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女
七月的陽光明亮而熱辣,帶着一鼓作氣将萬物焚燒殆盡的魄力,肆無忌憚地揮灑在北荒廣袤的大地上。
這是北荒有史以來最熱的一年。
這是北荒今年最熱的一天。
而現在正是午後,一日之中最熱的時候。
雖然那熱浪被層層樹葉篩了又篩,到達地面時已然不足一提,卻仍是讓趴在灌木之後的兩人汗如雨下。
白清梧拍死手背上一只大大的花腿毒蚊子,把額前一縷汗濕的碎發別到耳後,理了理頭上歪掉的草環,又繼續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
重明鳥拉拉汗津津的衣服,皺着眉頭,可憐巴巴地望向白清梧:“小梧啊,山hui(顯示不出來字,反犬旁一個軍)果真會出現嗎?都這麽久了,半點風聲沒有,我的羽毛都要濕透了。”
白清梧嚼着一根甘草,一掌拍在重明鳥腦袋上。
“都跟姐姐出來混這麽長時間了,連這點耐性都沒有,丢不丢人!”
重明委屈地癟癟嘴,抱着腦袋縮到一邊。
白清梧盯着前方,心裏也有些納悶。
按理說照山hui的生活習性,這個時候應該正正好是它們飯後散步的時間,沒理由等這麽半天一只也見不到。
這究竟怎麽一回事?
讓白清梧和重明鳥久等不至的山hui是一種妖獸。它的形狀像狗,卻長了一副人的面孔,善于投擲,見到人就會哈哈大笑。它行走神速,能把風帶起,只要它一出現,就會狂風大作,實為如此酷暑天氣必備的天然“扇風神器”。
當然,這也正好是白清梧想要捉它的原因。
迫于白清梧的淫威,重明鳥不得不繼續耐着性子和她一起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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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直到夕陽西下,暑氣漸漸消退,兩人依然沒等來山hui。
重明鳥扯扯衣服,看着上面汗幹後白花花的鹽漬,嫌棄地皺了皺眉頭,看向白清梧:“小梧,都這麽久了,山hui不會來了吧?”
白清梧把嘴裏的甘草吐到地上,站起身,活動活動酸麻的四肢,不高興地說:“走吧。”嘴裏罵罵咧咧,“不來也不打聲招呼,害得姑奶奶被那些個花腳蚊子叮這麽多大包!”
“哇~哇~~~”嘹亮的啼哭聲由遠及近。
重明鳥說:“小梧,你聽,有嬰兒的哭聲!”
白清梧一拍他的腦袋,道:“這荒山野嶺的,哪裏來的什麽嬰兒?那是妖獸啊妖獸!小明你都跟姐姐出來混這麽長時間了,怎麽還是如此天真無邪?”
重明鳥抱着腦袋,一臉委屈:“主人說了,腦袋挨打多了會變笨的!”
白清梧說:“沒關系,你已經沒有變笨的餘地了。”
重明鳥眼睛一亮,開心道:“是吧小梧,你也覺得我不可能變笨吧?”
白清梧一拍他的肩膀,認真道:“若這麽想能讓你好受些,那你便這麽想罷!”
那嬰兒啼哭聲越來越近,聲音洪亮如金鐘、驚雷,頗有種不哭得山崩地裂誓不罷休的味道。白清梧臉色微變:“竟不止一只麽?哪裏來的這麽多狍鸮?”
“狍鸮?”重明鳥大驚失色,“你是說,狍鸮!”
白清梧又要拍重明鳥的腦袋,被他抱住腦袋一臉無辜的樣子逗笑,于是收回手,說:“是了,狍鸮。就是那種長得醜還貪婪,吃不完也要把人的各個部分咬碎的妖獸。”
重明鳥拉住白清梧就要撤:“那咱們快走吧。”
“着什麽急?姑奶奶可不怕它們!沒抓着山hui正好氣着呢,送上門來給消氣的,不要白不要!”白清梧一邊說,一邊扭脖子踢腿,雙手交握一抻,指節嘩啦啦作響。
當是時,嬰兒啼哭聲震天,一陣腥臭的熱風過後,十數只狍鸮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黑漆漆的林子裏,狍鸮拳頭大小的眸子發着幽幽綠光,看起來格外瘆人。白清梧站在原地,微揚下巴,腳尖一下一下輕輕點在地上,十足的氣定神閑。
“小明,你去幫我把烏雲吹開,這裏視線不太好,我需要月光。”
重明鳥向來是極聽白清梧話的,聞言也不疑有他,于是跳上樹梢,化出原身往天上飛去。
一柄冰晶劍出現在白清梧手中,她看向狍鸮,冷笑一聲:“那麽,便開始吧!”說着趕在狍鸮發難之前飛入它們當中,劍花一挽,面前一只狍鸮的前腿便飛到一邊。
白清梧身形迅速閃掠,但見劍光劍弧陣陣,便不斷有狍鸮倒下。餘下的狍鸮紅了眼,憤怒的吼聲凄厲如鬼嬰,撕咬得也越發狠厲。白清梧應付自如,身形輕盈地一跳,在空中翻了個身坐到樹上,下一刻,她先前所站的位置便有兩只狍鸮狠狠撞在一起。她大笑一聲,又跳下去,劍花缭繞間,剩下的幾頭狍鸮也逐一倒地。
烏雲散開,皎皎月光透過稀疏的樹枝葉隙灑在地上,畫一地斑駁樹影。樹影之間,狍鸮屍首尚有餘溫,屍首中央,白清梧手執凝霜冰劍,輕輕呼出一口氣,劍尖有溫熱的血液慢慢凝聚,一滴成形,滴落在地。
然而,不容她稍作歇息,巨大的吼聲從不遠處傳來,霎時間鳥獸俱驚,紛紛逃竄。大地開始一下一下地震動,似乎是有什麽巨物正朝着這個方向奔來。
白清梧站在原地,歪着頭,回想剛剛那聲吼聲,總感覺有些熟悉……
“靠,是窮奇!”
白清梧心頭一慌,當初挑釁那家夥結果被揍得七葷八素的感覺瞬間湧入。
她暗暗着急,這可不太好哪,還沒開始打就先有了怯意,肯定會輸得更慘!
白清梧行事向來果斷,有了決定後,當機立斷便要逃走。然而剛飛上樹梢高度,卻被一股大力拽住,狠狠往回一拉,摔到地上。
——這下卻是逃也不行了。
她站起身,執着凝霜冰劍,冷眼看向面前的龐然大物。
“正正好,一萬年了,便讓姑奶奶看看你長進如何罷!”
她一邊說着,迅速調動全身的靈力,澎湃的靈力湧出,使得空氣也狠狠一蕩。
窮奇已然修得靈識,血紅的眸子裏透出人性化的嘲諷,它俯視着面前嬌小的神族少女,輕蔑道:“小女娃還是一如既往的狂妄!”
白清梧不再多言,幾個箭步掠上半空,劍花一挽,狠狠劈下。窮奇也不躲閃,站在原地,嘲諷地看着她。那劍弧落在它身上,卻似水滴落在湖面,只起一個細小的漣漪便消失不見。白清梧心下一驚,不過一萬年,它的修為竟已進步至如此程度了麽?
而在她失神的這一剎那,窮奇巨大的骨翼猛的一扇,将她重重掀倒在地。
窮奇向來以大力聞名,白清梧只覺得胸口像被人用鐵錘狠狠悶了一錘,酸的鹹的苦的辣的齊齊湧上,胸腔疼得像是要炸了開。
窮奇悠閑地走到她面前,一只爪子踩在她背上,輕輕一碾,道:“你覺得,大爺我長進如何?”“啧”了一聲,又嘲諷道,“總之不像你,半點長進沒有!”
白清梧咬緊牙關,血氣翻騰間,一口氣沒上來,猛的吐出一口鮮血。然而她并不理會,瞅準時機,手中凝霜冰劍往後狠狠一刺,直刺入窮奇眼中。絲絲冷氣從劍尖處冒出,窮奇的一只眼迅速凍結成冰。劇痛讓窮奇往後一退,松開爪子。
“狡詐的神族!”
白清梧撐着冰劍,慢慢起身,呸了一口血沫子,笑道:“謝謝誇獎,但比起你來,還是差了許多!”
窮奇怒吼一聲,惡狠狠地撲向白清梧。
白清梧盯着窮奇,正準備拼死一搏,一聲嗤笑卻從一邊的樹上傳來。
“窮奇,你也老大不小了,竟還欺負一個小姑娘。”
白清梧和窮奇俱是一愣,不約而同地望向那聲音發出的地方。
月色輕搖,正正好投在那樹梢上。一白衣男子枕着胳膊斜倚在樹上,臉朝着月亮方向,從白清梧的角度望過去,只瞧得見一個俊朗的弧度。
“您,您怎麽會在這裏?”
卧槽!她沒聽錯吧?窮奇大爺竟然也有認慫的一天?這男的什麽來頭?!
那白衣男子的聲音低沉好聽,似從天外傳來。
“喜歡來,自然就來了。怎麽,還要跟你報備麽?”
“不不不,小的不是那意思。”窮奇解釋得着忙,似乎唯恐那男人生氣。
“你要在我面前吃人麽?”
“不不不,小的不敢。”
“那還不滾?”
“不不不……”窮奇反應過來,一愣,張張嘴,嗫嚅了一下,迅速離開。
待得窮奇離開,白清梧朝白衣男子做了一揖,道:“謝了。”然後便要轉身離開。
“我好歹救你一命,這便算完了麽?”男人哼笑一聲,淡淡道,“你的命還真是不值錢吶。”
白清梧聞言止住步子,回身看他一眼,又行了個大禮,恭敬道:“公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若今後公子有何需要,在下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話說得好聽,卻連姓甚名誰都不告知,我便是有需要你的,又上哪裏找人去?”
“姓白名清梧,若要找我,”白清梧從懷裏拿出一枚玉佩,扔給男子,“拿這個,到青要山就行。”
“白清梧麽……”男子輕輕呢喃。
白清梧略一颔首,轉身飛上空中,心裏慶幸,幸好小明那個傻孩子向來是個死心眼的,讓他吹烏雲,他定然不會離開半步,否則,若是剛剛他也在……白清梧打了個激靈。
月亮旁,一只巨大的重明鳥,一下一下用力扇着翅膀,一旦有烏雲遮住月亮,他便用力扇風将烏雲吹開,隐約還能聽見他憂心忡忡的念叨聲。
——“不知這樣可是夠亮堂了?”
——“都這麽久了,小梧怎麽還不過來,該不會出什麽事……”
——“呸呸呸,這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