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陰差陽錯
時值仲夏, 山寺清涼,梁玉正在與呂娘子對坐下棋。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
“鐵笊籬”的傳聞還沒涼,追殺親兄的新事又火了起來,南氏也放棄了把女兒捂在家裏、等消息涼一涼再叫她出門裝大家閨秀的計劃。南氏一不管她,梁玉也就懶得再看別人的臉了, 就說要出門散散心去。
近來她頗有些火氣。禦史臺的線索斷了,她還在愁怎麽找線頭, 家裏上下絲絲不滿的味道又逸散出來,令她很是不快。梁滿倉不滿于家長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明裏暗裏說了許多次,他是“老子”。嫂子們對她管事太多也頗有微詞, 婆婆管着就算了,小姑子又算老幾?侄女們還安靜,六哥又覺得在外面昏倒很丢臉。及至知道與他賭錢的小官出了事,梁六郎又很不好意思, 越發不想見妹妹。
然而,他們一旦在其他地方有了不如意或者彼此之間有了矛盾,又喜歡叫她“你去跟宮裏說, 叫宮裏評評理”。誰叫梁玉有門籍呢?梁滿倉端着父親的架子,話還不算多, 梁大嫂就沒那麽多忌諱了,直接說“我要是能進宮我就自己說了”。
顯然, 大家對家裏只能有她一個人跟宮裏接觸頗為不滿。君臣父子兄弟, 這次序是天經地義的, 幾曾見未出閣的閨女能往宮裏跑,爹娘兄嫂反而沒這個資格的呢?又忌憚她,又要支使她。
既然你有了這個資格,你還是這個家裏的人,你排行又在最末,這個家裏的事就支使得動你,你就還得去——他們突然不怕她的菜刀了。
理由正當、邏輯完美,既合理又合法。
梁六郎賭博固然不對,吓昏了更是丢人丢得滿城皆知。但是犯官在禦史臺自殺,皇帝臉上過不去,又要安撫太子,也覺得梁家這也是池魚之殃,竟又賞賜安撫。于是争相登門拜訪的人是真的攔都攔不住了,随之而來的是種種厚禮。
金銀珠寶往家裏湧,徹底超出了想象與掌控,多得讓梁滿倉看了之後真的昏倒了。有了前車之鑒,梁家這回沒有忙着請大夫,由南氏拿起瓢來潑了一瓢涼水,才将人救活。梁滿倉醒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也肯開宴席了,也給大家漲月錢了,他還肯大手筆賞人,大把花錢買東西了!就是宴會上的賓客什麽貨色都有,亂七八糟。
梁玉怕再在家裏呆下去,會忍不住砍人,打算出去散心,養養精神回來接着幹。梁滿倉是不願意女兒“四處野”的,南氏點頭同意了:“閨女我來管,你管好你兒子吧!放着出去賭錢,那不是你點的頭?”梁滿倉與她争吵一番,以為到了京城,就得按京城的規矩來,喝酒賭錢騎馬打獵那都是這邊的風俗,“你當還是在鄉下土裏刨食吶?”
他轉變得倒快,南氏也回了一句:“我看貴人家的小娘子比我玉出格的多了去了,咋人家爹就能老實看着,你就非得蹦得比兔子還高哩?”
梁滿倉被老妻噎了,恨恨地罵了一句:“她都是你慣壞的,敗家的老娘們。女人當家,牆倒屋塌!”便不再管了。
南氏心疼女兒,拉過梁玉說:“咱藥人的不吃,違法的不幹,你這兩樣都沒幹,就挺起胸脯來做人!別聽他們唧歪!我看她們又欠收拾哩!我來收拾她們!”
梁玉笑笑:“我回來給她們帶花兒。”
南氏冷笑道:“她們才看不上哩!打量着當了太子舅爺家,就都抖起來了!都說宋郎君好,我看宋郎君幹錯了,就得緊着她們,叫她們手裏沒有一文錢,就都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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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上也要帶的,”梁玉笑笑,“再請幾卷經來給娘。”
“我又不識個字,”南氏嗔了一句,又讓她帶着呂娘子一道出,路上有個照應,又說,“你那點錢,省着點兒花,大手大腳的,你沒個錢傍身,可怎麽辦?聽我的,什麽大方的名聲都沒用,自己手裏有倚仗才是最好的。”
叮囑了許多,南氏才放女兒出去。
梁玉就與呂娘子到了小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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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娘子看着梁家的情形,恨不得現在就去給佛祖上炷香好好謝謝。她這裏使千斤的力,不如牆角自己塌了!梁滿倉真是個瞎子,竟然看不出來這些兒女裏,女兒比兒子有才得多,還要妄想着撐他的“權威”,這土包子的見識,撐死也就是個小財主。
按下一子,呂娘子含笑道:“承讓,這局又是我的了。”
梁玉才學下棋,輸了也不生氣,投子道:“輸了,輸了。”
呂娘子一語雙關:“三娘何必洩氣?”
“又來!”
“好好好,不說虛的,只說實的。三娘打算怎麽辦?”
梁玉捏着團扇,仰頭看着頭上古樹團團的綠葉,輕聲道:“呂師,你的意思我明白。我這一家人,上了京,确實是叫人看笑話來的。呂師想想,要在鄉下,我們拼死累活,再沒個天災人禍,拼個二、三十年,興許就能不用自己刨食了,再過個二、三十年,興許産業能大一些。家裏不出敗子、老天爺再賞飯,熬個三、五代人,就能奔着京城來了。現如今省了這麽多的功夫,不得付出點代價嗎?”
呂娘子道:“三娘看似果斷,心腸還是太軟。”
梁玉笑了:“咱們說好了,要叫他們嘗點教訓。”
“不是嘗教訓,”呂娘子正色道,“嘗教訓有什麽意思?我說的是,受點教訓,長點記性。我看他們走偏了,那三娘自己呢?你吃到教訓,品出味兒了嗎?”
梁玉道:“是啊。”
梁玉說了兩個字,就什麽都不再講了,呂娘子也識趣,也不多逼問。梁玉既是她相中的聰明人,必是已有所察覺了。梁家的種種矛盾、種種不妥,以及……呂娘子的意思。如果逼得太狠,呂娘子怕把梁玉逼得遠離了自己,那豈不難過。
呂娘子開始揀棋子,梁玉也慢慢伸出手來,黑白二子漸漸分開收攏。梁玉慢慢地說:“這一家人,在老家好好的,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的,都聽話。現在……唉……我真想回到從前啊。”
呂娘子笑了:“只怕他們不願意再面朝黃土背朝天了。三娘也說,要付出代價的。”
“我想明白了,呂師見過裝在布袋裏的面粉嗎?夯實了,解開布袋,面還是聚在一起,袋上的褶子都還印在上頭。解開袋子不去管它,它慢慢就塌了,崩得到處都是粉末。我想給它調水進去,揉作一團,塑個人模樣出來。我找的辦法是讀書。”
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
梁玉又說:“宋郎君難道做錯了嗎?沒有,他是想把家裏理出個人樣子來的,可是呀,沒有水調着,揉不成形啊。呂師,我是真為難。我又不是缺心眼兒,我能不知道阿爹想的是什麽嗎?我能不知道我現在遇到的是什麽事嗎?呂師,我能不生氣嗎?我的氣性多大呀?可家是他的,他得說了算!不然這家就散了!本來就叫人瞧不起,我自己還要再不幹人事嗎?”
呂娘子嘆息良久,冷不丁冒出一句來:“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令尊就是德不配位。”【1】
“這又是哪裏的典故?要讀的書可真多——那我就是力小而任重了,”梁玉先是自嘲,旋即正色道,“我爹沒有缺德的地方。藥人的沒吃,違法的沒幹,呂師,我們就是沒有打小能讀書學道理的好命。打小地方出來,見識沒跟上。”
“三娘怎麽會是力小而任重呢?力小而任重的是令尊。令尊能應付得了京城這灘渾水嗎?應付不了要怎麽辦?三娘問問自己,令尊聽你的勸嗎?要門籍,哈?聖人為什麽不給他?!府上先生也有了,學了什麽?又做了什麽?有治理一縣才能的人,讓他治國,就要誤國,他自己也會成為罪人。那是害了他!”
梁玉道:“呂師,都說我比侄女們聰明伶俐長得好,你知道為什麽嗎?這哪是什麽天生呢?聰明伶俐是因為我打小是被慣着的,慣得我膽子比天大而已。您看富貴人家的孩子比窮人家的長得就好看、就大氣,人家吃得飽穿得暖,自然長得高大白淨。我呢?我娘從每人碗裏多刮一勺子給我,我就能吃飽,她不會再刮一勺給別個人。我得領這份情。你容我再試一次,好嗎?畢竟一家人,有臉沒臉都是捆在一塊兒的。”
她沒有問呂娘子,翻臉了要怎麽辦,呂娘子從頭到尾也沒有講,但是兩人都知道,一旦有那麽一天,辦法肯定是有的。像她們這樣的人,又何止走一步看三步呢?得十步、百步往外看。翻臉之前,該嘗試的努力還是要試一試的。
“當然好,”呂娘子答得痛快,“三娘如果不是這樣的心腸,也不會這麽讨人喜歡。我只怕三娘面對的不是一袋面粉,是一袋沙子。”
【而我在披沙揀金。】呂娘子默默地加了一句。她也聽出來了,梁玉對自己家人也不算不明白,畢竟是個被捧着長大的姑娘,對家裏還有感情。呂娘子很看好梁滿倉的帶領下,會把這點感情消磨掉。
呂娘子說得毫不留情,梁玉也沒有生氣,自家那個樣子,難怪呂娘子這樣的人會不滿,她笑笑:“來都來了,還是拜拜菩薩吧,心靜。”
呂娘子也起身,故作不經意狀地說:“說起一家人,婕妤與賢妃,也算是一家人吧?”說完,自己笑了。
梁玉道:“這樣說就沒意思啦。要是有人造反,她倆一準兒一起罵反賊。”
“好吧好吧,說說諸葛孔明吧。”
“咦?”丞相的大名梁玉還是聽說過的,也有了些興趣。
“孔明仕蜀,其弟諸葛瑾為東吳權臣,族兄諸葛誕是魏征東大将軍。”
梁玉只管含笑聽着,心道,呂師雖然是個明白人,但是不處在我的處置上,不知道我難處,她只管說、我只管聽,擇其中有用的而用就是了。不過孔明家真是有意思,還得叫她多講講。
呂娘子道:“第一次見面,我就對三娘講過,三娘與梁府,一樣又不一樣,日後有了夫家,與夫家也是如此,否則就會疲于奔命。但願三娘沒有忘記。”
梁玉一指前面:“到了。”
老尼奉了香來,又要敲鐘念經,呂娘子對她使了個眼色,老尼很是遺憾地帶着兩個徒弟閃開了。梁玉笑笑,對阿蠻道:“跟過去,捐香油錢,別叫法師白忙了。”阿蠻低頭輕笑:“是~”
梁玉往卧佛前一跪,仰面看着這佛像,良久,解下了佩刀,雙手捧着拜了三拜,再起身,将刀交給呂娘子:“這是小先生送給我的,說總拿菜刀不好。我哪能不知道動刀不好呢?不拿刀也不行,我心裏虛,沒個倚仗不行。”
“現在不虛了嗎?”呂娘子捧着刀問。
梁玉看着卧佛,輕聲說:“別看六郎又吓暈了,其實他們已經不怕我拿刀了。為什麽呢?京城有京城的規矩,規矩給了他們膽氣,我就是得聽爹娘哥哥的,大家如今都不光着腳了,穿上了鞋顧忌也就多了。禮法真是個惹人厭的東西!它也太幫庸人的忙了。那我再拿着刀還有什麽用呢?我爹打六郎,這回都沒用親自動手,他叫家丁了。呂師,我的手會放下刀,我的心要拿起刀。我心裏的刀,照樣殺人。”
妙目之中,佛祖微笑,不生不滅。
呂娘子喜形于色:“三娘總能給我驚喜。”
“咱們還是說說禦史臺的死人吧。”明顯的設局,因為兩個小官自殺,線索斷了,成了一件無頭公案。心裏有懷疑的人也不能就這麽說出去,說出去是給別人送菜。
呂娘子精神一振:“賭徒當然不會輕易就死,多半是被滅口,也有可能是被拿住了把柄不得不死。總與那個‘不賢良’脫不了幹系,也必是用到朝中之人。這就容易了,盯,盯死了!專盯朝中急于上位的鑽營小人眼裏,‘不賢良’可是奇貨,必會投效。他們一動,就必有形跡,抓住了,咬着別松口,一口咬到底!我不信聖人會縱容‘不賢良’的手伸這麽長。”
“好!”梁玉毫不猶豫地說,“我的錢帛細軟放在哪裏,呂師是知道的,都交給呂師去辦了。”
呂娘子頗有一種張良遇劉邦的豪情,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梁玉想了一想,又感慨:“可惜,咱們朝裏一個人也不認識,不,我認識蕭司空。他又不能幫我參我爹一本。”
呂娘子腳下一滑:“什麽?”
“是啊,找點家裏的毛病,參一參,叫國法罰一罰。用眼色教不會的,就用話來教,用話教也教不聽的就用鞭子教。一鞭子抽下來皮開肉綻打到白花花的骨頭上,疼得死去活來到死也忘不了。這樣就能治好了。他們又不謀反,随便找個罪,不管多重,也都不會殺他們。”梁玉打從下了決心也就有了主意,不再像是聽了呂娘子說“受點教訓”之後的放縱,她開始動真格的思考了。整治自家人呗,死不了又疼得忘不掉不就得了。
梁玉一思考,呂娘子就高興:“三娘真是英明。”膽子也夠大,這就想到用官員了?
“別誇了,我這也是沒辦法了,但凡我腦子要夠使,就能把爹勸服了。這不是不聽勸嗎?”梁玉并不高興,“總比種種過錯攢在一起,叫人一塊兒扳倒了數個幾十條罪狀罰成個死罪來得好!可惜朝裏沒人吶!呂師,你說得真對,要辦點事,還真要有權柄,能在朝上說得上話,用得了人。”
呂娘子低聲道:“這個我還真有辦法。朝裏急于上位的鑽營小人,難道就只能讓‘不賢良’用嗎?”
“有把握嗎?”梁玉道,“要是扒出我來,那就是我吃裏扒外了。”
呂娘子驚訝地問:“三娘為什麽這麽說?鑽營小人不會為了升官裝正直君子嗎?這庵堂廟宇,道觀精舍是做什麽用的?我給三娘講佛經是為讓你與世無争的嗎?京城裏信佛道的貴人多得是,這些僧尼道士女觀,哪家他們不進?”
“原來如此!呂師真是寶貝。”
呂娘子笑了:“三娘也要再讀幾本佛經,就可以到大些的廟宇道觀裏偶遇幾個還願聽經聽講故事的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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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庵堂裏回來,梁玉還是給家裏侄女們帶了點時興的小玩藝兒,又帶了些庵堂後山結的果子給南氏供在家裏的菩薩面前。
南氏嗔道:“跟你說了,你是出門玩去的,不用總惦記着家裏。”
梁玉微笑道:“那哪兒成呢。阿娘,我看那處地方清淨,又涼快,夏天轉轉挺好的,嫂子們也夠忙的了,你也該歇歇了。侄女們也是,學了這些天也該松快松快了,沒道理他們爺們在外頭浪,咱們就不能出門兒。黃娘子也放她一天假,願意跟咱們玩就跟咱們玩,不願意就也家去歇一天。您看怎麽樣?”
嫂子們都是樂意的,在鄉下的時候,哪怕是去地裏送飯,也能透透氣。到京城吃穿用度高了,不能出門始終是個不足。
南氏笑道:“行,都依你。”
梁玉道:“行,那您定日子,我明天還去看看阿姐,聽聽有沒有消息。”
南氏道:“那敢情好!你阿姐在宮裏不容易,咱們這穿的戴的不都是因為她才有的嗎?該知足了!不許跟她再要東西了。”
“行,她要給,我也不攔着。”
“呸!”
梁玉從南氏那裏回房,另一個使女安兒便過來說:“小宋郎君有話傳給三娘。”宋奇是宋郎君,宋果就是小宋郎君,宋義叫做宋先生。能叫宋果一個結巴傳話過來,可見事情很重大了。
“什麽話?”
“是張單子,近來登門的人名。小宋郎君說,太雜亂了,老翁自己心亂了。宋先生會勸的,請三娘也留意。”
“知道了。”梁玉說得咬牙切齒。梁滿倉不讓她管呀,倉庫不用看了,賬也有了賬房了。得虧還沒沒收梁玉的私房錢。這點倒是一個讓人滿意的改變,梁滿倉自打昏倒之後,可能是真的覺得錢夠多了,不像先前那麽摳了。
呂娘子笑道:“這不是好事麽?三娘自己也要努力才是。”
梁玉磨了磨牙,笑道:“呂師說的對。”宋義、宋果兩個人,眼光才學都是有的,就像呂娘子說的,他們倆沒有宋奇身上那個“聖人派來”的光環,許多事情就不大好辦。
梁玉就催呂娘子:“那件事情呂師也要上心。”
呂娘子道:“放心,耽誤不了事情。”除非梁家立時造反,否則時間是足夠的。
梁玉本以為操心自家就已經夠了,常跑跑宮裏,哪怕刺了家裏的眼,也能扯虎皮做大旗,壓一壓他們的心。不意第二天到了宮裏,麻煩找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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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到宮裏的時候,淩母與淩珍珍已經在宮裏住了一夜了。到了延嘉殿沒坐多久,淩賢妃就派人來請,說自家母親和妹妹也來了,正好梁玉也來了,大家枯坐無趣,一起來打打牌、下下棋,她那兒有極好的西瓜。
梁婕妤對來者笑道:“知道了,你去回娘娘,我們收拾收拾就去。”
送走了人,一轉臉,梁婕妤就啐了一口:“不知道又要作什麽妖了!”
梁玉笑道:“阿姐會罵人了,可喜可賀。”
“呸!還不是被逼的?菩薩都要發火了!”
昭陽殿與昭慶殿早就勢如水火,梁婕妤原本寧願自己還是那個住在掖庭裏的老才人,也不想趟這渾水裏去。不想兩邊還就好拿着她的事情隔空鬥法,弄得梁婕妤苦不堪言。她一直是為兒子忍着的。現在兒子不忍了,梁婕妤心裏竟然是一種暢意。
兒子不忍了,梁婕妤也就不替兒子認慫,腰杆兒居然能挺起來了,話也能多說幾句了。不過要她當面罵,還是罵不出來的。這不,到了昭慶殿,她還跟以前似的,老老實實跟賢妃問個好。
賢妃也笑吟吟地:“這樣才對嘛,都是親戚,要多多走動才好。三姨見過珍珍的吧?你們年輕差不多,正該一起玩。她在京裏比你長些,各處都熟,叫她給你說說哪裏好玩,哎,我們來下棋。看三姨今天手氣如何。”
梁玉直覺得賢妃今天不懷好意,這笑的跟拿着什麽把柄了似的。也就上桌來,拿了一色棋子,淩珍珍拿了另一色,才鋪開來,皇帝到了。
梁玉心說:來了。這老娘們要不是算計好了的,我把這棋盤吃了!
桓琚今天心情還算不錯,無頭公案扔給禦史臺,除此而外,一切都好。太子也越來越像樣了,雖然仍然有些怯,倒是很貼心。到了昭慶殿一看,淩賢妃與梁婕妤又在一起,這是符合桓琚的設想的,他當然高興。
笑問:“玩什麽呢?”
淩賢妃道:“玩棋,聖人來嗎?”說着,拍着淩珍珍叫她讓座。
這是淩賢妃常做的事情,總是把與皇帝接觸的機會讓給別人,桓琚覺得賢妃真是乖巧懂事。大大方方地坐下,一邊跟梁玉下棋,一邊問:“珍珍近來都幹什麽呢?”
淩母代答曰:“她就在家裏安安靜靜看個書,彈個琴。悶了就去禮個佛。丫頭悶得緊,怪沒意思的。”
桓琚笑道:“安靜有安靜的好處嘛。也不要太悶了。三姨爽朗,多與珍珍相處,叫她也開朗些。不要說我偏心,她是個極有才學的女子,對你也有好處的。”
梁玉笑道:“您說好,那一定是很好的。我明兒就去,別嫌我麻煩才好。”
淩珍珍但笑不語。
淩賢妃道:“三姨不是跟袁家的小郎君讀過書嗎?怎麽會沒有才學呢?袁家高門大族,家學淵源,三姨太謙虛啦。少男少女該更有話說,能學得肯定多。”
【我·操·你·媽·的·蕭度!】梁玉頓時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蕭度淩珍珍,你們這對殺千刀的狗男女!有本事沖我來,敢坑我小先生,我非弄死你們不可!】才說自己能殺人,就被背後捅了一刀,梁玉的憤怒可想而知。【你們真以為我不會殺人嗎?】
心裏把房頂都炸飛了,梁玉手上一點沒抖,又下了一子:“可不敢這麽講,娘娘哪兒聽來的呀?”
淩珍珍臉上一片空白,腦子裏也被煙花炸空了,她機械地轉過頭看着母親,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來了:您說要保密的!!!
這一刻,天真少女淩珍珍才知道,原來,親娘的保證也是不能信的。
打擊還沒有結束。
淩賢妃笑道:“三姨先說有沒有這回事兒,我再告訴你是誰講的。”她心頭竊喜,梁家真是個沒半分規矩的人家,“凡品”竟然一點也沒覺得不妥嗎?少男少女,也可以是孤男寡女,你們這相處,不覺得有問題嗎?這一下,蕭度辦事不牢靠、梁玉沒一點規矩,兩個就都落實了。
梁玉又下了一子,笑着扭頭看了一眼淩賢妃,又轉回去催桓琚:“該您下了。”
接着毫不在意地說:“小先生?那是蕭郎君騙來的,騙來的時候臉都氣青了。你要說這事兒,那是有的。”
說着,又下了一子,左肘支在案上,掌心上翻,笑道:“我贏了,聖人,給錢吶。”
淩珍珍死死咬住唇,手緊緊攥着母親的袖子支撐,整個人才沒有癱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