉打斷他道:“相爺,我不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你如今的舉動,着實無禮至極。你若還是這樣,我便要叫人了!”旁邊的侍女聞言,已退了出去,似是預備随時為主子通風報信。
慕雲漢額上青筋直跳,可她這樣不肯認他,讓他怒氣沖天之餘,心底卻一片傷痛。他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認錯人了,這世上或許真的有容顏、聲音、一切都一樣的人?否則,她為何要裝作不認識。她不是……最喜歡他了麽?不是一見到他就要想方設法抱着他吃他豆腐麽?她不知道他以為她死了,過得簡直生不如死麽?
慕雲漢知道自己可能是瘋了,因為他竟然飛快伸手,一把扯開了她的衣領。
“啊!”陶夭驚呼,然而那鎖骨上的一點朱砂痣,到底是落在了慕雲漢眼中。他的眼睛仿佛也被那朱砂痣映紅了似的,聲音反而愈發輕了:“給我一個解釋。”
這裏是宮內,而一向冷靜的慕雲漢做出如此瘋狂出格的舉動,可見他果真被氣得失去理智了。
陶夭見他生氣了,總算丢了玩心,将身體的曲線熨帖上去,盯着他燃着怒火的眸子道:“我還以為你早忘了我了呢,我沒死,你高不高興?”
慕雲漢唇邊閃過一絲冷笑,伸手便反剪了她的胳膊,陶夭當即“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嬌聲道:“痛死了!”許久不見,這個男人又如此不溫柔了!
“你說是不說!”他真想知道這個女人的心是什麽做的,她怎能這樣若無其事!這樣沒有心肝!原定疆總說他面冷心硬,可是如今看來,他真的還不及這個女人的萬分之一!
想到這裏,他手上又用力了三分,陶夭聽見自己的胳膊發出一聲不祥的“格拉”聲。
她咬着牙,笑得反而更妩媚:“你親我一下,我就說。”
“不知羞恥!”他怒道。
“對呀!我一直都這樣,你是第一天認識我麽?”她反而貼得他更緊一點,可憐巴巴道:“我也不想瞞着你的,但是我爹屢次三番邀請你去家中赴宴,你都不去,否則,你早就見到我了。”
發生了那樣的事,她也知他心情,但畢竟清風教餘孽尚存,她被抓去,好些人見過了她的臉,所以好說歹說叫父親務必請相爺來府上一敘,她便有機會與他解釋清楚,可慕雲漢就是不來。
慕雲漢一把将她推開,轉過身沒說話,他真的不想再看那張臉一眼!
他怕自己忍不住會掐死她!
陶夭心中卻滿是歡喜,她再度像只章魚似的黏了上來,可憐兮兮道:“其實我也不想騙你的,我那麽做是有原因的,一來清風教的餘孽未除,我怕他們找我報複。可是如果你也在找我,那就不同了,若是連你也以為我死了,他們找不到自然也就放過我了;二來我父親提前從瀚瀾城回來,我便不能在外面繼續游蕩了;三來,我想你厭我厭得牙癢癢,我就算死了,你頂多愧疚些日子,應該不會傷心,我今日見你,覺得你氣色比那時還要好些呢……”
“住口!”慕雲漢低喝一聲,轉過身冷冷看着她,“沈——陶姑娘!既然你安然無恙,我們從今往後井水不犯河水,你好自為之!”
原來,她不過是利用他來了一出金蟬脫殼的好戲;
原來,她知道自己會找她,但是她就這樣看着他沒頭蒼蠅一樣發瘋,絲毫不為之所動!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被蒙在鼓裏,可是他那樣憐惜她,甚至不忍心去懷疑她!
慕雲漢啊慕雲漢,枉你自诩智謀過人,卻被這樣一個惡毒的妖女耍得團團轉!還為她……他深吸一口氣,更加覺得自己蠢到了家!
陶夭見他動了真怒,也顧不得什麽,連忙軟軟哀求道:“不要生氣,不要說這麽絕情的話嘛!你要是真的為我的死難過,現在我活過來了,你難道不是應該很高興嘛?”
可是根本不再聽她的花言巧語,慕雲漢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陶夭心想,糟了,本來想給他一個驚喜順便逗逗他,誰知道他竟然是這麽個反應,這下可算是玩脫了!
她急忙攔住了門,嬌聲哀求道:“你別氣,我錯了還不行麽。你就算不喜歡我,好歹我也算你半個朋友,朋友一場,就別氣了。”
朋友一場?
她将他調戲了個徹底,居然說朋友一場?!
“你讓開。”他語氣森冷,臉鐵青着,眼睛看着前面。
“我不!”她最是厚臉皮,此時也就将本來就抛在腦後的禮數忘得更徹底了一些,反而撲上前抱住他,無賴道:“除非你不氣了。”
“你!”他想推開她,粗魯且冷漠,他是可以輕而易舉做到的。可是他內心深處的柔軟和對她瘋狂的渴望卻不許他這麽做——他從來也拒絕不了她。
他低下頭,看到那令他日思夜想的小臉正在可憐巴巴地哄着他,那是活生生的她,她的身體是暖的,眼珠子清亮又靈動,她的皮膚透着微微的粉色——
——她還活着,她真的還活着!
他并不是在做夢!
慕雲漢的眼眶發紅,一時間,他被心中失而複得的歡喜蠱惑了!他無法控制地緊緊抱住了她,感受着她的溫度,感受着她的氣息,就像抱住自己一生的珍寶,他貪婪地嗅着她發間的香氣,覺得自己醉得很厲害,因為他腦中的理智已經成了一團亂麻。他的嘴唇貼上了她溫熱的額頂,可是這還不夠,他不顧她的掙紮,炙熱的大掌箍在她的腦後,随即狠狠吻在了她的唇上!
“唔……”陶夭驚恐地試圖推開他!他這是做什麽!這是宮裏啊!慕雲漢這是瘋了麽?!
可是他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反而加深了這個吻,甚至咬住了她的舌頭!他聽到她痛哼了一聲,但他卻不想放過她,正相反,那聲痛哼仿佛點燃了他心中一種陌生而原始的感覺,明明是在懲罰她,他卻感覺自己才是備受煎熬的那一個。
要怎麽辦,該怎麽做,只是這樣吻着她,似乎并不夠……似乎還有更好的、更徹底的懲罰方式!他有種模糊的感覺,只要他那樣做了,她就永遠不會離開他身邊!
陶夭感覺到他的鐵臂像準備纏死獵物的蛇一般環在自己腰上,腦子裏越發因為呼吸不暢而暈頭轉向。她是喜歡慕雲漢喜歡得要死不假,可是她從不知道,慕雲漢對她會有這樣深的感情!
簡直像是洪水傾瀉,暴雨驟襲!她連抵抗的餘地都沒有!
明明總是對她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明明對她的調戲一臉嫌棄。可現如今……他……
軟成一灘泥的陶夭無措地攀在他的胸前,揪皺了他的衣服,她此時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莫非慕雲漢其實并不讨厭她,反而……
……還很喜歡她?
作者有話要說: 慕雲漢:你才知道??
陶夭:是我的錯麽?你從來沒有對我有過表示啊!
慕雲漢:那我現在表示一下……
陶夭:不不不不不不,你先把衣服穿上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