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行止第一次見陸岑的時候,他提着貓包,受不住陸發財在裏頭的撲騰,很棘手的樣子。當時他自我介紹說是陸以澤的孫子,現在沈行止看着陸岑和陸蘅有幾分相似的臉,反應過來他倆是帶着親的。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麽陸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他知道陸岑性子怯弱,有時候跟他說着話都能紅了臉,托診所裏那些小護士們的福,沈行止大概是知道陸岑如今在娛樂圈裏人氣不低,走的就是這種純情的人設,接觸了真人之後他還感慨過,沒想到私下也是這種性格。
而陸蘅,他眼瞳一動,還是流露出一些欣賞,雖然看着是乖張的面相,但之前不管是關于繪本的一番話,又或者是捂住發財耳朵的舉動,都讓他覺得這不過是一個行事随心的人而已。
既然是親人,那為何會怕成這樣?沈行止心中有些不解,卻沒注意到陸岑看見他注意陸蘅時失落的神色。
陸蘅注意到了。
“這狗叫罐頭嗎?”她撓了撓在她腿上攤開肚皮的小金毛,先一個打破了沉默。
陸岑有些惶恐,盯着她的手,好像害怕她做出些什麽傷害罐頭的舉動來:“對,我上個月才,領養的。”
“名字挺可愛的。”陸蘅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意味。
沈行止覺得氣氛有點怪,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陸蘅抱起罐頭,懶懶地放在了地上,讓他往陸岑那邊走,陸發財伏在地面上,眼睛緊盯着那一團幼犬,還從喉嚨裏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下一秒就要撲出去的樣子。陸岑心裏害怕,面色也慘敗,緊走兩步抱住了自己的狗。
陸蘅沒什麽安慰的意思,制住了躁動的發財,沖着沈行止客氣地一點頭:“今天多謝沈醫生,下次我再帶發財來。”
“也不是只有檢查的時候可以過來,下面還有一個游戲區,平日裏也有好多小動物會來玩。”沈行止雖然摸不清楚狀況,但還是很有禮地回答道。
“好。”陸蘅把發財塞進貓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診室。
而她的離開也抽走了陸岑最後一絲支撐自己的氣力,他在沈行止詫異的目光中,膝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
“沒事吧?”沈行止上前兩步扶住他,關切地問。
陸岑偎在他懷裏,無聲地搖了搖頭,他該怎麽說?他能怎麽說?
Advertisement
四年前的事,他就是兇手。
“叮——”是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
“外公。”陸蘅接起電話的時候正坐在出租車上,“怎麽了?”
那一頭陸以澤嘆了口氣,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快點回來吧,你大舅舅和二舅舅都來了。”
陸蘅挂了電話,煩躁地按了按眉心,陸發財透過貓包的那個開口巴巴地望着她,她心下一軟,隔着軟布點了點他翹翹的鼻尖:“小胖子,剛剛是為我出氣嗎?”
陸發財嗲嗲地叫了兩聲,她心中郁氣散了一點。算了,該來的還得來。
陸蘅到老宅的時候,人已經坐齊了,她懶得看那些人或是傲慢或是衰敗的臉色,快步走到了外公旁邊。
“劇院裏事已經結了?”她在陸以澤旁邊的位子上坐下,擺出親昵的姿态。
陸以澤明知她要作怪,卻也寵她,慈愛地笑着:“可早着呢,後頭幾天都要去。”
“那你給我帶些采芝齋的糖回來,或者稻香村的糕點,多買些,我帶回去送人。”陸蘅撒嬌說。
“好。”
兩人親親熱熱地說着話,下邊的人被晾着,有人到底是忍不住了。
“陸蘅你倒是會挑,最好的位子被你坐了。”一個女聲陰陽怪氣地冒出來。
陸蘅眉梢一挑,看向自己的好表姐:“我母親年紀最大,如今她已經去世,我還不能代表她坐在最上首?”
陸葇眉眼間皆是刻薄,她父親雖比陸蘅母親小,她卻比陸蘅要大兩歲,只是陸家人大多面容俊美,不說陸蘅,就是陸岑的臉,放在娛樂圈裏都是吃得開的,陸葇卻五官寡淡,說不上難看,只是對比之下,就不太夠了。
然而卻最會嫉妒。
陸蘅看着她憤憤的臉,心裏默念,她小時候二房和三房還巴結着陸以澤,他們三個一同養在外公膝下學戲,陸蘅天賦最好,容貌也出衆,不知道被陸葇下過多少絆子。
“一個私生子……”陸葇看着陸蘅越發冶豔的臉,恨得口不擇言,只是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她父親厲聲喝住了。
“陸葇!”陸之楊瞪了自己女兒一眼,這種家醜還拿出來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陸葇閉了嘴,陸蘅卻不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性格,她輕笑一聲:“當然比不得大舅舅一家,相敬如賓,家庭和美。”
這幾個字說得極慢,仿佛碾在聽者的心口,陸之楊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這幾年他在官場上越爬越高,也越聽不得這種糟心的話,他和身邊這個女人早就貌合神離,不過維持着表面的婚姻關系,哪有什麽相敬如賓,家庭和美。
沒等他們發作,陸蘅倒是發現少了一個,開口問:“陸岑呢?”絕口不提在寵物診所遇見他的事。
她的二舅舅抹了一把額頭的汗,不見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小岑在路上了,一會兒到,一會兒就到。”
陸葇很不耐煩地摳了摳剛做的指甲:“有他沒他不都一樣,等什麽,快點開始吧。”
這話說得不客氣,陸之楓頭上的汗冒得更快了,陸蘅好整以暇地看着,只當是一場戲。
“今天為什麽到爸爸這裏來,大家也差不多都知道。”陸之楊領導發言一樣嘬了口茶水,沒料到被陸蘅打斷了。
“我可不知道。”她知道自己表情拉仇恨,但陸蘅恨不得更欠一點,她本來就是回來給他們找不痛快的,沒必要再穿着那張好臉皮。
陸之楊卡了一下,居然也圓了回去,表情甚至還算得上和顏悅色:“你二舅舅做生意得罪了人,欠的債已經填補不上了,現在我想着,不能拖累咱們一大家子,幹脆,分家吧。”
陸蘅點了點頭,像是贊同的樣子:“是這個理。”
陸之楊滿意于她的識時務,他就說嘛,不過是一個二十歲的小丫頭片子,再怎麽有主意,也做不了分家的主。然而這時候陸蘅扯開嘴角,露出了獠牙:“可是大舅舅,你想分的,是什麽家呢?”
“你這是什麽話?”陸之楊不滿道。
“我就直說了吧。”陸蘅懶得跟他們打機鋒,“老人,不用你們贍養,我來,但是這房子,你們也別想要。”
陸之楊其實看不上這房子,又老又舊的,位置也不好,他是知道點內部消息的,近幾年都不會規劃到這兒,拆遷的事根本沒處指望,他想的是別的,不過嘴上卻不好就這麽說出來:“小蘅你這就不對了,我跟你二舅做兒子的,怎麽能不盡這個孝心?”
陸之楓也點了點頭,不知道是不是心裏也有點其他想法。
陸蘅嗤笑一聲,戳穿了他們的僞善面孔:“盡孝心?我回來的時候這兒可冷清得很。”
這下兩個男人面上都有點挂不住,陸蘅的兩個舅母也七嘴八舌地勸,她有點頭疼,撂下臉子說:“大舅母,二舅母,咱們不是血親,你們不插話,我就撕扯不到你們頭上。”
這一句話放出來,桌上竟是安靜了一瞬,陸以澤看着外孫女冷厲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嘆了口氣,他怎麽會怪陸蘅攪得家宅不安,她這是在給他撐腰呢,只是可憐他的囡囡,從前多乖巧的性格,現在被磨成這樣。
“知道你們都惦記着那些古董,以為四年前捐了後還能剩一些,我告訴你們,”陸蘅一手撐着腦袋,眼睛裏是惡劣的笑意,“全沒了。”
陸之楊還好些,陸之楓卻直接癱倒在了椅背上,他原本指着這些東西救命,誰能想到,陸以澤心真的這樣狠,一百多件古董,全捐了,他一時間神魂都不知道跑去了哪兒,口不擇言道:“怎麽能,全沒了?……全沒了?”
陸蘅卻還嫌不夠,唇齒開合間,說得清清楚楚:“一百三十八件,當年博物館來人清點,記錄都還在,白紙黑字,舅舅們要不要看一眼?”
陸之楊心裏已經信了七八分,他像從來沒見過這個外甥女一樣仔細地看陸蘅,陰陽怪氣地稱贊道:“小蘅真是好手段,想來姐姐在下面看着,也會欣慰。”
這是擡出母親來堵她?陸蘅冷笑一聲:“母親怎麽會在下面,陸之楠女士可是要上天堂的,不跟你們搶地方。”
陸之楊被她氣得說不出話,倒是陸之楓終于緩了過來,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他臉上竟然又灰敗了幾分,他無力地擺擺手,像是終于屈服于命運,說:“大哥,分吧。”
“哐啷——”門口的聲音将所有人吸引過去,陸岑站在那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陸岑出診所了才接起那個電話,他本來看見號碼就摁了的,結果一察覺到沈行止困惑的眼神,他就忍不住解釋:“只是垃圾電話。”
沈行止沒在這上頭糾結,他将陸岑扶起來之後就禮貌地退開了,陸岑雖然想和他親近,但陸蘅的出現,還有那個電話讓他心亂如麻,最後也沒有在診室裏待多久,就帶着罐頭出來了。
然後就是那個锲而不舍的鈴聲,陸岑咬了咬嘴唇,他敢挂一次,卻不敢挂第二次,只能硬着頭皮接了:“喂?”
“陸岑你剛剛怎麽回事?”那頭是經紀人尖銳的嗓音,“居然挂我電話?”
“剛剛旁邊有人,不太好接。”陸岑找了個借口,任誰也想不到這樣當紅的一個藝人要這樣小心翼翼,但他沒辦法,最開始他是背着家裏簽的合同,還是條件最苛刻的那種,違約金他以前可以不在乎,現在卻不行了。想到這裏他苦笑了一下,壞事傳千裏,好像一夜之間誰都知道他家落魄了,往常巴結讨好的人現在都唯恐避之不及,連經紀人也沒什麽好臉色。
不過這更可能是因為對他不合作的态度感到不耐煩吧,陸岑想起這些日子經紀人明裏暗裏的意思,眼睛不由得暗了下去。
果然,手機那邊傳來的話帶着淡淡的威脅:“後天晚上飯局,黃總要見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