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場雪
第四場雪
付今年走後,付忘言将他換下來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漂洗幹淨,逐一晾好。
洗完衣服她又叫了份外賣。這次她點了份紅棗薏米粥,養養胃。
下午那份皮蛋瘦肉粥有些油膩。她沒吃多少就給扔了,到這會兒又覺得餓了。
她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臉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成天喝粥的苦逼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
付忘言想,她真是一個沒有口福的人。
付忘言以前其實會做飯。小的時候她和母親譚辭住在青陵,母親手把手教過她。可後面母親去世,她被接回付家。從此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這項技能也慢慢退化了。
現在她一個人住,懶得動手。天天就依賴外賣為生。
人就是這樣有惰性的生物。人的技能會随着周圍環境的變化而變化。這些年付家豐厚的物質條件帶給她的改變也是潛移默化的。雖然走在外面沒幾個知道她出身付家,不過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家境殷實。
她雖然從心底裏厭惡付家,但也不得不依附于付家。即使她沒能得到什麽家族的庇護,但付家卻讓她衣食無憂。
只希望真正獨立的日子能夠快點到來!
填飽肚子,打開筆記本電腦工作。
請了兩次假,積壓了很多工作。
處理完郵件,順便向底下的作者們催個稿。
點開微信,給諸位作者們逐一發了條催稿信息過去。輪到大神阮冬陽時,她停下了。
軟女神如今剛生完孩子,還在坐月子。她這個做編輯的不能太不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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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冬陽即是軟冬冬,網文圈數一數二的大神。和檸檬初一起并稱新言情小天後。盛時力捧的簽約作家。以寫古言宮鬥小說出彩,首創甜寵古言風。其處女作《有生之年》一經發表,一度引發熱議,圈粉無數。
清風雜志社就隸屬盛時旗下。本來阮冬陽的編輯是沈念念,雜志社的首席編輯。同時也是付忘言的學姐。可沈念念結婚後就從雜志社辭職了,當起了全職太太。本着照顧學妹的情義,沈念念就把她推薦給了阮冬陽。
阮冬陽和沈念念同屆,也畢業于橫桑C大,同樣也是付忘言的學姐。有了學姐學妹這層關系,加之又有沈念念力薦,她便成了阮冬陽的新任編輯。
其實依到阮冬陽這種段位的大咖,她完全有自己選擇編輯的權力。盛時旗下那麽多金牌編輯任她挑選。如果沒有沈念念這層關系,恐怕她也不可能成為阮冬陽的編輯。
雜志社很多同事都羨慕她。說她一個剛剛入行的新人,居然可以帶大神。
阮冬陽雖說是網文圈大神,微博粉絲兩百多萬,可她為人卻甚是低調。不炒人設,不辦簽售會,從來不在任何公開場合露臉。
付忘言私底下接觸過幾次,發現阮冬陽這人十分平易近人。她很愛笑,從來不擺大神架子。不管面對誰都和和氣氣的。
女神這麽好,她這個做編輯當然也要好好愛護人家一下。這個時候就不催稿啦!
——
忙起來時間就過得快。沒一會兒就到了晚上九點半。
她蓋上電腦,正準備去飲水機旁接杯熱水。擱在書桌一角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
她伸長手臂撈起手機,看到屏幕上方閃爍的名字,忍不住皺了皺眉,快速接起,“喂,小叔叔?”
“小九……來九重天接一下我……”
——
付忘言不敢耽擱,背起雙肩包就出門了。
電話裏付今年醉醺醺的,氣若游絲,肯定喝了不少酒。
九重天地處建安區北部,和北錦園小區只隔了兩條街。付忘言走路過去也不遠,前後就花了十多分鐘。
她到的時候,付今年正和幾個國土局的領導一起走出會所。大夥兒都喝高了,東倒西歪的。有幾個酒品不好的,滿嘴跑火車,胡話連篇。
她掃了兩眼沒看到付今年的助理。心下暗自有了計較。
付今年遠遠就看到侄女朝他走過來。小姑娘穿着一件厚厚的煙灰籃羽絨服,圍着格紋圍巾,一顆小腦袋縮在羽絨服帽子裏頭。應該是着急出門,忘記換鞋,腳上還踩着一雙粉色的棉拖。
她走得很快,步調急促,帽子上頭的絨毛随着她的步伐簌簌搖擺。
他很心疼這個侄女。不過他總歸是要逼她一把。她不可能永遠都這樣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不敢走到人前。
他摸了摸自己難受的胃,胃裏灼燒得厲害。何況……
看到侄女到了,付今年忙跟國土局的領導們道別:“顧局,施局,今天就先到這兒,咱們改日再聚。”
為首的中年男人就是付今年口中的顧局。他五十多歲的樣子,西裝革履,稀疏的短發上打滿了發膏,俨然就像是打了一層蠟。燈光一照,油光可鑒。
顧局看到付忘言,了然一笑,笑得尤為暧昧:“我說付總怎麽這樣着急回去,原來是有人等不及了。怎麽,小女朋友付總不介紹一下麽?不知是哪家千金呢?”
話音一落,一幹人哈哈大笑。無數好奇和探究的視線籠罩在付忘言身上,久久不散。
施局也緊跟着揶揄:“付總你這小女朋友真是等你等得焦急了,你看鞋子都沒換就跑出來找你了。我們可千萬不能再耽誤付總的時間了!”
施局話音一落,一幹人的視線又不約而同地投向付忘言腳上那雙粉色的棉拖鞋。
“哈哈……哈哈……”跟着又是一陣哄笑。
付忘言極其不自在地縮了縮自己的腳趾頭。
付今年一把将付忘言拉到人前,笑道:“顧局真是說笑了,這是我大哥付峥年的孩子。”
“來小九,跟大夥兒打個招呼!”
付忘言瞥一眼付今年,眼神很冷。
她用力地掐了掐手心,深吸一口氣,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僵硬,“大家好!”
她一向厭惡這種場合,也很少應付。如今只覺得心力憔悴。翻湧的壞情緒被她死死壓制着,壓地尤為艱難。
這麽些年,她一直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偏安一隅,從沒想過走到人前。而付今年也不勉強她。除去一些必須出席的場合,大多數都能推則推。
何況爺爺奶奶不喜她,眼裏容不下她。她爹寡情,根本看不到她。背後又有她後媽刻意打壓,恨不得她永遠都不要走出去。她也很少有走到人前的機會。
她不甚在意,反倒落了個清淨自在。這麽多年都習慣了。倒真是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她需要和人客套,周旋,咧開嘴角說一些違心的話。
顧局聞言面露疑惑,視線重新放回付忘言身上,不解地說:“付部長還有個千金?聞所未聞啊!”
付今年依舊笑着,“這孩子怕人,一般不出門,顧局不認識也正常。”
“原來是付部長的千金,失敬失敬!”顧局看着付忘言,和氣地說:“付小姐,我們這群大老粗有眼不識泰山,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顧局您言重了!”付忘言脊背挺直,狹長的身影斜斜融進燈光裏。
一聽說她是付家的女兒,一群人紛紛走上前和她問好,各種好話都說了一圈。
一一握過一只只油膩的肥手,付忘言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厲害。
她疲于應付,勉強扯出笑容。臉部肌肉緊繃、僵硬,覺得這張臉都不是自己的了。
付今年知道這已經是侄女的極限了,察覺到付忘言臉色不好,他當即和一大群人道別:“大夥兒留步,我們先走一步!”
——
很快一大一小兩身影融進夜色深處,消失在衆人視線裏。
施局醉意熏熏,笑得肆無忌憚,扯着大嗓門嚷嚷:“付峥年還有個女兒?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外頭的吧?”
邊上同伴同樣笑地放肆:“估計是,他付峥年的滄海遺珠誰知道有幾個呢!”
“哈哈哈哈……”
——
一坐進車裏,付忘言便沉着臉問:“去哪兒?”
“送我回去吧。”付今年撫住自己灼燒的胃部,火辣辣的痛感一波連着一波襲來。
“蘭苑?”
“嗯。”
一路無話,車廂裏靜默地詭異。
車子駛進蘭苑車庫,熄了火。付忘言解開安全帶,聲色沉沉,“小叔叔,下次不要這樣了。”
“哪樣?”付今年掀起厚重的眼皮看侄女一眼,表情平靜。
付忘言的聲音聽着有些冷,語氣也不善,“你知道的,我最讨厭見這些人。”
兩人面對面,小姑娘的表情是那麽厭惡和冷漠,一雙琥珀色的瞳仁裏寫滿愠怒。
面對至親之人,她從來不知道壓制和隐藏自己的情緒。喜怒哀樂,所有的表情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付今年看着侄女,有幾分無奈,嘆口氣,“小九,你打算躲到什麽時候去?別忘了你也姓付!”
***
天氣預報說橫桑今天會有雨夾雪。一整天未下,到了這個點倒是開始下了。
付忘言送完付今年再回到家,已經十點過後了。
她一到家就沖進了衛生間。用洗手液洗了不下五遍手。
使勁兒搓,使勁兒搓,手背上那點皮膚被她搓得通紅。
熱水洇洇澆在手背上,水汽彌漫。似乎這水一停了,那股濕漉油膩的感覺就會重新回來。
好不容易洗幹淨手,她又開始洗澡。洗完澡,換上一套幹淨的睡衣。髒衣服統統扔進洗衣機。然後回了卧室。
她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站在窗戶邊慢慢地喝。
透過玻璃窗,她注意到天空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紛紛揚揚下落。
玻璃窗上滿是霧氣,直接映出一片斑駁陸離的影像。大城市特有的燈紅酒綠遠遠地浮現在她眼中。
這場欲下未下的雪,終究還是下了!
橫桑這座西南城市,雪下得很少。但每個冬天卻是嚴寒煎熬的。
過去她一直不喜歡橫桑的冬天。不僅冷,妖風還多,成天鬼哭狼嚎的。不過大三那年冬天的一場遇見,卻直接改變了她的喜好。
因為那個人,她知道橫桑的冬天也是值得人期待的。
——
她将馬克杯放到一邊,趕緊推開窗戶,外頭的世界一片漆黑。
暗淡的燈光下,雨絲缥缈朦胧,雪意迷離。
雨夾雪,無聲無息。
她伸出手去接,這些小東西落入她掌心,冰冰涼涼的,震地她心尖直打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早遇到的這個醫生。他的聲音和她記憶裏的那個人太像了。同樣清潤,醇厚,帶着一股雪後初霁的明朗。
一些遙遠的,被埋藏在時光深處的記憶又被輕輕地撬開了一道口子,一點一點在腦海裏回放,鮮活如初。
她又想起了那個雪意朦胧的冬夜。想起了那個站在講臺桌旁的男人。他對着她微笑。
他一笑,她便覺得,一整個漫長煎熬的寒冬似乎都有了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阮冬陽是隔壁完結文《醫片冰心》的女主角。時間軸不太一樣,我也懶得重新理順,泥們看看就好,不要較真!
寫系列文卻不細摳時間軸的作者,估計就只有我了。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