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拳腳相加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楚金玉依舊默默不語,楚夫人不明所以,也不敢吭氣,只是看着她背影。楚儀在一旁突然覺得,自己應該離開。一直以來如小獸般的敏感,讓她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全的氣氛。
楚金玉突然顫聲道:“母親……你都看到了……”
楚夫人抿抿嘴,終于還是忍不住上前道:“姑爺他……他怎麽看上去像個小孩子。”
楚金玉半響無言,突然肩膀顫抖,已經是壓抑着痛哭了起來。楚夫人急忙上前,疊聲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說出來,咱們也好幫你想辦法。”
楚金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顆顆滾落,悲傷道:“霍家騙了父親,騙了我!”
霍家獨子霍均,年少英武,俊朗無匹,這些都不假,可惜,那已是從前的事了。他因在戰場上不慎跌落馬下,磕壞了腦袋,三日後醒來,已經智力全無,與孩童無異了。霍家雖有意隐瞞,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朝中官員大多都知道,不敢許配自家女兒,故而霍均的婚事也就拖了下來,所以霍夫人才選中了楚家——楚家大女兒正是愁嫁的時候,霍夫人愛子心切,便吃準了他們攀高枝兒的心,硬是求了禦史大人來說媒。
而楚家又如何能知道這些,楚廣平夫婦雖見過霍均,但彼時是在霍家,他們只見到霍均雄姿英發,說話也彬彬有禮,哪想得到是霍夫人叫他硬背下來的呢。
楚金玉新婚之夜便發現了端倪,那霍均進門來揭了蓋頭,便呵呵傻笑,對她道:“金玉姑娘,你好美。”
端詳确認再三後,他竟然自顧自地脫衣脫襪,倒頭睡着了。
之後的兩天,她才發現,霍均的智力只如七歲孩童一般,唯一忘不了的只有那些棍棒拳腳,也大多是出于習慣的本能。知道真相的楚金玉如遭雷劈,本欲和離,誰知霍夫人卻跪地求她不要離開自己的兒子。後來楚金玉偷聽到下人嘴碎才知道,是因為楚儀的事兒,霍夫人知道楚金玉愁嫁,故而才有此一計,真真是委屈得要發狂。
楚夫人氣得渾身發抖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正說着,楚家的三個兒子也都走了進來,楚玉衡見妹妹哭得淚人一般,也哽咽道:“大妹,你……為兄……我對不起你!”他們兄弟三人剛好一同回來,在前廳才和霍均說了沒有兩句話,便發現對方言行舉止全然是小孩子的做派,甚至狂躁易怒,叫嚷着要楚金玉出來。他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作為大哥,楚玉衡對弟弟妹妹一直自覺有一份責任在,楚金玉被騙,他內心充滿了自責!父親固然是四處打探了,但他又豈能放松警惕,難道不應該利用自己的人脈也去探聽一二麽?妹妹受了這樣大的羞辱,他簡直無法原諒自己!
楚玉書也絕望道:“怎麽會這樣,霍家怎麽能這樣對我們,他把我們家當作什麽了!”他沒讀過幾天書,是個沖動性子,此時已經按捺不住要去找霍家算賬了!
而此時楚金玉哽咽難語,楚夫人便将事情原委說予了他們。
楚玉書憤憤地原地轉了兩圈,突然,他想到什麽似的,猛地指着一旁的楚儀,暴怒道:“你!是你!”他一個箭步沖上去,狠狠打了楚儀一巴掌,楚玉衡要去攔,已經是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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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儀原本躲在牆角裏試圖化為一個隐形人,但楚玉書來得突然,她來不及躲閃!“啪”的一聲響,她只感覺到口中一片腥甜,竟是牙齒劃破了口腔的嫩肉,盈了滿口的血。她兩眼全是金星,左耳朵嗡嗡轟鳴着,周遭的一切頃刻都變得朦朦胧胧的,她幾乎要站不穩!
楚夫人激動之下,也喪失了那張名為慈母的畫皮,此時她滿腔的憤怒突然有了一個突破口,她一疊聲道:“打死她!打死這個掃把精!都是你啊,不守婦道,你害慘了金玉啊你這個娼婦!”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散出去的流言,第一個反而先報應在了自己的女兒身上。
楚玉書聞言,更加激動,張牙舞爪地撲上去要掐死楚儀。楚玉衡幾乎要制不住癫狂的他,趕忙叫一旁冷眼旁觀的楚雁北:“三弟,你還站着幹什麽,快拉住你二哥!”
楚雁北站直了身體,卻是走到楚儀身邊,一腳踹在她的腰上:“你還有臉站着,還不快給母親賠罪!”
楚儀冷不防被他踹得跌在地上,痛得坐不起來。
“三弟!你瘋了!”楚玉衡驚呆了,而楚玉書卻趁着他一分神,一下子掙開他,撲上前一把揪住了楚儀的發髻,拳頭随即沒頭沒臉地就砸下去,“娼婦!你這個惡毒的娼婦!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而楚金玉,在一旁嚎啕得更大聲了,仿佛被打的人是她。
“住手!”楚廣平震驚地站在門口望着屋裏的混亂,“楚玉書!你瘋了!”
楚玉書猶不肯停手,狂亂地罵道:“不要臉的娼婦!你該去死!”
楚玉衡上前一把扯開他,照着他臉上來了一拳:“你給我清醒點!你要打死你的妹妹麽!”
楚廣平見楚儀被打得在地上蜷成一團,氣得直哆嗦,上前也給了他重重一巴掌:“孽子,給你妹妹跪下!”
“夠了!”楚金玉突然發出一聲尖叫,随即嗚咽道:“夠了,夠了……你們別再鬧了……”
楚夫人登時淚流滿面,哭號起來:“我苦命的兒啊……”
楚廣平方才在前廳也見到了霍均癡傻發狂的樣子,如今再看到女兒這般模樣,登時心頭一酸,叫來丫鬟道:“你們先送二小姐回房間,為她叫個大夫。”
秋韻連忙過來扶楚儀,可是她手腳軟綿綿的,一點也使不上力,只好又叫了兩個粗壯的婆子,拿了竹椅,把她擡回小院去了。
她躺在竹椅上的時候,面色慘白,額角腫起好大一個包來,臉上的五指印也隆得老高,加上唇角盡是污血,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樣子煞是駭人。秋韻陪護着她,幾乎不忍心去看,只是一邊喚着她的名字,一邊命人立刻去請大夫,生怕她就這樣死過去了。
楚儀神思恍惚,魂兒像蕩在半空中。她是已經死了麽?可如果她已經死了,為什麽身上頭上的傷還在火辣辣地痛,為什麽她還能感受到窒息一樣的絕望。
她的耳邊仿佛還能聽到楚夫人惡毒的咒罵聲和拳頭落在自己身上的聲音。
更何況,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她的哥哥,卻做了幫兇。
或者說,他從來都是幫兇。
她曾經那樣一廂情願地相信,哥哥對她的冷漠,是因為害怕母親的責罰,是為了隐忍,以便日後可以金榜題名,帶她離開這個龍潭虎穴。所以,她被楚夫人罰跪在冰天雪地裏時,被油燈潑在臉上險些毀容時,被惡作劇的楚玉書騎馬踢傷時……她都默默地為楚雁北的漠不關心找着借口,一遍遍說服自己,他是無奈的,他是心痛的,他,是愛着自己的。
心裏厚厚的冰殼似乎終于不堪重負,裂開了一個縫。
随即,那裂縫蔓延,破裂,她聽到了那冰殼破碎的巨大聲音。随着冰殼的剝落,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鮮血淋漓,千瘡百孔,那才是真實的她,傷痕累累的她,無依無靠的她,飽受欺淩的她。
一次次,她用自己的心機和聰慧逃脫陷阱試圖改變,一次次,她困獸一般重重跌回了原點遍體鱗傷。
而楚雁北,她的至親哥哥,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牽挂,卻終于在最關鍵的時刻選擇抛棄了她。
不,他早已抛棄了她啊……她明明早就知道的,否則她怎會那樣冷,那樣畏懼。
她自欺欺人,不過是為了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她突然從未如此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孤立無援,在生與死的邊界,她反而沒有了恐懼,只是格外的孤獨。這樣孤獨的她,活在世上又有什麽意義呢?畢竟打從最一開始,連母親都沒有選擇她呢……
母親,你在哪,你知道你丢下了我,我生不如死麽?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
她感到自己在墜入黑暗,心裏卻無牽挂地默念:老天爺,我最後一次把選擇權給了你,然而若我能活……
“二小姐!你撐着點,你別睡,已經去請大夫了,你別睡!”
是誰在帶着哭腔喚她……那麽熟悉又陌生……
“小姐!我可憐的小姐啊!我求你醒醒,你不能死啊小姐,我求求你……老天爺,你開開眼吧,放過我家小姐吧,救救我家小姐吧……”
啊,她認得這個聲音,是暖陽啊。她多想勸她不要這樣徒勞無功:老天爺不會幫我們的……
仿佛一道霹靂劃過混沌的黑暗,仿佛是鋼針刺進了心髒,楚儀的腦海驟然清明,她憑着這股力氣猛地睜開了雙眼——
——老天爺,從來不會幫我。
所以,我要自己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