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流
馬車進城後,已是華燈初上的時辰,星辰璀璨的夜空下,洛陽城的熱鬧并沒有随着夕陽的下沉而消寂,酒肆勾欄正直一天中最鼎盛的時候,酒香與脂粉交織,別樣繁華。
那盒‘滿堂春’,徐南風只吃了一半便飽了。她分了一塊桃花糕給紀王,道:“少玠也嘗嘗。”
紀王笑着接過那粉紅的小糕點,拿在手中小口小口地吃着,斯文優雅,弄得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放慢了速度。
馬車過了四方街,熱鬧聲漸漸消弭,再拐個彎兒便到了徐府。徐南風向紀王道了謝,告了別,便抱着剩下的半盒點心下了馬車,站在門口等着紀王他們消失在街道拐角,這才敲門進了府。
徐府剛巧是晚膳的時辰,徐謂和張氏母女正趕往廳堂吃飯,撞見徐南風進門,徐謂面色一沉,沒好氣地說:“私自出府,天黑放回,成何體統!”
徐宛茹的目光落在徐南風的點心盒子上,當即瞪大了眼,面上嫉恨交織。張氏也看到了福壽堂的點心盒,眸中的陰暗一閃而過,但很快調整了面色,拉着徐謂的手笑道:“南風都是要出嫁的人了,郎君便少說兩句罷。”
徐南風今日心情大好,不想跟他們鬥嘴皮子,便抱着盒子視與他們擦肩而過,徑直朝後院廂房走去。
徐謂面色更陰了,望着徐南風灑脫的背影低嘆一聲,對張氏道:“夫人,這丫頭向來記仇,她若真嫁到紀王府,怕是……”
張氏知道徐謂在擔心什麽,便笑着打斷:“郎君是堂堂禮部尚書,張家官至宰輔,背後還有太子撐腰,小小紀王,不足為懼。更何況葉娘還在我們的手中,南風也不敢輕舉妄動。”
徐謂放心了些許,拍了拍張氏依舊細嫩的素手,說道:“還是夫人可靠,有妻如此,夫複何求啊?徐某明白,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靠夫人娘家的面子。”
張氏嬌羞地低下頭,推了丈夫一把,道:“好了,茹兒還在這兒呢,甜言蜜語待會回房再說罷,郎君先去吃飯,妾身随後便來。”
徐謂點點頭,朝正廳走去。
可等徐謂一走,張氏面上的嬌羞之色便褪了個一幹二淨,整個人陰沉得可怕。
“母親!”一旁的徐宛茹拉了拉她的衣袖,氣急敗壞道,“你不是說已經買通了刺客,今日就是她的死……”
“噓!”張氏面色一變,見四處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喝道,“你爹性子軟,別讓他聽到。”
“可是……”徐宛茹咬了咬唇,恨恨地瞪着西廂房的方向,“她怎麽活着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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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張氏也覺得奇怪。
刺客是她托哥哥的關系買通的,按理不該失手,徐南風雖練過幾年拳腳,但武功還不至于能與專業屠戮的刺客匹敵。今日失手,定有原因。
張氏道:“‘滿堂春’專供京城顯貴,不是誰都能買的起的。”
徐宛茹眼眸一轉,便明白了其中深意:“母親的意思是,她今日一整天都與紀王在一起?”
張氏颌首:“或許刺客沒有找到下手的時機。”
“不要臉!”徐宛茹咬牙切齒,更多的是嫉妒。徐宛茹是什麽下賤東西,也配吃福壽樓的點心?
張氏淡淡瞥了女兒一眼,低聲道:“茹兒,你也該改改你的性子了,喜形于色,乃是大忌。”
徐宛茹低下頭,收斂了些許,仍有不甘道:“難道就這麽放過她?她手上可是握着我爹的秘密,萬一和紀王聯手,爹定會受累。”
張氏眼神一冷,扯了扯嫣紅的唇,“人,是不能留的。不過這次不得手,她定會對我們産生戒心,得再想想別的法子。”
徐宛茹忙問:“什麽法子?”
“徐南風是未來的紀王妃,而紀王,又是太子的敵人,除了我們外,還有誰最希望他們死?”
“母親的意思是,借太子的勢力?”
張氏冷笑:“不錯。借刀殺人,坐收漁利,才是真贏家。”
“我怎麽沒想到,太子的勢力比咱張家要大多了。”徐宛茹覺得此計可行,不禁眉開眼笑,依偎在張氏肩頭道,“母親,你真是太聰明了!”
“你呀,還是好好學着罷。別動不動就跟個炮仗似的橫沖直撞,将來到了夫家,母親可護不住你了。”
張氏揉了揉徐宛茹的發頂,又換上賢妻的面容來,溫聲笑道,“去用膳罷,別叫你爹起疑了。”
徐宛茹甜甜的應了聲,夜色寂寥,誰也不曾知道她們已在黑暗的庇護下,設下了帶毒的陷阱。
而此時的左掖門處,馬車內的紀王擡手摘下蒙眼的緞帶,露出一雙烏沉沉的漂亮眼睛來。
紀王眉目深邃,眼型漂亮,可瞳仁卻是清冷而渙散的。他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摩挲着掀開車簾,朝外輕輕喚了聲:“姚江。”
姚管家立刻籲了一聲,停下馬車,回首恭敬道:“王爺,有何吩咐?”
紀王道:“方才在城郊的樹林裏,處理了多少人?”
姚江回複:“不多,只有三人,但事情敗露後他們便服毒自盡了,并未留下活口。”
“三人?功夫如何?”
“上流刺客,但并非頂尖,普通的達官顯貴也能請得起。”
紀王笑了:“三皇兄貴為太子,當不會只請三個不入流的刺客,東宮不至于這般拮據。”
姚江道:“的确不像是太子的手法,恐另有他人。”
紀王放下簾子,重新坐直了身子,閉上眼輕聲道:“查下去。”
姚江躬身颌首:“是,已經讓姚遙去追查了。”
紀王在馬車裏輕笑一聲,說:“你侄子辦事,本王是放心的。”
馬車又平平穩穩地駛了起來,街道盡頭,紀王府燈火正盛。
徐南風也回到了自家廂房,彩雲剛巧盛了飯菜上來,見到她進門,便道:“二夫人,姑娘回來了。”
葉娘放下挑燈芯的簪子,站起身來:“南兒,怎麽這時候就回來了?”她還以為女兒會與紀王纏綿一夜呢,最好能早日懷個胖小子!
“天都黑了,自然要回來。”徐南風坐在案幾旁,将手中的半盒點心往母親面前一推,道,“福壽樓的‘滿堂春’,給您留了一半。”
葉娘欣喜地接過盒子,兩眼放光。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塊糕點捧在手心,啧啧贊嘆道:“這哪裏像是吃的啊,簡直跟活花似的。”
徐南風吃點心吃飽了,便給自己盛了碗湯,笑道:“您快吃了吧,過了夜就壞了。”
葉娘盯着那些精致的小糕點看了半晌,嘆了口氣,意猶未盡地将它們放進盒中裝好,道:“不吃。娘沒有這個享福的命,回頭給你爹拿去……”
徐南風一聽到這句話便來氣了,笑意頓時僵在臉上。她伸手按住盒子,面上已帶了愠怒之色:“您不吃就算了,便是拿去喂狗也不要給他糟蹋了。”
徐南風生性淡然,極少動怒,葉娘見她着實生氣了,忙哄道:“娘吃,這就吃。聽說死貴死貴的呢,喂狗多可惜!”
徐南風面色稍霁,松開手,心想:紀王送的,才舍不得喂狗。
……不對,為何要舍不得?
她沒細想,匆匆喝了碗湯,便推說已經飽了,轉身回到了自己卧房。
洗漱完躺在榻上,徐南風輾轉未眠。
她想起黃昏時撞見從樹林中出來的姚管家,或許紀王的确吩咐他去買了點心,但那絕對不是他從林中鑽出的理由。
盡管只是匆忙的一瞥,但徐南風還是眼尖地發現了,那時姚管家的靴子邊緣,有一滴極小極小的血漬。
鮮紅的,像是一點朱砂,烙在姚管家那一塵不染的鞋上。
而在之前見面時,他的鞋上并無任何污漬。
樹林裏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們到底瞞了她什麽?
心中的不安愈盛,這洛陽城繁華富庶的外表下,不知還有怎樣的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