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花言巧語
“我要大王子的命。”
舒朗說的雲大風輕, 眼底卻迸發出不容人忽視的仇怨,他偏頭看向王太後,笑的有幾分病态, 重複道:
“我要大王子的命!”
王太後還沒說話,她身後的宮人已經将舒朗團團圍住,以防他情緒激動之下做出什麽不軌之舉。
王太後眼眸微眯, 透過人群看向舒朗,語氣危險道:
“收回這個找死的念頭, 看在持燈大師的面兒上,本宮或許能留你一命。”
這便是外頭如今傳言紛紛,說持燈國師十來年前收過一個親傳弟子, 至于那弟子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出身如何, 皆無處證實的好處。否則讓王太後快速将他與榮舒朗聯系起來, 他這會兒即便能舌戰群儒, 舌燦蓮花也白搭。
舒朗清楚王太後對他的身份還有所懷疑,可沒關系, 這并不重要, 收回視線, 無視了四周虎視眈眈的眼神, 仰躺在椅背上,緩緩道:
“聽聞大王子府內有個出身景朝的寵妾,大王子曾為她一擲千金,惹得國王不快, 還下旨申斥過一回, 王太後可知曉?”
王太後一揮手, 圍着舒朗的人呼啦啦退下。
“怎麽?”
王太後出身大族,一進宮便被立為王後,被先帝捧在手心疼愛,可謂三千寵愛在一身。即便這樣,先帝後宮依然有許多美人,不過他們二人情濃,先帝與美人們厮混的少而已。若她與先帝沒有感情便也罷了,還能如常瞧着先帝三千佳麗坐享齊人之福。正因為有感情,便更加見不得其他女子的存在。
推己及人,王太後對什麽寵妾姨娘,向來是沒好臉色的。當初大王子為了一個小妾鬧出那般動靜,王太後也有所耳聞,自然對那女子的存在甚為不喜,開口時便帶出幾分不悅。
舒朗似是沒聽出這話裏情緒一般,語氣溫柔中帶着幾分叫人驚懼的殺意:
“她叫陸明曼,我兩自小在江南十丈樓後頭的柳樹巷子一道兒長大,我虛長她五個年頭,算起來乃她一表三千裏的表哥。家中長輩在她八歲那年便為我們定下親事,她十五歲那年我娶她過門。
後來機緣巧合,曼娘被久居十丈樓的弘法畫師瞧中,帶在身邊當半個弟子教導,而我追随師父天南地北四處學醫,一分別便是近十載。期間一直書信不斷,我便以為家中一切安好,只管托人寄了銀兩回去,不叫他們生活困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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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舒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身上滔天殺意瞬間四散,叫四周宮人汗毛直豎,防備不已。便是王太後此刻都毫不懷疑,仇人在眼前的話,舒朗能當場不顧一切的手刃仇人。
“誰知我去歲歸鄉,才知三年前曼娘便被強人擄了去,憂心我知曉消息後勢單力薄找人拼命,沒了好下場,方提前備好書信,叫家中按時寄出,幫忙瞞着。”
舒朗笑的十分病态,有種不顧一切的瘋勁兒:
“索性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叫我找着了曼娘的下落!否則娘娘您真以為我堂堂景朝國師徒弟,會無緣無故,不遠千裏,随二王子前來為王後治病?原本我是想另尋機會,一包藥下去,無聲無息解決了大王子府的所有人,悄悄帶曼娘離開,回去了再與師父請罪。不過來都來了,與您說也是一樣的。”
舒朗話裏信息量太大,王太後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麽,身後的宮人上前,在她耳邊小聲嘀咕了什麽,她再瞧舒朗的眼神裏,終于帶上了幾分忌憚。
舒朗心說這就對了,他從十三身上學到了說謊話的精髓,那便是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誰都不曉得具體該相信哪句。
好比眼下,陸明曼出生江南柳樹巷是真,乃弘法畫師伺候筆墨的弟子是真,是被大王子三年前從江南強行帶回來也是真,她誓死不從說自個兒已經成親,丈夫為了學藝久未歸家也是真,甚至她家中父母都是真實存在的。
只有舒朗這個突然冒出來要殺了大王子報仇,帶妻子歸家的丈夫,是假的。
不得不說,百寶閣為了埋下這枚高級探子,确實花費了許多心血。
原本這不是舒朗該知道的,但誰叫他大哥立了大功,陛下已經初步将百寶閣的部分東西往大哥手裏轉移。
榮舒堂為了弟弟能平安活着回去,可不得公器私用一回?當然,榮舒堂能公器私用,是相信舒朗不會亂來,好比眼下舒朗若能成功逃離,沒被對方抓住掏出老底的話,榮舒堂此舉不僅無過,還得有功。
說好聽點,稱的上一句深謀遠慮。
王太後自是不會輕易答應舒朗如此離譜的要求,大王子可是他們許家的希望,她若能随便被舒朗的三言兩語給糊弄住,那便不是能被先帝獨寵數年,生下兒子還成功坐上皇位的王太後了。
她嘲諷舒朗:“癡心妄想。”
舒朗也不在意,索性閉上眼睛,叫對方自便。
他的要求不會改變,還很自信王太後已經對那半顆瑪麗蘇系統出品的美顏丹感興趣了,此事不會如此輕易結束。
聽見王太後帶人離開的聲音,舒朗眼睛都沒睜,好心提醒道:
“剩下半顆,我交給了一個你們這輩子都想不到的人保管,沒有我,你手裏那半顆傳世奇丹便作廢咯。”
王太後腳步不停,上船離開。
夕陽緩緩落下天幕,遠處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宮燈,湖心亭四周卻因王太後早年吩咐過不叫人打擾此處安寧的原因,逐漸陷入黑暗,整個湖面只餘船上宮人點起的幾盞燈火,用來照明前進的路線。王太後在船頭沉默半晌,聽着劃槳劃過水面的聲音,吩咐身邊宮人:
“那琅樹出現的時機過于巧合,十有七八與景朝來使有關,叫人趁着夜裏宮宴之時,去使團下榻的驿館找找美顏丹的下落。另外,老二那裏應該找人找瘋了,處理好尾巴,将人看好了,別被老二的人摸過來。再讓人去江南查查琅樹的底,要快。”
宮人小心應下。
二王子可不找人找瘋了嘛,好不容易有個能救母親的人,結果一轉眼的功夫,人好端端的在王宮裏消失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可沒心大到只讓二表弟一個小孩子,單獨送舒朗出宮。
叫二表弟作陪是為表鄭重,明裏有數十宮人跟随,暗裏有許多高手護送,全都是他的心腹之人。如此重重防護下,竟然還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不得不說,對方對王宮的掌控程度遠高于他。
能做到這一點的整個王都裏屈指可數,二王子心裏有數。
舒朗消失的第一時間,他便得到了消息。
親自去舒朗失蹤的那個拐角假山查看情況,很快在假山內發現了一條通往百獸園的密道,根據現場留下的痕跡,确定了舒朗是在被人打暈後通過密道火速帶離現場。
一路追到百獸園,在對方有意掃尾的情況下,便徹底失去舒朗的蹤跡。
他們推測對方并未将舒朗帶出王宮,于是在一下午時間,二王子的人将王宮裏能找的地方掘地三尺,可惜始終沒見着舒朗的影兒。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收獲,經此一事,二王子也算确定了他那二表弟早就投敵這一事實。舒朗這事兒,若沒有他那好表弟通風報信,哪兒能那般及時的在層層護衛下被人悄無聲息帶走?
想想躺床上等着救命的母親,再想想下落不明的舒朗,二王子一下午在心裏給二表弟想了八十種死法,就等找着人在對方身上實驗了。
舒朗未曾按時回去,大将軍府和使團那邊都明白這是出了意外。使團內幾個知情人心急如焚,還不能表現出來,畢竟他們使團和那鎮國大将軍府找來的大夫琅樹,明面上可沒任何交集。
此時天色漸暗,驿館中使團衆人換好了朝服等待進宮赴宴,院子裏仆從腳步匆匆,張羅車馬。
常卿和正使大人齊聚舒朗屋內。
雖然門窗緊閉,院中烈火國來往差役還是能聽見屋裏頭,那可憐的年輕副使大人,正哄孩子似的求榮舒朗:
“我的小祖宗哎,這國宴可不興您說不去就不去。是是是,我知道您逛了一整日,很累了,要休息。不若這樣,您歇着,我喚人進來幫您梳洗穿衣,回頭喊兩個差役一路将您挪到馬車內,保證不耽擱您休息。等到了王宮,您只管避在咱們身後,該吃吃,該喝喝,保管不叫您有丁點兒勞累,可好?”
“哎,您別摔東西,我知道您有錢,來來來,您有錢,直接往我這兒砸,我接着就是,怎好便宜了旁人?什麽?身體不适?您這會兒說身體不适已經晚了,咱們參宴名單中午便送上去,臨時缺席解釋起來,比直接參加宴席可麻煩多了!”
然後又傳來正使大人咬牙切齒的聲音:
“是,不要旁人,本官與常大人親自幫你穿衣梳洗!”
不用瞧,屋外衆人心裏就已腦補無數。纨绔官三代,有後臺的熊孩子,欺壓的官場新人無力反抗,以至于國之棟梁不得不被迫彎腰,親自做起了小厮丫鬟的活計,服侍那纨绔公子穿衣梳洗。
誰聽了不掬一把同情淚?
盡管一個白日過去,那位的撒錢敗家能力已經得到了整個國都商家們的認可,可萬萬沒想到,終究是他們目光短淺,見識不夠。眼下才瞧見真正纨绔公子的奢靡能到什麽程度。
與這位一比,他們烈火國那些成日流連花叢,不學無術,隔三差五被長輩揍的哭天搶地的纨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哪個有這位會作死?
也不知是什麽樣的人家,才能養出這種敢随意騎在正四品官員頭頂撒野的孩子?
外頭人對舒朗産生無限猜想的同時,屋內常卿急得團團轉,正使坐在桌邊愁眉不展,那位易容成舒朗的差役被這壓抑氣氛感染,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敢說話。
常卿摸着袖中厚厚一沓收據,焦急道:
“大人,眼下情況不明,榮二的身份千萬不能暴露,我們這邊多穩住一刻,他那頭便能多一分希望!若叫人知道能治好王後的琅樹大夫便是榮二,他更無法脫身了!”
常卿簡直不敢想,榮二身份暴露,烈火國拿他身份大做文章,反過來要挾使團,乃至于威脅朝廷的局面。屆時不僅榮二,便是整個使團,都将成為大景的罪人!
這趟出使,跟往人家嘴裏主動送菜有何兩樣?奇恥大辱!
常卿問假扮舒朗的差役:“你那易容,能保持幾日?”
榮二臨走時可沒帶任何易容工具,那妝容若是脫落,榮二便是有一百張嘴也辯解不及。
差役急忙道:“小的可是拿了祖傳的方子配比為榮公子喬裝打扮,不見水火,至少能保持半月!與小的面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兒,這您放心!”
常卿怎能放心?不說榮二此行的重要性,單從私人感情來講,作為榮舒堂的知己好友,他也不願對方最疼愛的弟弟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蹤啊!
出師不利,當頭一棒,當如是!
正使道:“我們該相信榮二公子,他擅決斷,有謀略,即便身陷囹圄,也不會輕易将自己陷入困境。我們還得按計劃正常行動,免得被人看出端倪,反倒懷疑到他頭上去。
你記住,我們此時的一舉一動,都是在為榮二争取時間,在為此次出使争取最大利益。本就是打着興師問罪,往死了得罪左相的主意而來,千萬不能露出絲毫其他情緒。
至于榮公子,我已經着人私下去尋,稍安勿躁。”
正使叮囑差役道:
“待會兒出去,将榮公子那股纨绔勁兒使出來,外頭天色黑,旁人瞧不清,應當不會露餡兒。随後你便找借口與本官和常卿大人同乘一輛馬車。
到了王宮,做出不耐煩的樣子,生人勿進。尤其是出使過景朝,與我等同行一路的官員,他們對榮公子十分熟悉,一定要避開與對方近距離接觸。本官與常大人會為你打掩護,放機靈點兒明白嗎?”
別看正使表現的淡定,心裏比常卿還急。此時已經顧不上與二王子扯皮,究竟誰該為舒朗的失蹤負責,只想盡快将人找出來。
否則。
想想臨出發前,陛下與太子,以及十三皇子皆單獨找他談話的內容,便忍不住打個冷顫。
舒朗這會兒也沒忍住打了個冷顫。
眼瞅着王太後一行人離去,湖面緩緩灑下一道清冷的月輝,微風起,涼意從腳底而升,舒朗借着月輝點了幾支蠟燭,索性将被子披在身上,開始琢磨要不要想辦法從湖裏釣只魚果腹。
盡管中午那頓沒少吃,這會兒也餓了,他還正長身體呢,不能饑一頓飽一頓。
用被子将自個兒裹成一團,坐在廊下吸收天地日月精華,面上一片祥和。心想他等的人半個時辰內不出現,他可真要忍不住跳下去抓魚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