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将入相
“你們這起子鳥貨給我滾開,我找相爺喝酒。”原定疆已經和相府的家丁混得很熟,揍起來更熟。
“相爺今日繁忙,沒有空接待客人。”一個穿着黑袍的男人從門內走出來,家丁聞言已為他讓出條路來。他約莫五六十的年紀,花白的幾縷髭須,看着文質彬彬的。
原定疆這才想起來,慕雲漢為了攔住他,請來了自己的叔父做管家,說是五洲的高手,人人都叫他勇叔。雖說家丁們說他是高手,但是在原定疆眼裏看來,不過就是一把老骨頭,他也不好厚着臉皮下手去揍,只好耐着性子說:“不就是給皇帝幹活麽,還不興叫人休息一會兒吶?”
普天之下,也就原定疆敢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來。
勇叔打量他一番,道:“恕我直言,少将軍,你印堂發黑,似是要倒大黴了!并且眼赤見水光,可見是女禍。”
“狗——狗屁!”原定疆氣得鼻子都歪了,“老子那是操練曬黑的!”
勇叔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讓不讓開,別以為你是老頭我就不敢揍你。”原定疆說着就要放下酒撸袖子。
“在下一介老儒,不敢和将軍較量,将軍請吧。”勇叔狡黠地一笑,讓開了路。
咦?這麽順利。原定疆心中大喜,當即邁着虎步直奔慕雲漢的書房去了。
慕雲漢此時正被釘在案前,批示各地參政的公文,見到原定疆殷勤的一張黑臉和手裏的酒壇,他不禁有些詫異,在他看來,兩人從來也沒有熟到可以把酒言歡的程度。
“小白臉子!你在忙啊!”他不管不顧地走進來,笑嘻嘻地打招呼。自從知道他比自己小,便只肯這樣叫他。
“誰放你進來的?”慕雲漢眉頭一簇,他明明叫勇叔去攔住他的,以勇叔的身手,就算打不過他,也能讓他吃點苦頭!
“什麽叫放我進來的,說的我好像條狗。”原定疆不滿地過去拉他,“別看了,休息會兒。”
慕雲漢煩躁地擺擺手:“你滾遠點,我有事。”
“你是不是傻,那事有做得完的麽?你要把自己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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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雲漢怔住了,他長到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人說他傻。而被一個大傻子說傻,他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索性無視了原定疆,繼續俯首批公文。誰知一個時辰後,他擡起頭來,只見原定疆在一旁哈欠連天,竟然還沒走。
“你寫完了?”原定疆一下子回過神來,兩眼發亮。
“嗯……完了。”他忍不住道,“我發現你真的就是太閑了。”人閑生是非,驢閑啃樹皮,原定疆閑了,就跟頭蒼蠅似的煩人。
原定疆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自豪道:“閑點好閑點好,走走,我肚子都叫了,順便在你這把晚飯吃了。”
慕雲漢聽他這樣說,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便沒再多言。慕雲漢的相府正如他的人一樣,青磚灰瓦,繁松修竹,門戶方方正正,連角落裏都幹幹淨淨,簡直是個寺院模樣。這裏所有的仆役都是藍衫黑帽,個個不茍言笑,苦大仇深。原定疆心裏突然平衡了些,他家裏好歹有十多只雞鴨,還是很熱鬧的。
原定疆喝了幾口酒,便厚着臉皮說出了來意:“那啥……我吧,是個粗人,你說這鬥大字不識一笸籮,說出去有損萬歲爺的形象,你學問多,要不教教我?不用教太多別的,教我認認字,寫寫詩就行。可以不?”
“當然……”慕雲漢抿了口酒,吐出下半句,“不可以。”
原定疆上揚的臉揚到一半一下子垮了下來,嚎道:“為啥!讓你教功夫你老趁機揍我,讓你教寫詩你又不教,太冷血了。”
慕雲漢道:“你想學武,自然要按照我的方式來。至于學文,我可以找大學士給你授課,并非非我不可的事情,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原定疆張口結舌,結結巴巴道:“不啊,大學士也沒有你學問多……大學士,我和他又不熟,寫……寫得不好多丢人。反正在你這裏我已經丢過人了,就……無所謂。”
慕雲漢對于他的狗熊邏輯一向無語。他冷笑道:“既然你不怕在我面前丢人,為什麽不說實話?”
原定疆心虛了,結巴道:“啥,啥實話!”
慕雲漢捉狹道:“我聽說今天,某人追求淑女,卻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出來,給後面畫了好幾個黑蛋。呵……我倒不知道這瀚瀾城裏還有個叫原定蛋的,他和你什麽關系?”
原定疆怪叫起來:“你你你!你好惡毒啊!你怎麽知道的!你監視俺!”一着急,土話也出來了。
慕雲漢擺擺手:“豈敢豈敢,還不是原大将軍墨寶太過驚世駭俗,連皇後娘娘都收藏起來以便閑暇時一樂,這才傳為佳話。”
原定疆一張糙皮老臉臊得通紅,滿臉的胡子跟着面部肌肉的顫抖也一抖一抖的,好像灌木叢裏在跑老鼠。他悶悶地坐下,甕聲甕氣道:“你這人好沒意思,不幫忙就算了,還尋我開心,不是兄弟!”
慕雲漢淡淡道:“從來也沒是過。”
“你這人可真讨厭啊!”
“彼此彼此。”
“早知道不買這麽好的酒!還不如去喂狼。”
“那最好你也不要吃我家的飯。”
“不吃就不吃!”原定疆惱了,放下筷子,屁股卻是沒動。
慕雲漢見狀嘲諷道:“慢走不送。”
“我不走,我的酒還沒喝完呢!”原定疆嘟囔着。
慕雲漢嘆口氣,知道他臉皮厚比城牆,怎麽可能三言兩語給打發了,于是妥協道:“那不若這樣,你找學士教你寫詩,寫好了,我給你看看,如何?”
原定疆聞言大喜,知道這對于慕雲漢來說已是難得的讓步了:“如此甚好!那我就多謝了!當然我知道你忙,我不來打擾你,免得你看到我煩。我找人把詩給你送過來,你有空呢就看看,沒空呢就等有空的時候再看看!”
慕雲漢險些捏碎了手裏的杯子,太陽穴的一根大筋陣陣抽動,他譏諷道:“如此,我多謝你體恤了。”
原定疆哈哈大笑,以為他在誇自己,開心道:“哪裏哪裏。”
原定疆得償所願走了後,慕雲漢反而也不急着處理剩餘的公文了,只是一個人坐在花園裏喝酒。勇叔在他身邊伺候着,兩人都不發一言。
良久,慕雲漢道:“以後,別讓他來了。”
勇叔躬身道:“我不是他的對手。”
慕雲漢嘴角苦笑似的扯了一下:“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我不需要。”
勇叔動了動嘴唇,終究什麽也沒說。
雖然醉酒,第二日慕雲漢依舊按時起來,他吃過早點,便換上了白錦碧濤的朝服,戴上黑翅冠,臉上再不見絲毫疲倦之色,入宮去了。
禦書房內,很意外的,禦史大夫和刑部尚書也已早早到了。慕雲漢正欲行禮,順民王已擺手道:“別多禮了,過來看看這個。”說着遞了一個折子給他。
慕雲漢接了過來,卻是安國侯陶允上書青淮兒童和少女頻頻失蹤之事。順民王又揀出一本來道:“還有這個。”——青淮平安縣知府和三江五洲觀察使抱怨近來民間的一個新興邪教在當地屢屢鬧事,聯合上書請求懲戒。
慕雲漢看畢,沉吟道:“陛下可是覺着這兩事有所關聯?”
“不錯,”順民王道,“安國侯前四月發來的文書,裏面只字未提人口拐賣一事,兩日前他來到瀚瀾,親自将這折子送到朕手裏。可見這事發生得不但突然,而且情況十分惡劣。”
慕雲漢猛然想到此前密探探得趙文正人在南方,立刻道:“陛下是否懷疑是趙文正在五州東山又起,勾結邪教,又利用人口買賣從中牟利,招兵買馬。”
順民王贊許地點點頭道:“朕正是有此憂慮。人口失蹤,有人報案,這是明面上的事,私下裏多少勾當,誰又知曉?且安國侯下令嚴辦,尚無收獲,可見其背後未必只是團夥那麽簡單。淮南淮北,南朝的舊部不少,朕當時網開一面,是希望他們效忠大周,若是被趙文正勾結了去,早晚必成一心腹大患。何況,東邊水寇勢力也不容小觑……”
禦史大夫補充道:“其實,此前我等也派了巡按禦史,但皆一無所獲,陛下的意思,其實是希望相爺能一探究竟,畢竟三江五洲……是相爺的故裏。”
慕雲漢一怔,神色微變。但他随即點頭道:“既然如此,臣便去一趟三江五洲,只是此事不必張揚,我暗中去便是了。”
順民王擺手道:“那怎可!那裏龍蛇混雜,你就算再厲害,也雙拳難敵四手!”
“既如此,臣挑選幾人,與我一同。”
“那也好……嗯……朕看那個,原定疆就不錯,你帶上他!”
“陛下!”帶着那只大蟲幹什麽!
“就這樣定了!”順民王不給他轉圜的機會,“雲漢,你帶着他,叫他保護你,你也教教他。”
慕雲漢只得俯首行禮:“臣遵旨。”
從宮中出來,慕雲漢只覺得心浮氣躁,難受得很。
三江五洲,那裏是慕容家之所在。
算算,自己十六歲離家,已經有十多年了。
他正閉目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冷不防馬車一颠簸,讓他當即一驚。
阿笙已經忙不疊地跑過來,告罪道:“相爺息怒,是轎夫踩了石子崴了腳。”
“混賬!”慕雲漢握拳重重地怒喝了一句,當即所有人都凍在原地不敢動彈。慕相雖然平日也不茍言笑,但對下人如此疾言厲色還尚屬第一次。
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慕雲漢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道:“走吧,叫他們小心些。”
于是一行人這才向宰相府走去。
阿笙跟随在轎子旁,心中覺得慕相今日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