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間蒸發
“殺了我啊!殺了我!我不用你可憐我!”他咆哮着揮刀又一次向慕雲漢揮去。可是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慕雲漢的槍頭都只是在可以取他性命之時停住,像是一只貓在戲耍自己的獵物。那精湛的槍法收放自如,正如慕容雲沖當年所說的那般,他從來不是慕雲漢的對手,他再苦練十年,二十年,他亦比不過慕雲漢。
慕雲漢他是淩雲杉,自己不過是一棵長得快的橡樹而已。
終于,慕容雲沖的刀頹然落地,他悲惶道:“你到底要怎樣!”
“我不想取你性命,但是,你需同我一道回去認罪。”
“不,我不能認罪!”慕容雲沖像是驟然蒼老了十歲,“慕容山莊不能有一個罪人家主!我若走了!山莊就完了!”
“不,我想,柳娜姿會照顧好山莊的。”
“什麽?柳娜姿?”慕容雲沖呆愣了一下,随機迸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大笑來:“慕淵石啊慕淵石!你莫不是在逗我發笑?柳娜姿?你竟然想要那個女人做家主?你可知……”他的笑容驟然停住,而在這一瞬間,慕雲漢也呆住了,二人都看到慕容雲沖的胸前突然貫穿了一把利劍。
慕容雲沖難以置信地望着那劍端,想要回頭去看殺他的人,只是他眼前一黑,“咕咚”一下已經栽倒在地上。
“站住!”慕雲漢眼看着一個黑影向樹林奔去,随着一聲大喝,他的槍也破風被抛出,像銀色的流星劃過黑夜,巨大的力道将那人身體帶起,狠狠釘在了樹上!
“慕容雲沖!你怎麽樣了!”
慕容雲沖眼前一片黑暗,奇怪了,明明今晚的月色這麽好,他怎麽什麽都看不到了。
他聽到慕雲漢在呼喚自己,真是想不到,臨死前,自己身邊的人竟然是他……
他茫然地握住了一只手,那手同他一樣,掌心有繭,十分粗糙,他還記得剛見到慕雲漢時,曾好奇地和他比過手掌的大小:“我們的手紋竟然這麽相似,難怪我們是兄弟呢!”
他緊緊地握着慕雲漢的手,喘息道:“慕淵石……不,慕容雲漢,你啊,真的是個不祥之人啊……如……果有來世,我們……別做兄弟了罷……”
慕雲漢感覺到他驟然脫力了一般軟了下來,鼻息脈搏已全無了。他在這一瞬眼眶一熱,幾乎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噩夢——縱然慕容雲沖想要他性命,但他卻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至親了……
不祥之人,他真的是不祥之人麽?可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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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雲漢放下他來,走向那個被釘在樹上的人。他擡起那人的頭來,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面孔。
“劉敬?!”他愣住了,“是你……你為什麽……”
那一□□穿了劉敬的肺部,他此時像魚一樣吐着血泡,即将死在痛苦的窒息中。可是他望着慕雲漢,反而笑了,倒像是得到了什麽解脫。
劉敬并沒能撐很久,他的傷勢亦不允許他留下什麽遺言,就這樣挂在樹上死去了。可是慕雲漢卻猶自震驚,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劉敬,他記得劉敬從自己入山莊時就一直對慕容雲沖有着獨一無二的忠實。他為什麽要殺慕容雲沖,為了保全山莊的名聲?為了叫他免于被審判的屈辱?
他最終沒有完成對柳娜姿的承諾,還是叫慕容雲沖丢了性命。
負鹿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它不安地用蹄子刨刨地面,啃着新生出來的多汁草果。慕雲漢有些僵硬地将慕容雲沖的屍體扛上了負鹿,自己也騎了上去。他原路返回了山頭,那裏正在打掃戰場。
“小白臉子!你去哪了!”原定疆迎上來,“到處找你不着。”
慕雲漢将慕容雲沖的屍首推下鹿背,道:“慕容雲沖跑了,我把他捉回來了。”
“額?”原定疆見過的死人不計其數,一眼便看出地上的人已經沒了鼻息,“死了?”
“恩……”
“你殺的?你不叫我動他,就是留着給自己?”
“不是,是山莊的人殺的。”
“唔……你們家人還真是夠奇怪的……這個殺那個,那個又殺這個……”他招呼來兩個士兵道:“擡走擡走,死了。”
那些殘存下來的武師見狀,全都嚎啕起來,有兩個幹脆撞去了士兵的刀上,一命嗚呼了。
“綁好綁好!”原定疆腦袋都大了,急忙道,“你們怎麽看得!”轉而又對慕雲漢道,“我不懂,不就是個莊園主麽?他們幹嘛跟殉國忠君似的!”
慕雲漢嘆息:“莊園等級森嚴,很多人從一出生就在那裏了,一個莊園,說是一個小王國也并不誇張。”
“你這麽說我就懂了,有忠臣,也有刺客,有奸臣也有造反的人,好理解!柳景元今日恐怕要和禦史大人連夜審訊這些人,你要一起去看看麽?”
“不了……”他目光略有些閃爍道,“我還有別的事!”
原定疆哈哈大笑起來,一臉“我懂得”的表情,不懷好意地用肩膀頂頂他:“別空手去,帶點東西,他們姑娘家都愛這個。”
慕雲漢白了他一眼,唇角卻帶了笑意。一想到沈漣漪,他心裏因為慕容雲沖的遺言帶來的陰寒頃刻便煙消雲散了。
他知道她做作的外表下有着善良俠義的心腸,他也知道她機靈聰慧得像一只小狐貍。可是有一件事她卻犯了傻——
他從來不想讓她做什麽見鬼的姨娘。
侍衛們跟着慕雲漢回到慕容山莊時,天已經蒙蒙亮了,進到山莊裏面,那裏已不再是昔日的安寧的景象。捕快,士兵把守着各處,盤查着山莊裏的人,裏外皆已封鎖,俨然是一副抄家的模樣。
慕雲漢騎着負鹿一路上了慕容別院,來到了柳香居。
他對侍衛道:“你等且候在這裏。”然後徑自走了進去。
柳香居,便是柳娜姿的住處。此時,她得到了丫鬟的禀報,穿戴整齊,只是那眼下的陰影叫人料想她這一夜并不好過。見到慕雲漢,她站起身來,屈膝行禮道:“相爺。”
慕雲漢微微嘆了一口氣:“抱歉,嫂嫂,慕容雲沖死了。”
柳娜姿的身影僵住,許久,她才緩緩起身,她垂着頭,巨大的淚珠像是珍珠一般一顆顆砸在了地上。慢慢的,她的啜泣聲越來越大,她向前走了一步,似是站不穩想要靠在慕雲漢懷裏,可是慕雲漢卻只是伸手扶了她一把,随即便不露痕跡地轉身走向了窗邊,将慕容雲沖臨死前的情形同她一一說了,末了道:“你一定想不到,殺他的人,是劉敬。我尚未想明白,劉敬為何會殺他……”
柳娜姿泣道:“沖哥這個人……想來你多少也知道,他并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但是劉敬不一樣。我常聽到下面人說,他抱怨沖哥太過保守,是以山莊不能發展得更加壯大……但是我知曉的也只有這些,按說,他再如何不滿,也不該對沖哥下此毒手……”
慕雲漢眼簾垂下,道:“如今,你是這山莊的女主人,可想好了如何應對?”
柳娜姿苦笑:“相爺還會關心我麽?”
“你協助破案有功,大義滅親,我會和朝廷為你要個封賞,這樣,或許對你日後管理山莊有用。”
柳娜姿也站到窗前來,望着莊園內的情形嘆氣道:“突然就成了這副光景。也是,南朝滅亡也好似是一夕之間的事,區區一個慕容山莊,在朝廷看來,不過是蝼蟻罷了。”
“如此百廢待興,對你而言是件好事。”
“也許吧,我想宗族的長老很快便會來找我……屆時是如何情況,還不得而知呢。”
慕雲漢無意于繼續談話下去,問道:“沈姑娘呢?”
柳娜姿身形一頓,悲涼笑道:“你倒是十分關心她,你喜歡她?”
“她現在在何處?”慕雲漢站直身體,要走的意圖十分明顯不過了。
“她說要回白案樓,我便命人送她回去了,相爺去那裏找她吧。”
慕雲漢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便要離開。
“淵石!”柳娜姿突然喚住他,猶豫道:“曾經我記挂着咱們小時候的情分,總想着如若這山莊也有你的一半……”她試探道,“你可還願意?畢竟以你的身份,想要娶沈姑娘是很難的,但是她可以留在山莊裏作妾,如此也……”
“不必了。”慕雲漢對于她的提議感到有些震驚,他微微側頭,目光疏離,像是在看着一個毫不相關的人,“不勞嫂嫂費心了。”
柳娜姿聞言,臉上頃刻一片難堪,不敢再多言,只得看着慕雲漢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去白案樓的途中,慕雲漢記起了原定疆的叮囑,遂停在路邊的商鋪買了一根上好的白玉簪命人包好,慎重地揣在懷裏。再跨上鹿時,他的神色已柔和得像是香脂河的河水一般。
白案樓白日裏尚未開張,門口只有兩個小龜公打着哈欠。見慕雲漢陣勢非凡地來了,兩個小龜公急忙爬起來,點頭哈腰地請安道:“爺!這會兒太早了,咱們家尚未開張呢!”其中一個小龜公,竟然就是那日曾接待過慕雲漢的,急忙套近乎道:“爺怎麽這麽快就來了,花魁娘子給爺伺候得不周到麽?”
慕雲漢也認出了他來,道:“沈漣漪此時是在休息麽?”
小龜公困惑地抓抓腦袋:“花魁娘子不是被您包了一個月麽?”
“她是昨日深夜被送回來的,你大約不知道,去問問老鸨。”慕雲漢此番心情極好,故而又丢給他一片金葉子,叫旁邊的同伴紅了眼。
“得嘞!您等着!”小龜公歡天喜地地跑了進去,過了沒一會兒,便出來笑道:“爺八成是逗咱們耍,媽媽說花魁娘子沒有回來,咱們也去她屋裏看了,根本一個人也無。白案樓是通宵接客的,只是昨夜這邊出了大事兒,較往常客人一半都不足,很是冷清,若是花魁娘子被人送回來,我們應當都見到了才是。”
慕雲漢臉色變了:“可曾問過後門的人?”
“爺又說笑了,白案樓哪裏有後門,樓後面緊貼着香脂河,方便姑娘們倒水呢。”
慕雲漢跳下鹿來,當即示意侍衛将白案樓團團圍了起來,對小龜公道:“麻煩你帶我進去看一下。”說着便拎着他向裏走去。
小龜公心裏叫苦不疊:“爺,您……您慢點……她真的不在,咱們何必要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