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開竅
在床上躺了數日, 徐南風精神好多了,臉色也恢複了紅潤。直到今日清晨,葉娘紅腫着眼睛來找她。
徐南風一眼就看出了母親今日的反常。
葉娘好像有心事。進門後, 徐南風才看清她的模樣, 兩只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精致的妝容也哭花了, 滿臉的茫然和無措。
徐南風問:“怎麽了,娘?誰欺負你了?”
葉娘用紅腫的眼睛望着徐南風, 視線落在女兒胸口纏繞的繃帶上, 眼中的淚怎麽也止不住。她飛快地抹了把眼睛, 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說:“紀王那麽好,誰敢欺負我呢?”
可葉娘也明白, 她此時的安穩與富庶,是女兒用命換來的。
見到女兒這般模樣,原先準備打聽徐謂下落的話到了嘴邊,終究不忍心說出口。
徐南風仔細觀察着她的神色, 問道:“娘,你到底是怎麽了?剛才在門外,是否有話要對我說?”
葉娘張了張嘴, 紅着眼睛問:“南兒,還疼麽?”
徐南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問道:“您是說這個?早不疼了,就是近來結疤, 癢得很。”
葉娘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紅了一圈:“再癢也不能去撓,知道麽?”
徐南風點頭。
葉娘在她榻邊坐了片刻,心情倒是平複了不少。猶豫半晌,她扯出一個木讷的笑來,對徐南風道:“南兒,其實紀王什麽都跟我說了,娘也想明白了……若真的是你那死鬼爹對你下了殺手,那他落得如此下場也是應該的,娘不怪你。”
徐南風心裏一咯噔:“娘,你在說什麽?”
葉娘顧若罔聞,哽聲嘆道:“這都是他的報應,報應啊!”
從葉娘的言辭神色中,徐南風大概猜出來,徐謂怕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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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王辦完事回府,便見徐南風心事重重地倚在榻上發呆。
“南風,在想什麽呢?”紀王一身绛紫的闌衫,笑吟吟地走過去,将手中的油紙包放在案幾上,“今日去看了母妃,她對你的傷勢很是擔憂,還托我帶了幾味宮中的藥材過來。”
一見到紀王的容顏,徐南風心情便不自主地明朗起來。她撐着坐直身子,望着案幾上散發出香氣的油紙包,問道:“那是什麽?”
“龍須酥,母妃特意為你做的。”紀王将油紙包打開,白淨修長的指節撚起一塊點心,喂至徐南風嘴邊,“來,嘗嘗。”
徐南風張嘴吞下,唇瓣不經意間碰到紀王的指腹,彼此都帶來一絲酥麻的觸感。
徐南風一怔,忙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含糊道:“好吃。”
紀王眼波深了深,将被她唇瓣觸碰過的拇指和食指放在嘴中,舔去沾染的殘屑,随即深沉一笑,啞聲道:“的确好吃。”
“……”你變了,你不是我所熟悉的紀王。
徐南風噎了噎,回想起方才葉娘的反應,心道還是正事要緊。
她坐直了身子,收斂神色道:“少玠,我有事要問你。”
紀王給她倒了一杯茶,溫聲道:“請講。”
徐南風接過熱茶捧在手心,片刻方問:“徐府……是不是出事了?”
此事紀王并不打算瞞着她,便颌首道:“今日父皇下令,抄了徐府,太子受牽連禁足東宮,徐良娣也被貶為良媛。不過有人替你作證,将徐尚書與你斷絕關系一事挑明,故而父皇恩準,你不受牽連。”
徐謂锒铛入獄的消息,并未在徐南風激起太大的波瀾,她等這一天等了太久,所有的愛與恨都早已被消磨殆盡。那個負心漢,不值得她為之歡喜哀嘆。
紀王略加沉思,徐府被抄沒的事在洛陽鬧得沸沸揚揚,徐南風重傷在榻,不可能得知這個消息,那便只有一個可能。
他問道:“葉夫人,來找過你了?”
“嗯,不過她也沒說什麽,只是在我面前哭了一會兒。”徐南風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我娘跟我不一樣,我對我爹沒什麽感情,可她……卻是真真正正地愛過我爹,愛得越深,便越是可憐。”
當年十裏八鄉人人豔羨的郎才女貌,如今卻是淪落到這般境地,葉娘一向心軟,難受一會兒也是正常的。好在現在的葉娘眼界開闊了許多,若是換做從前的她,定是要哭鬧着求紀王救徐謂了。
紀王定定地望着她,沉聲道:“南風,我瞞着你動用了李之年,扳倒了你的父親,你可生氣?”
“此事遲早會發生,為何要生氣?”徐南風訝然,随即又苦笑一聲,“或許有些遺憾罷,沒有親眼見證他的落魄。”
“他們不該算計你。”紀王沉默了一會兒,方淡淡開口,“但凡傷害你的,我必睚眦相報。”
他的聲音很輕,甚至還帶着笑意,可傳到徐南風耳中卻仿若雷霆萬鈞之重,令人心尖一顫。
徐南風望着他完美無瑕的面容,嘆道,“少玠,有時候我真看不透你,明明看起來溫柔得像只兔子,可皮毛之下又盡是獠牙。”
“那是因為有你存在,我才會愈來愈強。從前不屑的東西,不想做的事,為了你,我都會去争一争,去做一做。”
紀王笑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面頰:“我想給你最好的,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他的眼睛烏沉沉的,泛着深邃的波光。每次徐南風與他對視,都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漫天璀璨的星鬥,美得驚心動魄。
她心慌意亂,紅着臉悶悶地想:我何德何能,讓他如此珍愛?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多年前,我在他落魄之時給他了一個饅頭?
情愛之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每次一提到感情,徐南風總會轉移話題或陷入沉默,劉懷也不忍逼她,只強忍着內心翻騰洶湧的渴望與愛意,起身道:“該喝藥了,我叫人給你拿來。”
一聽到喝藥二字,徐南風打心眼裏抗拒。
紀王俯下身,溫聲道:“喝了才好得快,不過你若害怕,我不介意親口喂你喝。”
徐南風猛地擡頭看他。
紀王笑道:“你昏迷那會兒,我便是這樣一口一口哺給你喝的。”
徐南風臉一紅,哭笑不得道:“不用不用,我沒這麽矯情。”
“唉。”紀王眼睛一黯,頗為失望的樣子。
紀王去取藥,徐南風便躺在榻上想了許久。
紀王眼睛好了,太子勢力被削,徐家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是否還需繼續留在紀王身邊?
她曾經那麽向往自由……
可是婚後,少玠也從未幹涉過她的自由。
她說過要帶着母親歸隐山林,過一輩子清淨日子……
可是少玠一直将葉娘當做自己親生母親般侍奉,若沒有他,葉娘興許一輩子都會窩在葉家受氣。
扪心自問,她難道對少玠的示好毫無知覺?
少玠喂她喝藥,少玠給她買糕點,少玠處處護着她、以她為重,少玠說他喜歡她,一輩子都只喜歡她一人……
想到許多天,徐南風實在是找不到一條離開紀王府的理由,反而漸漸認清了自己的心意。
是啊,紀王對她掏心掏肺的好,她怎麽舍得離開他?
在遇見紀王之前,徐南風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依賴一個人。
他不完美,但是他能包容她所有的不完美。他的笑能給予她溫暖,他的懷抱能驅趕她的孤寂,只有和他在一起,靈魂相契,徐南風才覺得自己是安心的,是完整的。
那日在獵場,她為何會寧願自己面對死亡,也不願少玠受傷?難道僅僅是因為利益和盟友的關系麽?
不,答案是否定的。
‘和離’一直是她用來麻痹自己的借口,在她尚為察覺的時候,紀王的一切絲絲縷縷沁入她的世界,早已在她骨髓中生根發芽。
想清楚了一切,徐南風沒有預料中的不安,反而松了一口氣。
是的,她喜歡紀王。
徐南風一向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她想清楚了一切,便不會再拒絕紀王的示好。她甚至下定決心,只要紀王再提感情之事,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他,與他忠貞不二,長相厮守。
但……
接下來的數日,紀王都不曾再向她表示一星半點的暧昧。
感情之事絕口不提,行為舉止也不曾逾禮,兩人仿佛又恢複了最初那般相敬如賓的狀态。
徐南風表面不曾說什麽,可心中卻早已急得抓耳撓腮,心中悵然不已。以前她不談感情的時候,紀王天天撩撥她,現今她開竅了,紀王反而收斂了。
這可如何是好!
是夜,徐南風惴惴不安地喝了藥,一口悶,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紀王頗為訝異地笑笑,低聲道:“今日南風很乖。”
徐南風将藥碗擱在床頭的案幾上,轉過頭略帶期許地望着紀王,孤注一擲般道:“今夜你睡哪兒?”
紀王擡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笑意深了些許:“還是隔壁廂房。”
“不留下來麽?”
“讓我留下來,不怕我對你做些什麽?”紀王緩緩湊近,嘴唇貼着她的耳廓,低聲道,“還是說,夫人其實很期待我對你做些什麽?”
徐南風一怔,表白心意的話在她舌尖繞了個圈,又被她生生咽下。
唉,還是說不出口。
“好了,不逗你了。”紀王輕嘆一聲,在她唇角落下輕而長久的一吻,起身道,“早些睡。”
于是,轉身離去。
徐南風望着紀王遠去的背影,懊惱地捶了捶繡枕,今日又錯失了表白心意的時機。
輾轉半夜,她實在睡不着,搖鈴喚來了侍婢。
八寶和桂圓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走進卧房,問道:“夫人,要起夜麽?”
“不,我想喝酒。”
“喝酒?”八寶與桂圓對視一眼,忙擺手道,“這可不行,夫人你傷還沒好呢,不能喝酒的。”
徐南風倚在榻上,喟然長嘆:“可是,酒壯慫人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