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竟有此事
竟有這樣的事情?
梁玉的心裏是詫異的, 面上卻不動聲色, 将美娘移到榻上,雙手扶着美娘的肩注視她的雙眼, 道:“你緩下來, 慢慢講。”
這件事情很急, 越急就越不能慌。梁玉對美娘還是将信将疑, 這幾天美娘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小姑娘心眼兒忒多。但凡美娘說的有五分真, 這就是一件大事, 且必須要讓官府知道, 以楣縣的現狀來看,縣令是壓不住這件事的。
【得先弄明白了。】
美娘從梁玉臉上看不出端倪, 只能講了實話:“現在這個土司, 并不是我們族人, 是與我家攀了親戚的, 聽說,外面管這個叫‘聯宗’。”【1】
梁玉從匣子裏取出一塊糖來遞給她:“先吃了它。”梁玉的經驗, 嘴裏有點兒東西的時候心情會沒那麽糟糕。
美娘噙着糖, 似乎是平靜了一點,慢慢地想起來需要從頭開始講起, 咽了糖, 才說:“他是假的, 我們家早便離開這裏了。本來住得好好的, 可我阿爹阿娘死了, 叔叔說, 家是他的了。”
梁玉安靜地聽,關鍵處問一句:“你沒有兄弟?”
她聽袁樵講過楣州的情況,楣州原本是羁縻州,世襲的首領就是楊家。約摸個四、五十年前,算來是美娘祖父一輩,楊家發生了一場內亂,給了朝廷将這片勢力收服的機會。朝廷出動了大軍,幫助美娘的祖父平息了這場內亂,之後自然是不肯再扶起一個土皇帝來的。美娘的祖父識時務者為俊傑,趁勢“歸化”,族人也泰半被編入了戶籍,由朝廷派官員來管轄。
據袁樵講,楊家并沒有留在楣州而是到鄰州居住了。一則這裏是楊家的舊勢力範圍,朝廷不願意楊家繼續在這裏紮根恢複元氣,二則當時楣州遭受了很大的破壞,生活不大方便,三則鄰州比楣州的條件要更好一些,也适合享受慣了的人居住。
朝廷本想将楊家遷入京中居住,因美娘的曾祖母病重,此事便暫時擱置了。舂米大嬸當說的“朱公”就是當時陸續派到這裏安撫地方的官員中的一位,朱公治理本地,美娘的祖父也幫過一些忙。因楊氏溫順,楣州危害不大,朝廷漸漸不提此事。
楊家不在楣州居住了,地方官員也不需要去拜會他,袁樵只是在講解地方沿革的時候給梁玉提了一下。
本以為楊家從此安心居住,數代之後也就化入衆人。豈料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美娘點點頭:“嗯,阿爹阿娘只得我一個孩子。”說完,臉上現出憤憤的神色來。放到以前的他們的習俗裏,哪怕她有親兄弟,如果兄弟不如她,她也能……
但是現在,祖父已經死了,祖父留下來的一切都是叔叔的。
“是你叔叔将你出賣的?”
Advertisement
“出賣?差不多吧,”美娘咬咬唇,“這裏的這個‘土司’與我叔叔認了兄弟,又要為他的兒子娶我。”
梁玉氣笑了:“什麽鬼?”
“他本不是我們的族人,是與你們一樣的山下人,想在這山裏紮下根來豈有那麽容易的?”
梁玉明白了,聯姻麽。一旦與争權奪勢挂上了鈎,什麽規矩都能扔到一邊去了。兒子娶“侄女”又算什麽呢?還有舅舅娶親外甥女的呢。梁玉問道:“這個假貨,是個什麽樣的貨色?”
美娘恨恨地道:“不是好人!可是也有點狠勁。”
據美娘所言,這位“土司”不但狠,而且頗有心機。
梁玉問道:“這個假貨,他有多少人?又有多大的勢力?”
美娘皺起了彎眉,艱難地搖搖頭,微帶一點惶然地道:“不知道。”
梁玉又問了美娘一些細節,心裏有了點數。對美娘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美娘一口咬定:“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對誰都敢這麽講嗎?”
美娘精神一振:“我敢!”
“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先不要做聲,也不要再出去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安排。”
美娘別無他法,只能帶着心事答應了。梁玉喚來桂枝:“你陪着美娘,咱們家也不要讓外人進來。”桂枝道:“三娘放心,咱家從來不許亂人進的。”
~~~~~~~~~~~~~~
讓桂枝陪着美娘回房,梁玉先把王吉利找來,讓他加緊宅子裏的防護。王吉利道:“三娘放心,小人一定将這宅子圍成鐵桶,滴水不漏。”
梁玉這才把呂娘子請過來,與她商議此事。
呂娘子才将馬廄等有了一個規劃,正籌劃年後改建,打聽本地雨季、問明工價,确定何時适宜開工。見到梁玉問道:“怎麽?三娘又坐不住了?”
梁玉道:“不是‘又’坐不住了,是上回起來到現在還不能坐下。有一件事,要快!我可把美娘帶在馬前游了一趟街,還讓她在街上亂跑了三天呢!多少人将她看在眼睛裏,一旦有消息傳出去,這事可不小!我雖有二十騎士,恐怕對付一個假土司是很不夠的。衙門那裏那點人手也指望不上……”
“等等!”呂娘子打斷了她的話,“假土司?”
呂娘子這幾天常聽舂米大嬸說“土司”,并沒有往心裏去。楣州早就沒有朝廷承認的土司了。但是,一般人的習慣,又有些變通。譬如講蕭司空,即便他死了,如果他的兒孫不如他争氣,全家就他名頭響,外人提起來也會講“司空家”如何如何。呂娘子默認舂米大嬸說的“土司”也是這麽個情況。
楊家做了多少代的土司,雖有內亂,子孫繁衍得也不少,朝廷要遷要征,也是嫡系,散落在楣州的旁枝,應該是征不完的。哪個都是“土司”家,沒毛病。
梁玉将美娘講的複述了一遍給呂娘子,末了道:“美娘也不知道這個假貨有多大的勢力,然而能做畢喜的靠山,勢力應該不小才是。我最怕的是,他手裏有兵!”想想看,袁樵搞掉杜家用的是查出隐瞞的青壯,這一片山陵,溝壑縱橫,裏面能隐藏多少人呢?杜家那都是種田的,楣州這裏攀山越嶺,可比尋常農夫要精悍得多!
呂娘子道:“眼下有幾件事,第一,美娘年紀小,她未必說謊,可她知道的也未必全是實情,要核實;其二,不可先與何刺史、王司馬講,并不知道本地官員、士紳與這‘土司’勾結與否、關系有多深;其三,好些人知道美娘在這裏,至少要做個樣子來,已将她送走了!”
梁玉道:“這個好辦,我明天就去驿站,大張旗鼓送她走,半路再讓她悄悄潛回。”如果安全的話,送美娘上京是最好的選擇。但是誰也不知道路上有沒有埋伏,如果美娘在半路上被劫殺了,那就是白送一條命了,還是偷養在自己家裏比較安全。
呂娘子道:“我這便去縣衙。”
梁玉道:“帶上禮物,我一個流人,給官員送禮不是很常見的嗎?何刺史、王司馬那裏也不要空了,都派人去送些禮物。你親自去縣衙,從他那裏商量一個主意出來,問他看何、王二人是否可靠。我的意思,我擺一場酒,連同刺史、司馬一道請了。他們一起來,如果可靠,就與他們共謀,畢竟他們才是掌管楣州的人,最好不要越級辦事。如果不可靠,也要先先穩住,不能打草驚蛇。”
“好。”
梁玉派三個騎士分往三府送帖,只縣衙那裏多一個呂娘子——袁樵是有母親、祖母在的,派人致意并不突兀。往袁府是商量事情,往何、王兩處只是先贈禮物。一旦袁樵那裏有了反饋,梁玉再确定這場酒要怎麽擺。
何、王兩處都回了帖子道謝,呂娘子回來的最晚,帶回了袁樵的話——何刺史與王司馬對朝廷的忠心看得出是可以信任的,只是他們一個病歪歪、一個哭唧唧,想要他們頂用,恐怕不太容易。他審畢喜的時候已經留意了這個“楊土司”,獲悉的情況與美娘所言相差無幾,美娘的話是可以相信的。袁樵還知道了“楊土司”的規模約摸能有個四、五千戶,是一股不小的勢力——頂得上差一點的縣半個縣的戶口了。能有這麽多的人是因為楣州連年治理不利,朝廷管得松了,私人的勢力就膨脹。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袁樵才到楣州就已經往京城上表,同時讓押送的官員日夜兼程往回趕。他已經請求朝廷整頓楣州及附近的防務,以備不測。審完畢喜,袁樵核實了情況又向京城再發了一封急報。只要他們穩住了這一段時間,等朝廷有了反應,大軍一到就萬無一失了。
時間!一切的問題歸根結底是時間的問題。如果朝廷反應快,一切都能扼殺在萌芽狀态。如果反應遲鈍而他們驚動了“楊土司”,就怕對方來個魚死網破。
時間!要搶時間!
酒當然要擺,還要大張旗鼓的擺,但是不建議将所有的事情都對何、王二人講。不是不信任他們,而是不信任他們身邊的人,誰知道假土司在楣州滲透得有多麽厲害呢?
袁樵還給了梁玉一個主意,先假裝把美娘送走,再擺酒。這樣即便何、王二人身邊有人洩漏消息,也只能洩漏一個“美娘”已經被送走的消息。再制造一個“失蹤”,或可暫時穩住假土司。
袁樵與梁玉都明白,最好的安撫是把美娘交給她叔叔,這樣肯定就能夠放松“楊土司”的警惕。但是兩人都沒有提這件事。
梁玉問呂娘子:“那他有沒有說,這個‘楊土司’究竟有沒有謀反的意思?”
呂娘子道:“畢喜也沒大看得出來,然而只有四、五千戶,能謀什麽反?又不是在京城有四、五千精兵。”
“就算四千戶,一戶抽兩丁,八千兵,”梁玉的臉色很不好看,“要是交給我,就先拿一座小城,開了府庫取兵甲,再發一城之兵。一面農耕,一面征戰……”
“停停停!”呂娘子連連擺手,“咱們是要平亂,不是作亂,你說這個做什麽?”
“我就說說罷了,要做最壞的打算嘛。現在還是穩住他!我現在就安排,這樣,讓王吉利準備酒宴,我去見美娘!”
~~~~~~~~~~~~~~~
美娘正在房裏不安地踱步,榻上堆了各色的綢緞衣料,桂枝道:“小娘子看,這個怎麽樣?要過年啦,得裁新衣裳的。”
美娘勉強笑笑:“我如今有家不能歸……”
“那就更得叫自己過得好。”梁玉推開了門。
美娘略帶緊張地問:“您與人對了消息了嗎?信我了嗎?”她有她緊張的道理,她父母、祖父母都過世了,當家的是叔叔。如果是五十年前,她能扯起隊伍跟她叔叔對着幹,但是依照山下的“規矩”,她叔把她賣了都沒人管。何況給她找個看起來還挺有勢力的“婆家”呢?照山下的說法,給孤女找歸宿,這是一個對侄女好得不能再好的叔叔了。
她叔叔想自己做個官兒,在楣州又有一股自己扶植起來的勢力,這樣才能穩固。侄女在婆家肯定不會受氣,自己也得了這一股勢力。她表示了反對,然而她叔叔認為她年紀小不懂事,讓她準備嫁人就好。可她叔叔這條路,能走得通嗎?朝廷會允許嗎?她不想陪葬。所以她逃了出來,不能去外面,去了外面抓回來還是得送給她叔叔,她打算回楣縣,與父親、舅舅的舊人聯系上再想辦法,不料到了就楣縣卻遇到了張阿虎,後面的事情就脫離了她的控制。
“就知道你心眼兒不少,很好,你這裏出不了纰漏了,那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聽仔細了。”
美娘認真地說:“您請講。”
“現在太晚了,明天一大清早,我就帶你去驿站,說是送你去京城避仇家。”
“可是我沒有仇家,現在也沒有什麽好告的狀。”
“又不是真的上京,你連日來東游西晃,被人告訴了你叔叔,他來要你。你要怎麽辦?回去嗎?你這樣,從驿站拿到馬,出去,走五裏,我的車在那裏等着你,你上我的車與我同歸。對外就說是你走了。算了,還是說為你送行,你要回家找叔叔去了——你要與我講實話,你家的舊人,在這裏還有嗎?你有聯系過他們嗎?透露過什麽嗎?他們是聽你的還是聽你叔叔的?”
美娘想了想,道:“那我阿爹的人不能用了,我舅舅家還有人。放心,他們不在這宅子裏,我不會透露消息的。”
梁玉道:“他們能打聽得到那個假貨的消息嗎?”
“會互通一點消息的。”
“我要這條線。”梁玉毫不遲疑地開口。
美娘道:“他們不大會信您。”
“那你就把這條線給我握好了。”
“是。”
梁玉道:“行了,收拾一下,明兒咱們打獵去。快過年了,不得打點好東西吃嗎?”
美娘想問為什麽是打獵不是送她出城,張張口即想明白了——打獵只是借口。
~~~~~~~~~~~~~
次日一早,梁玉裝束停當,看美娘穿着一身标志性的藍衣,笑道:“不錯,就是這樣,就是要人認出你來。來,一起用飯,吃飽了才好趕路嘛。”
兩人用過飯,梁玉帶着二十騎、侍女、健仆各乘馬出城。騎士們一模一樣的裝束、侍女們一色的巾帼髻配鮮紅的鬥篷、連健仆們的青色皮袍都是一樣的樣式,如此整齊的打扮看起來充滿了氣派。一行人鮮衣怒馬,雕弓利箭,一望便知是做什麽去的。
時近年關,天空又陰暗了起來,本地潮濕,越發陰冷入骨。梁玉卻不怕冷,精神極好地揮鞭前指:“走!”
王吉利夫婦留下來看家,王吉利做足了忠仆的模樣,催馬夫駕車跟在她的馬後一路追過大街,眼看要到城門口,苦口婆心地勸說:“三娘,三娘,天氣不好,不如等天晴!”
梁玉道:“就要在這個時候出去!天晴了還有什麽意思?”
王吉利道:“一旦下雪,您豈不是要冒雪回來了嗎?着涼了怎麽辦?好歹帶輛車,帶個手爐腳爐。”
梁玉罵道:“啰嗦!有打獵帶那玩藝兒的嗎?”說完,也不理他,打馬就走!
王吉利跳下了車,對車夫道:“快,跟上去!”他自己踮起了腳尖,目送馬車追不靠譜的主人家。
一出戲演完,梁玉等人一行趕到了數裏外的驿站,驿丞還記得這位“貴人”慌忙來迎接:“貴人,您老這是要回京了嗎?恭喜,恭喜!”心裏非常納悶,這兩天也不曾見有京城來使赦她還京,總不能是私自逃回京城的吧?
梁玉一偏頭:“怎麽,看不出來這是做什麽的嗎?”
驿丞一看放了心,又勸道:“要下雨了,貴人有所不知,這裏下雪不比北方,聽說北方下雪就是雪,這裏雪裏夾着雨哩,又濕又冷地上還滑,不好走。不如早些回去烤火,等天晴了再出來。”
梁玉道:“下雪好呀,下雪沒人跟着。吶,取匹馬來。美娘,我就送你到這裏了。”
驿丞裝聾作啞,直到梁玉對他說:“給美娘準備馬匹。”驿丞才堆起苦笑來:“貴人,無有文書、令符,驿馬怎麽能擅動呢?上頭追究下來,小人委實擔待不起。”
梁玉看起來要生氣,又忍住了,放平了聲音說:“那我出錢。”
“那也不行呀,萬一這時候再來了要換馬的官人,小人這裏沒有馬供給他,豈不是要壞事?”
梁玉挑起眉來:“當你養死了馬,賠錢,錢我出。”
驿丞不敢再反駁,應下了。梁玉對阿蠻道:“給他錢。”阿蠻額外再給了驿丞一串錢,笑道:“有勞。”驿丞的心靈得到了安慰:“不敢,不敢。謝貴人賞。”兩只耳朵卻支楞了起來,聽到了梁玉去美娘的吩咐:“你多帶些錢,路上遇到驿站,跟他們換馬,這些錢盡夠了。回家之後跟你叔叔好好認個錯,自己跑了出來,多遭罪呀……”
下面再說什麽,驿丞可就聽不清楚了。
美娘騎馬先走,梁玉目送她離開,自己也不留在驿站,而是說:“走,咱們獵一場去!”下雪最好了,一下雪,什麽痕跡就都掩了,她得趁雪下下來之前把美娘給調包了,雪下來,誰能知道她又把美娘帶回去了呢?
一行人行如疾風,美娘正在二裏外等着他們。車一到,梁玉便說:“上車,衣裳在裏面,阿蠻,幫她。”阿蠻與美娘上了車,于車內給美娘換上了梁宅侍女一樣的衣服,阿蠻給美娘梳了一樣的發式,再披上一件同樣的鬥篷,扶上一匹馬,一個同樣制式的小侍女就誕生了。
美娘換下來的衣飾被阿蠻抱着,驿站的馬則交由一名騎士牽着,一行人真個去打了一場獵。
收獲不多也不少,獲得了三、五只野雞,數只野兔,血淋淋的挂到馬上也很像一回事。鮮血的味道引來了兩只餓狼。梁玉笑了:“把那身衣裳扔給它去撕!噴上血,扔遠些!”
僞造完了現場,才從容将狼獵殺。王大郎驅馬上前道:“三娘,狼不獨行,別讓這畜牲招來一群。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此時,真如驿丞所言,雪夾着雨落了下來。地上并不積雪。
梁玉道:“那好,回去!阿蠻!”阿蠻又将一截墊子給美娘墊上,使她坐在馬上顯得高了一些,不像是個十歲的小姑娘的高度了。
一行人回城的時候不過中午,正是一日裏最熱鬧的時候,雖是下雪,因近年關,許多人在準備過年,街上人也不算少,此時地上終于開始積出一層薄薄的白色來,又很快被人的鞋子踩成了黑色。
新縣令為您左右,縣城增加了不少活力,人們閑聊着新聞,其中一條就是梁玉出城打獵。恰巧看到她的人将手一指:“不騙你,那不,回來了。哎,那馬真俊哎!車也好看!”梁玉的車夫今日卻大失水準,跟着疾馳的馬隊入城的時候跑得太急,竟失了平衡,車廂剮着城門洞的磚牆進的城,将車廂撞壞了。
馬隊停了下來,梁玉回頭問道:“怎麽回事?拿去修吧!修完回來!”說完不再理會,徑自帶人回府。
一場打獵送別的戲就算演完了。
~~~~~~~~~~~~~~~~~~
美娘回到梁宅,被阿蠻等人挾裹而入。各人在內宅除了鬥篷,阿蠻笑道:“三娘吩咐,小娘子今後就與她同吃同住。”梁玉是一家之主,她的供奉是最豐富的,她的卧房也是最安全的。
美娘松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明白了。”可是,要等多久呢?
【有消息傳到京城怕是得快過年了吧?朝廷再派員核實,再調兵,來回恐怕得兩個月。】梁玉也在算着日期,押送官回京必然不會象緊急軍情那麽急。
【不知道美娘舅家是否可靠?能否控制得住局面?唔,恐怕不行,如果行,斷不至于叫一個假貨充大輩兒。拖吧!過幾天他們就會知道,美娘死在路上了。反正我們把人救出來,給了馬匹盤纏了,凡解救出來想要回家的人,都是這麽對待的。】
梁玉将事情又在心裏的過了一遍,認為再也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了,心道,【只要撐兩個月,大軍一到,就把這個“土司”拿下來,五千戶一歸入戶籍,好大一筆入賬!這樣小先生的功勞也就有了,回京也就容易了。】
她從來不擔心自己回京的問題,她外甥在皇帝跟前戳着,別人也不能就不管她了。袁樵就不一樣了,朝廷又不是他家開的,不能他想當禦史就當禦史,想當縣令就當縣令,一轉臉,縣令不幹了,又回京了……皇帝親兒子都沒那麽幹的。袁樵已經心想事成兩次了,這一次怕是懸了。
想升官回京,他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績才行!否則就他倆這“私訂終身”,就夠兩人喝一壺罰酒的!追流放犯追到當地去做官,要人人都這麽幹,朝廷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要是五千戶還不夠,就得叫這裏“倉廪實而知禮節”了。開春了得好好琢磨怎麽種地,不能總瘋跑,打明天起,要去打聽他們都怎麽幹活的。】梁玉撚着耳朵,慢慢地想事情。王大娘子跑了進來:“三娘,我家那口子叫我進來說,有個什麽土司的,給您遞話來了。”
梁玉慢慢放下了手:“誰?”
“就是他們常說的那個楊土司,他要求見您。”
“人已經到了?”
“不是,是先送了禮物來了,人明天到。”
梁玉道:“東西收下,人打發走,就說我知道了。刺史、司馬兩個的請柬送去了嗎?”
“都送到了。”
“他們怎麽說?”
“都說一定來。”
梁玉笑道:“那就好。”她還擔心何刺史養病不來呢。
這日晚間,約定的時間裏,梁玉請何刺史、王司馬、袁樵到自己家裏來“觀書”。對外宣稱,自己從京城帶了些書籍來,請幾位點評。
聽到“觀書”的人,回憶起她一言不合就橫掃畢喜、張阿虎的樣子,怎麽也不能将她和“書”聯系在一起。不過何刺史與王司馬卻都欣然前往。
袁樵到得最早,兩人裝模作樣行了禮,梁玉先安排他與美娘在自己的內書房裏見了一面。往書房去的路上,梁玉悄悄捏了捏袁樵的手,心滿意足地笑了。袁樵縱容地放軟了手勁,随她去玩。
到了書房,兩人又是一副正經模樣了。袁樵客氣地對美娘道:“前番不如小娘子來歷,讓小娘子受苦了。小娘子的事情,我已具表急遞入京,小娘子稍安毋躁,三叔會照顧好你的。”并不因她年紀小而疏忽了禮貌。
美娘畢竟年紀小,愁道:“接下來
怎麽辦呢?”朝廷把楊家摁了,把她叔叔罰了,她怎麽辦?
袁樵道:“我已有主意,不過還須斟酌,請勿擔憂。”
袁樵這些日子辦的事還算公正,看起來也頗有智謀,美娘焦慮略解,低聲道謝。梁玉道:“他們快來了,阿蠻,你跟美娘回去。美娘,先忍幾天。”
梁、袁二人相攜而出,與何、王二人會面,先上酒食,再觀書。何刺史感慨道:“久居偏遠,常食腥膻,真是懷念這些飲食呀。”
梁玉笑道:“那就常來嘛。”
酒過三巡,梁玉請他們去“觀書”。
到了外書房,梁玉将書取來,幾人看了一回。梁玉這才将美娘的事情講了。何刺史驚道:“常聽說楊土司,竟不是原來的楊家麽?”王司馬則驚訝:“他的勢力這般大了?”又問美娘哪裏去了。
袁樵道:“她有家人,給盤纏打發回家了。”梁玉道:“她又不是犯人,在街上來逛來着。總不能将她給扣下。”
何刺史連說:“可惜可惜!司馬,我等須具表朝廷呀!”
袁樵道:“下官遇到盜匪,曾修書回京,提及此人。”梁玉也說:“我也寫信回去了。”
何、王二人道:“官道有匪之事我也報了,然則此賊如此勢大,還須再提醒朝廷!”一面着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兩人遇到劫匪已經夠頭疼的了,再來個“五千戶的假土司”,官職怕不要再貶上一貶?二人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手頭的力量不足以“剿滅”這股勢力,失去了立功的機會,都很捉急。
袁樵道:“二位莫慌,此事若處理得宜,也不見是壞事。正所謂福禍同相依。”
二人都鎮定了下來:“不錯!”
梁玉忽然說:“那位‘土司’方才遞了帖子,明天想要登門。”
何、王、袁異口同聲地問:“什麽?”
“我打算見一見,看他是個什麽意思。三位不曾見過他麽?”
何、王俱是苦笑,他二人一個有心無力病着,另一個沒精打采,“楊土司”關起門來做土司,其實未曾得到朝廷的承認,再有田地也不過是個“地頭蛇”、“土財主”,“楊土司”還不大讀書,拜帖寫得也不入他們的法眼,他們這樣的官職,不給這個面子是很正常的。現在知道這頭蛇有點大,二人後悔也晚了。
梁玉道:“那我就見一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