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雲州事畢
事情肯定是要上報朝廷的, 到了如今這步,牽涉到一個伯爺,一個最受寵的公主, 雲州內部無法私下處置也不敢接這燙手山芋。
不用安樂侯說,統帥張棟便令人将所有嫌犯全部秘密關押,嚴加看守, 不讓任何人與之接觸,只等朝廷旨意。
在此期間, 舒朗也終于見着了傳說中被妹妹壓制的黯然失色的少帥張明玄。
說起來這人真真一副好相貌,談吐作風硬朗中帶着幾分儒雅,是軍中少有的儒将, 允文允武, 可見張棟在培養唯一嫡子一事上是用了心的。
張明玄也敢作敢當,見舒朗打量, 拱手直言:
“之前是明玄一念之差, 差點害了舍妹性命, 虧得兩位出手搭救,如今我兄妹二人冰釋前嫌, 日後若何困難, 明玄但不敢辭。”
張明玄畢竟是上過戰場的少帥, 早前已經察覺軍中不安穩, 甚至有人準備向他妹妹動手,一念之差,選擇了坐視不理,任由對方發展, 甚至在對方得手後, 出手幫其掃尾, 幹擾父親張棟的調查。
後來父親懷疑到他身上,厲聲質問,他也幹脆承認了,因為那會兒他已經後悔了,之後為了挽回錯誤,主動向妹妹賠罪,并與其并肩作戰。兄妹二人在泉州生擒賊人一戰中,配合非常默契,讓十三眼紅不已。
對這種坦蕩的人,舒朗能說什麽呢?想來這也是張明庭恨不起來這個兄長的原因。
說到底,這種人很有領導魅力,和妹妹張明庭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辭別張明玄,舒朗讓人去石營城接劉老頭兒和那兩孩子過來,趁還有空閑,先将那三人安頓了。
在雲州城內,有張明庭的面子在,一句話吩咐下去,少不得不動聲色關照他們的人,三人過的無論如何都比石營讨飯洗衣舒服多了。
誰知劉老頭兒人是來了,可人家不想在雲州城安家,老頭兒帶着一個斷腿,一個瞎眼的孩子給舒朗磕頭,斷斷續續告訴舒朗:
“老頭子原本乃塘州一帶漁民,家裏世代以打漁為生,八年前,村子被一夥兒外來人強占,對方見人就殺,屍體直接扔進海裏,十分兇殘。附近幾個村子的青壯共逃出來十數人。
後來一路逃亡,死的死,傷的傷,有些沒挺過來在路上沒了。”
老頭兒憐惜的摸摸斷腿孩子的腦袋,口齒不清道:
“他父母是我們隔壁村的,當初他父親為了護着大肚子的妻子被人硬生生用石杵砸扁了腦袋,他母親是個堅強的女人,硬是咬牙挺着跟我們逃出塘州,半路上生下他,才一口氣沒上來去了。可惜這孩子命不好,那時候多苦啊,沒注意就叫他雙腿落了殘疾。”
算起來,這孩子今年正好八歲。
至于另一個才四歲的瞎眼小姑娘,卻是劉老頭兒在石營落腳後收養的,為了叫那孩子有個伴兒。
千難萬難,總也要一腳一腳的去趟平,世間本就沒太多道理可講,左不過各人埋頭走完各人的路罷了。
舒朗打從聽到對方說起塘州就心頭一跳,有了個猜測,果然老頭兒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的想法。
“族中有見識的長輩臨死前曾說過,那夥兒人是苗人口音,可苗人當年被五殿下盡數收服一事,便是我們那小村落也有所耳聞,咱們不懂什麽貴人之間的大事,可也知道出了這種事,怕是縣太爺也不敢得罪五殿下,為咱們伸冤的。
便在長輩的指點下,一路往離塘州最近的泉州逃,誰知到了泉州不過兩年,我們又在那邊見着了當初那夥人的頭領,彼時我們只剩下三個大人外帶這孩子,簡單商議一番後,決定連夜分開逃,誰都不知道對方以何種方式,去了哪個方向。
老頭子一路靠着要飯,走了整整兩年,這才在石營落腳。”
舒朗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您是聽到外頭風聲了?”
此次事件牽連甚廣,雖然控制得當,并未擴大影響,可有苗人參與其中并不是秘密,軍中高層将領多多少少都聞到了味道,一個個全縮了。
劉老頭兒這種常年混跡市井,最不起眼的要飯的,聽到什麽風聲也有可能。
“是,老頭子前日在一軍營夥夫家門口聽了一耳朵,那夥夫嘀咕——近日也是怪了,我去牢裏送飯,竟然有犯人罵娘罵出了三種口音,一會兒苗人口音,一會兒塘州口音,一會兒泉州口音,還他娘學的都挺像!”
舒朗清楚劉老頭兒能對他說出這些有多不容易,他是清楚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才能确定他的确被冤枉的狠了。可劉老頭兒躲躲藏藏八年,親人一個不留,至今不明白為何遭遇無妄之災,對誰都不敢多言一句過去。
眼下只不過聽到那麽一句,便來找他說出這些,究竟要下多大決心。
萬一他覺得劉老頭兒一派胡言,将人打出去也就算了,萬一他心思不正,将劉老頭兒交給五公主,或者秘密把人處置了,又該如何?
舒朗将人扶起來,只說:
“此事還得等朝廷定論,您先帶着孩子随我回京吧,結果如何我不敢說,保住你們祖孫三人性命我還是能辦到的。”
劉老頭兒顫巍巍跪下,帶着兩孩子,重重給舒朗磕了三個頭,讓舒朗心裏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百姓何辜啊!
這段時日十三神龍見首不見尾,安樂侯也有很多事要處理,舒朗一個人難得閑暇,不想再去摻和那些是是非非,拒絕了張明玄的邀請,不與軍中往來。
成日在雲州城內晃悠,纨绔子弟那套拿出來,快速結識了幾個同道中人,結伴游山玩水,出入風月場所,歌舞美姬相伴,雲香鬓影,香車寶馬,一擲千金間,快活似神仙。
榮二公子很快在雲州城打出了名聲,雖不及當初在烈火國都刻意制造出的動靜熱鬧,也讓整個雲州城都因他的一番舉動,少了幾分之前肅殺氣息帶來的緊張,市井好似一夜間有了煙火氣。
“也就這點用處了。”
安樂侯聽下屬禀報,單是講榮二公子今日又去了哪裏,做了什麽,花費銀錢幾何,侍從就嘴皮子不停說了兩刻鐘,安樂侯聽的心肝兒一顫一顫,腦子裏想的全是回去了怎麽跟夫人解釋。
當初離京,夫人柳氏再三叮囑,叫他護好舒朗,他可是拍着胸口保證過,就差指天發誓,也不知夫人那邊,得知舒朗擺出這種膏粱子弟做派,會不會算他沒護好?
其實舒朗真沒覺得自個兒做了什麽離譜之事,也就是結實幾個熟悉當地環境的閑散官宦子弟,讓他們帶他逛逛街,買買東西,順道兒在各景點轉轉。
至于在此期間呼朋引伴,欣賞歌舞,那不是理所當然嗎?他覺得自己正經極了,一點兒不好的事情都沒做。左不過買的東西貴了點,花錢痛快了點,逛的地方女人多了點,所謂的朋友身份高了點罷了。
也不知話怎麽傳的,就荒腔走板,成了那般,舒朗知道的時候表示很冤枉。
或許整件事中,只他自個兒覺得冤枉,連近日神出鬼沒,不知在忙活什麽的十三,也聽到風聲特意回來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聽聞雲州城內好幾個花魁娘子願意為你從良,追随左右,為奴為婢。行啊榮二,你可真是幹大事的料,我才離開這麽一會兒,就給我整出好些個小嫂子來!”
舒朗就差直接翻白眼兒了,攤成一張餅毫無形象的歪在靠窗小榻上,朝十三扔個柑橘,有氣無力道:
“我與那些所謂花魁話都未曾說過一句,她們敢任由謠言這般傳出來,後面肯定有人撐腰,這是篤定了我不在乎多幾樁風流韻事,才借着我的名聲給他們的花魁娘子提身價呢。
這會兒出去打聽打聽,那幾位花魁如今指定捧着銀子也見不着,非官宦子弟不能入人家眼。”
其實那些人還真猜對了,榮二公子的名聲,從原身的所作所為,到舒朗在烈火國幹的那些事,是真不剩下什麽,也不在乎又多幾樁。
十三輕哼一聲,對門口的侍衛小聲耳語幾句,才背着手滿意進屋。
既然有人要借勢,他也不介意将這假的,徹底做成更假的,讓人一聽便知假的不能再假那種。
只讓人仿照當初榮二從烈火國歸來後,那一系列層出不窮的話本子去編造。
當時那些關于榮二的話本子,一開始還有人覺得其中內容非常可信,可到了後來相關話本子如雨後春筍,若是全部收集起來,按照話本子所說,舒朗在烈火國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覺,整整三年也做不了那麽多事。
坊間這才一笑了之,可明知是假的,百姓茶餘飯後依然愛聽幾句。
“估計這邊的事傳出去,京中百姓還會嫌棄編話本子的人拾人牙慧,毫無新意。”
十三對此很得意。
畢竟此前坊間關于榮二公子與花魁的故事,少說也有三四十本,什麽一見鐘情,陰差陽錯,都是基礎套路了。
“行吧”。
舒朗也不得不承認,他如今在一些人眼裏是行走的話本子,不管多離譜的劇情,只要套在他身上,總能引起許多看客的叫座。
博人一樂,也博自個兒一樂呵,他的初衷不就是這樣嘛,能痛快一日是一日,大人物的恩恩怨怨,是丁點兒不想再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