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君心難測
堂中一片死寂。
憤怒是太淺薄的情緒,它一閃而過, 留下的是無數的計較。
桓晃的所做所為, 認為他是養寇自重非常簡單, 認為他無能也有明證。說他“報仇”卻是除了李四, 再沒有別的證據的。指望桓晃自己招供,也得能說動桓琚同意審訊桓晃才行。桓晃哪怕為了親娘, 也絕不會痛快的認罪。這又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照李四的說法,必有桓晃的心腹人知道此事,但是奴婢、下屬告主人是犯罪, 也不能指望他們就良心發現當證人。“四兇”的周年還沒過, 如果不想勾起人們對于酷吏的回憶, 頂好不要用非常手段。
屋子裏的人沒有一個懷疑李四所言, 否則無法解釋桓晃為何在平楊仕達之亂的時候蠢得如此令人發指!開始以為是他貪, 如今才知道別有內情。
崔穎沉着地道:“此事便交給我吧。”
袁樵很擔心地說:“中丞辦事我們當然是放心的, 還請中丞留意分寸。”
崔穎點點頭:“我明白的,對桓晃暫且按兵不動。唔,我看你們的護衛要加多一些,再有, 食水也要小心。須防備行刺、投毒。”
楊夫人終于想起來要哭,淚珠兒不斷地往下落:“竟有這般不顧大局、因私害公的人!這許多百姓、将士的性命,在他們眼裏算什麽呢?嘤嘤嘤。”
崔穎道:“夫人放心,晚生這便急報朝廷!”
梁玉忽然問道:“那個……我是說, 他這場仗打成這個爛樣兒, 朝廷到現在還不知道?會沒個說法嗎?”別說軍中已經對桓晃有意見了, 單說他這一路的所做所為,朝廷能不知道?楊刺史肯定會告狀,桓晃也不能将所有的消息都封鎖了。
袁樵掐指一算:“朝廷的使者恐怕已經在路上了,只是不知聖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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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非常生氣!
桓琚從兩年前開始,一切行動的目的就是為了将一個太平天下平穩地交到兒子手上。動用“四兇”雖然有副作用,既定的目标還是實現了的。用了桓晃的副作用,比用“四兇”還讓桓琚不能接受。
“四兇”不過是桓琚養的惡犬,桓晃是宗室,竟然貪蠢若此!
打死桓琚也想不到桓晃是因為“孝”才幹出這樣的事情來的,桓琚廢後、削弱杜趙,并非出于個人喜惡,沒有非要将兩家逼得死絕的小心眼。勢力削了,不會對桓嶷接班構成威脅,目的達到,桓琚便不去再管。是以只以為是桓晃私心太重。
早在半個月前,桓琚就陸續接到了戰報。桓晃關于練兵的說法,在最初的時候還算能搪塞得過去。次數多了,桓琚與政事堂的人精們就看出不對來了。桓琚臉上無光,意欲下旨催促桓晃進兵。黃贊勸道:“聖人,将在外。”
又過幾日,楊仕達反了的急報到了,桓琚大怒:“我說什麽?我說什麽?他早些進兵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偏偏要打草驚蛇!這個混蛋!他回來之後就再也不想要領兵了!回家抱孩子去吧!”
蕭司空反而寬容慈祥了許多,勸道:“聖人,還是收拾局面要緊。有什麽事,等他們回來再慢慢辦也不遲。”
桓琚想了想,別有深意地道:“不錯,等他們回來再慢慢辦也不遲。”
話雖如此,也不能幹等着桓晃作妖,桓琚選定一員老将張軌去替換桓晃。臨陣換将是兵家大忌,但是桓晃幹成這樣,換個人反而于局面有利。張軌也不是一般人,他是桓琚登基之後一步一步在邊塞磨練出來的,頂在前線幹了二十年還沒有陣亡,不但有本事還有運氣,在軍中頗有威望。
派經過時間考驗的老将前往,桓琚的心裏很踏實,親自在兩儀殿召見了張軌,面授機宜:“卿此去,與崔穎會合,讓崔穎拿下桓晃火速歸來。”崔穎可是桓琚心裏的能吏,想到他也陷在楣州,桓琚就非常的痛心。
張軌領了旨,帶上了親随,星夜奔赴楣州。一路上遇到幾撥的信使,或者是周邊的州縣給朝廷的奏報,又或者是楣州得了機會送出的急件。張軌心裏也将桓晃罵了個狗血淋頭。
“将軍難免陣上亡”,張軌今年六十了,能活蹦亂跳撈到一個回京養老,多麽不容易!沒有死于敵手、沒有倒在邊關的艱苦生活上、沒有被皇帝猜忌清算!倒黴催的,又被扔去平叛了。
張軌熟知軍中的門路,也猜桓晃是有養寇自重的心:【你也不想想,這個“寇”是你能養得起來的嗎?毛都還沒長齊,就想學別人作妖,也不看看這是個什麽時候!】
以張軌的經驗,如果前任幹出這樣的事情來,後任擦屁股費的功夫比一開始就自己幹活還要多。他做好了熬個一年半載的準備,卻在踏入楣州的時候遇到了楣州報捷的使者——匪首授首,叛亂平息了。
叛亂平息了,張軌還是需要趕到楣州。他須得将桓晃的事情處理了,兵得收了,還要确認崔穎完好地損,再将崔穎、桓晃送回京去。【桓晃真是好命,居然平叛了,聖人的怒氣也會小一些。】
再行二十裏,張軌又聽到了另一則消息——郭宜戰死!
當時張軌正在喝水,手一松,水囊落在了塵埃裏:“郭宜?”郭宜是他比較看好的後輩,有膽氣、有俠氣且人不笨,看起來大大咧咧,對種種底線門兒清,待人也真誠。說他會死,張軌是不相信的。
張軌人老成精,先不去見桓晃,而是在外面停留了半日,詢問驿丞大軍行進的情況。驿丞這些日子以來盡見高官了,并不隐瞞,将自己所知都說了。張軌聽完大怒:“桓晃是罪人!他當別人都傻了嗎?走!”
一陣風一樣地卷進了楣州城。
楣州城,郭宜的殡事辦得差不多了,就差将棺材跟着大軍一起啓運回京。軍中的事務還沒有亂,只是大家不免有些怏怏。跟着郭宜的兵先是憤憤,繼而想起來自己是跟着郭宜出來的,郭宜死了,不知道桓晃要怎麽報複呢。跟着桓晃的人也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抖不起來——他們白跑了一趟,什麽功勞也沒撈着,主将現在還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張軌到了楣州之後就看到這樣一副情形,心中的怒氣更盛:“這也叫兵?這會兒帶一隊土匪都能打得他們哭爹叫娘!走,見桓晃去。”
桓晃知道自己辦錯了事,正在設法補救,第一是将朝廷的問責給處理好,他先上表謝罪,将郭宜戰死的責任攬了。接着要收籠人心,給跟在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功勞做交代。清剿殘匪就是一個不錯的方案,楊榮還沒有到案,可以追查一番。然後是安撫跟随郭宜出戰的人,為他們表功,又補了手令,以示是自己派遣他們出戰的。
三招下來,也算有個說法了。桓晃确實是一個會做官的人,甚至“報仇”這件事,也是一個常見的“借刀殺人”的手法。官場的老油條們多多少少辦過類似的事情,只是桓晃這一次事情沒辦漂亮罷了。
王司馬見狀,又恢複了喝酒流淚:“比不得、比不得,他這個城府,我活該被貶到楣州呀!”
袁樵反倒平靜,類似的事情他從小聽的、見的都不少,哭也沒用、氣也沒用、罵就更沒用了,不如沉下心來将自己的事情做好。他先将楊仕達的府邸、庫房都封了,再清點俘獲的人口,确認一萬戶是楊仕達吹牛,即着手拟定五千戶的安置措施。同時上表朝廷,也将郭宜拿下山寨之後記得先把名冊搶回來的功勞一并上報了。再有,三月了,再不搶種今年一季的收成就沒了!
袁樵又開始厘清土地,着手兌現戰時的許諾。
唯有崔穎,将眼睛放在了桓晃的身上。桓晃有下屬,難道郭宜就沒有了嗎?崔穎悄悄将李四扣了下來,向他詢問郭宜生前與何人交好,與何人親厚,又有哪些人是郭宜的舊部。下屬、奴婢告主,是要受到法律懲罰的,但是如果是為主人訴冤,那就是義舉了。
這些人都在忙碌的時候,張軌到了!下馬入轅門,先說好話:“聖人聽說大軍進展緩慢還有些焦急,不想縣公已奏凱!看來老夫是白跑這一趟啦。”
桓晃謙遜道:“末将有負聖恩,折損了郭宜,愧見聖人。”
張軌打個哈哈:“年輕人,不遇些挫折還叫年輕人嗎?郭宜是可惜,好在仗打勝了。唔,老夫也不算白跑一趟,我看吶,縣公還是緊着些回京,向聖人好好解釋。老夫就為縣公将這裏收一收尾,如何?”
桓晃也正憂心桓琚的反應,能早些回去解釋也是不錯的:“但憑老将軍吩咐。”
張軌先讓桓晃安心,再去見崔穎,轉達了桓琚的旨意。崔穎當即便說:“老将軍,還有一事。”低聲将桓晃的事情說了。張軌大怒:“我原道是為了功勞,沒想到竟是為了私怨!”崔穎道:“下官有事拜托老将軍。”張軌道:“中丞請講。”
原本崔穎還擔心郭宜死了,桓晃一手遮天,不大好找證人。現在張軌來了,正好張軌也要辦交割,按圖索骥将郭宜的舊部找了來,何其方便?只要有人敢冒頭,崔穎就敢借着由頭往下查!
張軌道:“這個好辦!”
張軌與崔穎見面商談的時間并不長,接着是去見地方官員,給何刺史再上炷香。回來與桓晃辦交割,兵也不是桓晃自己的兵,張軌接手也容易。看了桓晃的安排之後,張軌心道:【你明明有些本領,偏偏不走正道!瞧你這做完惡之後補救的法子,多麽的周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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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晃知道自己一定在桓琚那裏得了差評,好在是宗室,叛亂又平定了。郭宜擅自發兵,功勞卻是實打實的,他給圓了一場,他是主将……
交出兵馬,桓晃依舊是帶着自己的幾十個随從,張軌還親自帶着自己的親随,一路将他與崔穎送出三十裏。王司馬、袁樵等楣州官員都出來送行,桓晃分一半心神在袁樵身上,只見他神色如常,并不知道險些喪命的事。袁樵與崔穎只是說些場面話,該說的正事早就說完了,袁樵代梁玉向崔穎托了一件事:“王郎有勞中丞照應了。”
三十裏外,驿站,看不到大營。桓晃帶着些許憂愁,對張軌一拱手:“老将軍,就此別過!”
張軌笑道:“是該別過的。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不給桓晃反應的機會,張軌的親兵有備而來,按照早先規劃好,先将桓晃按住,繼而将桓晃的親兵們卸了衣甲武器,有一個算一個,都捆住了塞進了囚車裏。張軌這才對崔穎一拱手:“中丞,交給你啦。”
崔穎也一拱手:“多謝!”
桓晃猛然醒悟:“聖人要治我的罪嗎?”
張軌道:“縣公,老夫是個粗人,不懂你們的那些花花腸子。縣公有什麽話,回去對聖人講吧。”說完,揚長而去。
崔穎更加與桓晃沒話講,沒把證據錘死了之前,他是不會得意洋洋又或者自作聰明去詐嫌犯給嫌犯以可乘之機的。就是讓桓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讓桓晃猜出來他已經知道桓晃的“報仇”。【朝廷依法誅杜氏,是公義,你們還當成私仇了?!】崔穎一直認為,按國法辦的案,大家都認了就得了,覺得冤枉了你再上訴。國法辦你,你記私仇,簡直是沒有道理!
桓晃一路非常擔心,他怕崔穎拿出酷吏手段來對他。不意崔穎一路都不搭理他,卻不曾苛待他。大家都怕崔老虎,就怕落到他手裏受苦,實則崔穎辦案第一條要領是:不能讓嫌犯、證人死了。
【總要将你好好帶到京城,明正典刑!】
到了京城,崔穎第一件事乃是對王大郎道:“既然梁娘子有事要你辦,你自去辦。”
梁玉讓王大郎捎了半麻袋的書信回來,家書,給朋友的書信,再有就是讓家裏轉呈給宮中的告狀的信。裏面除了報平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桓晃要報複所有整過杜家的人啦!
王大郎是豐邑公主的舊仆,家書送到梁家之後,第一站就是去豐邑公主那裏。
豐邑公主與梁玉也不知道是哪輩子結下的孽緣,兩人在對方眼裏都不是最值得結交的人,卻又偏偏狐朋狗友地玩到了一起。兩人之間淡薄的友誼是有的,互相的利用也令人啼笑皆非。
前年,梁玉試圖削弱杜氏的勢力,撺掇着豐邑公主離婚,豐邑公主轉頭把杜府告了個謀反。去年,豐邑公主為了對付“四兇”,想讓梁玉跟着一塊兒抱團,梁玉轉臉把“四兇”砍了個精光。
今年這是第三次,梁玉給豐邑公主的信寫得很直白,杜家記恨袁樵,是因為袁樵審過杜家。您對杜家做過什麽事呢?
豐邑公主五雷轟頂:“那群死囚徒,他們敢!我看姓杜的就沒有一個好人!”豐邑公主緊接着便命人備車,她要去找晉國大長公主——當年審杜氏的案子,蕭家也有份兒的!還有黃贊和紀申呢。怎麽着?現在還想記仇啦?都去死吧!
老一輩小一輩的公主一碰頭,豐邑公主将梁玉的信抖給晉國大長公主看。大長公主掃了兩眼便罵了起來:“聖人還是太寬容了!有些個賤皮賤骨的,你對它越好,它越猖狂,養狗咬主人就是欠教訓!走!進宮去!”
晉國大長公主帶着豐邑公主,直入宮中求見桓琚。
出來攔住她們的是程祥,這個宦官越來越顯出些沉穩的模樣來。笑得也不像前兩年那樣誇張了,扯個溫和的淡笑,程祥道:“兩位公主,聖人正在發怒呢,現在可不是個好時候。”
豐邑公主問道:“聖人為的什麽事發怒?”
晉國大長公主道:“我好像聽說崔穎回來了,是為了楣州的事情吧?”
程祥默認了。
晉國大長公主道:“那正好,我也有楣州的事情要說!成安縣公這個小畜牲!他忘了自己姓什麽了!”
程祥低聲道:“殿下,這裏是兩儀殿,請您克制,聖人正是為這件事情生氣。”
晉國大長公主問道:“聖人知道了?知道什麽了?成安縣公公報私仇,是嗎?”
程祥道:“是。”
晉國大長公主道:“唔,那倒不錯。大娘啊,咱們先走吧。”桓琚這會兒發這個怒,不适合去觸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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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晃雖然姓桓,與崔穎放在一起,桓琚選擇崔穎。崔穎一路上沒有幹別的事情,他将郭宜的幾個舊部也給随身攜帶到了京城,其中就包括李四。他不審問桓晃,也不問桓晃的随從。這并不妨礙他将桓晃的行軍日程都捋了一遍,再與李四的供詞一并上報。
桓琚陰恻恻地問道:“确切嗎?”
“只有七分,若聖人許臣問訊縣公……”
“許了!”
崔穎也不廢話,出了兩儀殿,又拿出審謀逆案的勁頭來,先不問桓晃,而是讓李四先聽聲音認人。逮住了與桓晃私語之人,再從此人突破。此人本以為被捉拿是要問個贻誤戰機,不想崔穎只是拿這個做個引子。
崔穎極有技巧地進行了誘供,他不自己出面,而是說動了裴喻。裴喻一臉的好人樣,最适合做誘供的勾當,做出一副為人着想的樣子,誘使這位忠仆找借口給桓晃脫罪。忠仆見來的不是崔穎,不疑有他,将杜氏供了出來:“大人明鑒,這是老夫人亂命,縣公心裏并不想這樣做,并未遵行。郭宜走後,縣公也是非常懊悔的。”
與此同時,晉國大長公主與豐邑公主終于見到了桓琚,見面便是哭訴:“聖人要我們死,一句話就是了,何必叫外人來作踐我們,叫我們死得不明不白?我們寧願見‘四兇’也不要死于暗箭之下。
桓琚心情正不好,口氣了也不大好:“你們又怎麽了?”
晉國大長公主道:“五郎,聽說因為杜氏伏誅,咱們都被人記恨上了。”
豐邑公主哭道:“阿爹,他們先害袁樵,接下來是不是就要殺了我,再接下來是司空,我怕接下來三郎與阿爹都不能幸免啊!”
晉國大長公主添油加醋:“一個襄助查案的他們都要他死,為此不惜逼反叛賊,拖百姓陪葬。這首告的、主審的,怕不要夷三族呀!成安縣公這個小畜牲,他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嗎?”
桓琚問道:“你們怎麽知道的?”此事應該是保密的。
豐邑公主道:“什麽呀,也就您不知道了。您不知道嗎?郭宜都死了。”
桓琚想起郭宜心口也疼了,催促道:“崔穎呢?他審出什麽結果來了?”
崔穎在集齊了人證與口供之後才去見桓晃,桓晃此時知道自己已不能免,便問崔穎:“在楣州的時候,中丞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崔穎難得與犯人廢話:“有區別嗎?”
“我只想知道我做了多久的傻子!”
“不會比我們做傻子的時間長。”
桓晃痛哭失聲:“我辜負了聖人呀!”事到如今,桓琚的态度很明顯了,老實認罪,乖乖認虐,這事也就過去了,如果硬犟,桓琚發起怒來事情才不能善了。好在袁樵沒有死,好在叛亂已平息——唉,大約是要賦閑在家了。
桓晃認了自己一時鬼迷心竅,不能匡正母親,将所有罪責一個人扛了。此時真是後悔沒有早一點拒絕母親,白填了郭宜一條性命。
崔穎冷冷地看着他,心道,你還有臉哭嗎?那麽多的人,可是連哭的機會都沒有就死了。
有了這樣的供詞,崔穎再提審桓晃的母親杜氏。杜氏在家裏等着兒子的消息,楊仕達被平定了,這不是杜氏所關心的。她只關心兩件事:一、袁樵死沒死;二、兒子怎麽樣了,立下功勞之後前程如何。
不意卻等來了崔穎提審。杜氏大為光火:“刑不上大夫!”
真大夫崔穎都問了,何況一老妪?硬是将杜氏捉了來,将桓晃的供狀拍到她的面前。杜氏越看越驚,驚怒交加:“這個逆子!!!”她氣得将供狀一套亂扯,且扯且罵:“居然出賣自己的母親!”
她近來吃得少,力氣不足,沒能将供狀扯碎便被崔穎命人将供詞奪了回來。
崔穎冷冷地問道:“你是認了?”
杜氏将頭一昂:“認又如何?我只恨賊人不死!恨逆子無勇無謀!”
崔穎低聲囑咐兩句:“叫兩個女監來看好她,不要讓她死了。”他自己揣着供狀去向桓琚交差。
桓琚這一回卻很平靜地說:“知道了,讓兵部與大理依法拟來吧。”
這判得可不重啊,崔穎不大滿意,臉更冷了。
桓琚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句:“辦将軍用國法,難道我還沒有家法嗎?他聽姓杜的話,就不用姓桓了。程為一,宣宗正。”
崔穎的眼睛亮了一亮,桓琚搖搖頭:“你還不去大理交了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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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穎輕快的步子顯示出他心情不錯,桓琚悠閑的樣子也顯得他似乎已經将對桓晃的失望放到了一邊。
現任的宗正是萬年縣公,顫巍巍地到了兩儀殿,便聽到桓琚說:“桓晃負我,将他除籍吧。桓家要這種東西做什麽?他父親娶妻不賢,也丢我桓家的臉!”竟是要連桓晃死去的父親一道除了宗籍。宗籍是一道護身符,桓晃的身份、地位皆此而來,一旦削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曾設法為高陽郡王求情的萬年縣公此時卻一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只是在桓琚摸着下巴說:“除了籍,他父親的墳就不該是那個規模了。”萬年縣公才說:“聖人,這……不是謀逆大罪,就饒過死去的人吧。”
桓琚笑道:“你誤會啦,不是要開棺戮屍。”幾品的官,墳土堆多高、方圓多大面積,神道長不長、配的石像生是什麽樣的,都是有嚴格的等級的。除了宗籍,丁點兒品級沒有,這些都不能用了。
萬年縣公想了想,說:“也罷,就這樣吧。”
桓琚道:“是啦,咱們的家事。”
這個家事有點狠,自桓晃父親起,後代悉數被削了宗籍。桓琚戲笑道:“你說,他們不姓桓了,叫他們姓什麽好呢?姓杜怎麽樣?”
萬年縣公伏地谏道:“聖人,桓晃不足惜,聖人的名譽卻是值得珍惜的。”
桓琚溫和地道:“你不要怕,我說說罷了。快些辦。”
萬年縣公迅速地辭出,腳下生風像個年輕人。桓琚笑笑,對程為一道:“坐得氣悶,咱們出去走走吧。”
程為一道:“聖人想去哪裏?”
“随便走走。”
桓琚說着随便,上了步辇卻說:“去吏部。”
程為一眼睜睜看着桓琚到了吏部,和氣地安撫了吏部的官員,甚至對文書也和顏悅色:“你們忙吧,我不過來走一走,不要讓我耽誤了你們的正事。”
皇帝背着手在吏部轉圈,郎中們趕緊将尚書嚴禮給請了回來。嚴禮腳步匆匆,到了自己慣常坐的值房裏,只見桓琚手提一支朱筆,一臉的輕松愉快,正在一些案卷上塗塗寫寫。看到嚴禮,桓琚笑道:“你來啦?忙你的去吧。”
嚴禮行了禮,來到桓琚身邊,瞄一眼桓琚手上的文書,只見他打開的是近來的官員任免的名單。桓琚懂得用人,也懂得放松,小一小的官,他也不人人都親自考查,只有中高級官員的任命他才會過問。是以袁樵可以跑到楣縣做縣令,他得等人都到任了才知道。
現在……
嚴禮震驚地道:“聖人!您不能這樣!”
桓琚放下筆,打了個呵欠:“我怎樣了?”
他将文書裏有“杜”的名字都用朱筆塗了,擺明了“姓杜的我不用”的觀點。
嚴禮道:“姓杜不是罪。”
桓琚正色道:“難道不姓杜的就沒有本事了嗎?這些,這些,都是你們備選的人,就是誰都可以嘛!我難道不能用這些不姓杜的人嗎?”
當然能!
但是!
嚴禮氣沖沖地跑到了政事堂,沒好氣地對黃贊道:“他将一份铨選的文書裏‘杜絕舞弊’的‘杜絕’兩個字都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