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光夜
擺過酒,入新房。
沒有電的緣故,天色格外的濃黑,放眼望去,木頭窗框外只有黝黑的樹影,和連綿的遠山。
與宣義太不一樣了,那座夢想之都的夜色從來都是被燈紅酒綠籠罩,玻璃反射各色迷離亮光。
時至今日,從宣義到姜家溝,跨越四個省,長達三千公裏的路程,承載的一千多個日夜,一路上的決定,是對的錯?
她凝視自己交叉的指尖,竟開始有些不确定。
某個聲音喊叫,還來得及,快走,脫離軌道,還來得及。
她任由那個急迫的叫聲回蕩在胸膛裏,安靜坐在床榻邊,将袖子伸給姜逐。
他拉住,嫁衣在別人幫助下很輕松從頭上脫下,搭在板凳上,垂落一角。
也許是她散發出“任君采撷”的信息太明顯了,姜逐幾乎是不經思考将她壓在身下,鉗制這片溫香暖玉。她靠近鎖骨的皮膚上有一小點的紅泥,大約塗口紅的時候,不小心刮上去的。
他湊上去輕蹭兩下,擡頭時,拖拽抹開的凡士林沾在下唇,像洇出的一抹血。
自此意亂情迷。
親吻的間隙,朱定錦緩慢撫過身上人的背肌,伸向他褲鏈。
那一刻來臨的時候,聲影消逝,只保留最原始的疼痛。
她察覺自己意外的坦然。
沒有光源,無法在黑暗中視物,但她還是勾勒出他征伐的模樣,汗濕緊實的皮膚,腰線輪廓邊界分明。
也許不是用眼睛,而是無數次的觸感形成的圖像。
Advertisement
逐漸脊背被快感抽得痙攣,風浪驟起。
尋歡作樂至滅頂的盡頭。
初涉情/事的男人猶不知足,朱定錦睡下沒多會,又被他鬧起來。
炭盆燒得很旺,熱到她覺得身體無一處不濡濕,吐出的呼吸都像是蒸籠縫裏冒出的白汽,姜逐把她抱起來,吻她的鎖骨,楔進她身體裏。
她在他懷抱中漂浮着,腦海電閘無數次地燒斷保險絲,又無數次重新連接。
盡是雜亂無章的片段,像是某種隐喻,細細軟軟的閃過,指甲在石頭上輕輕劃出痕跡,伴随潮汐一般無止境的歡愉,摻雜無可救藥的苦痛,熱望成瘾。
她雙手伸入他發中,垂頭看向他的眼眸。
雙眼明潤,有星河萬千。
“你看見了什麽?”
“光。”
他喘息。
朱定錦仰頭,汗液沾濕頭發,細細淌在臉上。
黑夜,她眼前,是無邊沉淪的夜。
……
下雪了。
不知道幾點,天昏暗,見不到日光。
朱定錦攏被起來,歪歪斜斜靠在床頭,腳下炭盆濺出火星,窗戶是用紙糊的,關不緊,微微開了一小道縫,雪花打着旋兒飄進來,沒落到地,就被屋內熱氣融城水。
身上幹淨,衣服重換過了,盆裏的也是新炭條,板凳上有早上煮的米粑和玉米粥,她不太記得姜逐什麽時候起來過,忙活完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又脫鞋上床,抱着她睡過去。
從窗戶能看到一小片後山。
雪不大,山白得零零星星,沒有人聲,世界寂靜,只聽到身旁的人輕輕呼吸。
她翻過身,撥開頭發,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年剛過完,趙伏波前腳踏入宣義,立馬接到四十多個緊急來電。
內容大同小異。
“原彩旗馬上風死了,你知不知道?”
面對魏璠問話,趙伏波略微詫異了一秒,緊接着笑出聲:“跟我有什麽關系,怎麽都往我這裏打,難不成是我動的手?”
魏璠在話筒裏聲音肅然:“原紀亂了好一陣,董事與高層都沒過好年,但是懷鈞這邊準備異常充分,趙訪風幾項決策做得非常妥當及時——她遇大事容易慌,光憑自己,做不出這樣的公關安排。”
“所以?”
“你在原彩旗出事這段時間沒有與她聯系過。”魏璠沉聲道,“因為在意外發生之前,你就把應急方案給她了,對不對?”
“璠姐,別這麽不信任訪風,好歹是我教出來的。”趙訪風道,“再說原彩旗,人老了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病,他不注重節制,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刀這麽快落下,我也挺意外的。”
幾句話将事兒撇得一幹二淨,不能說她說謊,但可以說完全沒在回答問題。
十有八/九是她将應急方案交接給趙訪風,但一切的前提是她知曉原彩旗肯定會突發狀況——是不是她做的手腳還不明确……最好不是。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趙訪風輕笑,“沒有的話,挂了。”
“真的不是你麽,伏波?”
趙伏波昂起頭,緩慢吐出一口氣。
“如果蝴蝶知道自己振一次翅膀會在未來某個時段演化成龍卷風,那它是振翅高飛,還是任憑墜落呢?”
她笑了笑。
“其實沒所謂的,因為引起龍卷風的因素太多了,振動只是一個起因,或許重要,但不是唯一。”
整個三月,原紀唱片公司經歷了一場變革,原彩旗的兒子原童朗中斷學業海外歸來,接手家産,子繼父業。
“中斷學業,嘁,他那個學業,注定是個爛尾樓,說得好像天之驕子前途無量。”
趙訪風坐在長桌右側,提起原紀新上任的總經理,表情不屑一顧。
趙宅少有機會出現“共進晚餐”的景象,通常是各人吃各人的,好不容易有一次,傭人不敢大意,忙進忙出。
趙伏波切了一塊牛肉:“認真點,他跟他老子不一樣。”
“不都是窩囊廢?”
“都不是。原彩旗比你多吃幾十年的飯,他的決策基本挑不出多少毛病,想攻堅他的防線,或者釣他,非常難。”趙伏波垂眸看着盤子裏切成小塊的肉,“原童朗徹底相反,他接手原紀後,恐怕會主動撲過來撕咬。”
趙伏波閉了閉眼:“未來幾十年,你摸不清都會有什麽性格品行的商業對手,任何類型都有,你不能一成不變,我拿給你關于原童朗的資料反複去看,不要覺得他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不值得你放在心上。以前在位的是原彩旗,所以我把你教成一個攻堅手。”
叉了牛肉放進嘴裏,擡眼看趙訪風,“現在,注意防守。”
禦苑內,成員陸陸續續回歸工作,隊長姜逐最後一個報到,幾乎是卡着時間線回來的。
隊友也很體諒,新婚嘛。
本想熱鬧熱鬧,但他們很快笑不出來了,管彬傑将行程播報給他們,毫無疑問的“無休吸金”之年,經過九九年的一飛沖天,再經過零零年擴大知名度曝光率,今年任務格外沉重,完備一張正式專輯的制作,以及各地加起來的十七場演唱會。
這份行程表徹底暴露懷鈞“螞蟥”的本性,把人當牲口用。
沒有緩沖,沒有蜜月,姜逐以身作則投入工作,這個情景要放到戰争年代,大概跟剛交換完戒指就被抓去打仗的大兵差不多。
專輯的制作剛剛起步,就遭遇了滑鐵盧,蘇善琦主動擔任麥芒下一張專輯的監制,單方面拒絕守望的合作,并給出充分理由:
“我跟你們在一起,沒有激情。”
楮沙白苦口婆心:“激情是可以培養的……”
任他磨破嘴皮,蘇善琦不動心:“抱歉,請去向公司申請別的制作團隊,我很忙。”
縱然懷鈞家大業大,真正頂尖的團隊滿打滿算不到五個,蘇善琦明确表示不會接受邀約,管彬傑只好試圖聯系另外幾家。
情況不如人意,一家是程冠的禦用團隊,兩家已經有固定合同,剩下的無論在創造力還是制作精良方面都要差一個階層,成品難以與頂尖團隊争輝,天生遜一籌,極少能齊聚天時地利,過五關斬六将奪獎的。
第一年沒有成品,與獎項失之交臂沒啥感覺;第二年躊躇滿志,結果被麥芒一舉拿下。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因為一首《空山松子》,楮沙白對自我的懷疑與茫然仍舊沒有消除。
如果能在今年拿下一個獎項,無疑是最好,拿不到,或許會加重一層疑慮的枷鎖。
這些歌,是能得到一個官方大衆的權威肯定,還是我們蒙蔽雙眼的自娛自樂?
以及所謂的才華,是我們靈魂裏的沉澱,還是炒作與包裝出的障眼法?
……去年守望與最佳專輯擦肩而過時,是不少黑粉的狂歡日。
《思想罪》削減了很大一部分幸災樂禍的聲音,但“華而不實”、“牛皮吹破”、“首唱一敗塗地疑似現場造假”之類的言論至今依然存在。
對此,管彬傑忽然感到一絲慶幸。
——“其實還好,他們聽不到很多來自下層的聲音。”
“報紙那邊搞好建交,控制輿論走向,現在的網絡不是特別發達,做好電視方面的公關已經足夠,而這些都是往外輸出,民衆不能反饋。”
“安保嚴一點,讓激動的粉絲不至于做出過激舉動,對他們的傷害就沒有多少。”
“許多風評,也只靠自行腦補。”
而作為集團董事長,眼界與視野拓寬數倍,趙伏波顯然沒他那麽樂觀。
“新世紀,兩千年,是一個飛快發展與急速過渡的時代。”
“哪怕足不出戶,只要接入某個節點,你仍身處鬧市。”
“未來,才是最艱苦的,也許沒有了接線員,電纜鋪墊蓋地,聊天室有五湖四海的人,當代人隔着千山萬水,贊揚,謾罵,洩憤,造謠,萬物無實物。”
“訓練班裏的五六年不算成長。成長,是一場獻祭,無窮無盡,質疑自己,提煉自己,面臨抹黑,面臨曝光,面臨墜落的風險,面臨暴雨的洗禮。”
“然後,無數星星墜落了,巨日升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提個醒,雖然保證過是HE,但不是一甜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