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砸到我的手,我沒有準備, 差點松開了釘子。釘子還沒有釘進去, 松開就得掉了。
我怕她因此灰心, 連忙鼓勵她。“沒關系, 慢慢來。”
這并不簡單, 光錘子就已經很重了,更別說她從來沒有幹過這些粗活。她不敢再用力,輕輕往釘子上敲了兩下, 我能感覺到,手裏的釘子壓根沒紮進木板。
我挪開位置, 想要她站得更寬敞些,也好施展。
她表情有些兇, 像是跟釘子較上勁。雖然有幾下還是敲歪了, 但已經很不錯了。我正想開口稱贊她,結果她沒将優秀保住,最後一下敲到了我的手上。
太過突然,我條件反射将手縮到背後。
我想誇贊她, 可又覺得這一下下去,再誇會讓她覺得虛假。可我真的覺得, 她已經很好、很努力了。
她眼睛有點紅,額頭上都是薄汗, 微喘着已經累得不行。
她應該很懊惱, 又很着急。
我推了推釘子, 想要告訴她, 釘子已經砸進去過半。我怕她哭,所以趕緊安慰她。“砸進去了、緊了。”
她不說話,表情意外的有些委屈,看上去是那麽的惹人心疼。我不懂怎麽安慰她,所以将她帶到身前,幫她抓着錘子,教她敲。
這不怪她,這個錘子對她而言太重,如果有個小一點的,她一定能敲好的。
後面我重新拿了釘子,她敲得已經準了很多。落在我手上的錘子,我沒再避開。我不敢有一絲的閃躲。她做任何事都很認真,我不希望因為我,害她放棄。
她速度有點慢,為了不讓水湧進來,我悄悄用鞋抵着一塊木板,擋住下面的裂縫。我心驚膽戰,怕被她發現。我不想她誤會,她雖然慢,可我并沒有嫌棄。只要她想釘,就是拿我來堵這個裂縫,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她釘住三個裂縫,十一塊木板,每一個釘子都十分牢固,每一塊木板都整齊漂亮。我遠遠看着,想到這是她釘的,就莫名其妙有種成就感。
好不容易釘完木板,我想她應該去休息,可她又開始幫忙清理船艙的積水。裝滿水的木桶對她來說很勉強,提着還會有不少水濺出來,淋到她身上。為了不讓她提木桶,我一手一桶,腳步飛快的來回,就在她身邊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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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終于保住了漏水的船艙,大家在餐廳集合休息。很快天就要亮了。她這樣辛苦,恐怕都沒辦法休息。
我的目光沒辦法從她身上移開。我的鬥篷對她而言太大,使得她看上去格外嬌小。她從鬥篷裏伸出兩手,像是在讨人懷抱,向人撒嬌。她眼睛發亮,渾身帶着水氣,漂亮的灰色頭發纏卷着。我的心,好像被一根羽毛輕撥着,喜歡得想把她抱在懷裏珍藏。
卡微亞說要去煮水,她也開口要跟着去。
我看她嘴唇已經有點發白,擔心她生病。
我急切的開口。“去換衣服。”
只不過是釘了幾根釘子,我卻覺得自己已經跨出腳步足夠接近她。我能将自己的關心說出口了,盡管有些僵硬。
也許卡微亞和衛拓說得沒錯,我得表現出來,我得跟她說話、接近她和她互動。
可是她誤會了我。反而開口讓卡微亞去換衣服。
我有點懊惱,煮水而已,反正以前也是卡微亞煮的,她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卡微亞身體好得很,她怎麽總是弄不明白,需要照顧的明明是她。
好在卡微亞開口讓她先去換衣服,她不聽我的,倒是對卡微亞的話言聽計從。
我心裏有股說不上來的失落。
衛拓将後背靠在牆上,一個勁的抱怨累。她一個女孩,還沒有說話呢。衛拓的抱怨,如果被她聽到,那她得多自責啊。他們打着幫她完成家族任務的旗號來冒險,出了事,她一定會傷心的。
“是你說要來的。”
好在,這一次總算不是她先開的口。這分明是他們自願的,憑什麽每次出了事,光讓她一個人抱歉。
衛拓還在裝糊塗,他撓着耳朵。“是啊,但也真的很累嘛。你不累嗎?”
我?我沖衛拓搖頭。
和她一起冒險,是我過往記憶裏最美好的一段日子。我才不會累。更何況,我今天還和她一起釘了木板。看她這麽熱情,應該會對木工感興趣。說不定以後,我還能親自教她。我可以和她一邊做木工,一邊聊我的童年。把我和爸爸媽媽一起的趣事告訴她,将我為數不多的快樂和她分享。
她一定會喜歡的。
我想着這個可能,心裏不由泛起甜蜜。
她不在餐廳裏的時候,我只想閉上眼睛休息。我對所有的一切都不感興趣,覺得乏味極了。可當她出現,我的心跳就開始逐漸加速。我不自覺的開始調整坐姿,腰板直起來,努力讓自己坐得端正。
她換了新衣服,還綁了一個馬尾。她看起來又漂亮又有精神,一樣的漂亮,卻是和剛剛完全不同的感覺。這麽好的她,我該怎麽才配得上啊。
我将挽起的袖子放下,重新整齊的往上疊。我太狼狽了,人群裏壓根不顯眼,尤其是旁邊的衛拓,打扮得那麽貴氣,根本就是用來對比我的。
卡微亞拿了兩碗水過來,衛拓接過去,想也沒想就喝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我現在對人類的食物、哪怕是碗水,看着都開始覺得惡心。
我拿着水猶豫,又見她帶着笑容,給船員們分水。
卡微亞這是為了收攏衛拓和我嗎?不給船員分水,先拿了兩碗過來。
卡微亞做了多餘的事情,我的水,什麽時候輪到卡微亞遞了。
我将碗給了衛拓,衛拓不解的看我。“你不喝?那倒我碗裏!”
“你連碗拿走。”
我強硬的把碗給了衛拓。如果她看到我的空碗,以為我已經喝過了,不給我倒水,那該怎麽辦?
我躊躇不安的等着,低着頭不敢看她,卻努力側耳朵聽她動靜。
她怎麽還不過來?那些該死的船員,到底要喝多少碗水才夠啊!
我終于等來她的腳步聲,我連忙擡頭,竟然對上了她的視線。我覺得我的表情一定很糟糕,怕是都要把心裏的期待暴露了。
好在,她還是給我倒了一碗水。因為是她給的,所以這碗水甘甜無比。我像是沙漠裏步行多日的旅人,一下就把水喝光了。
衛拓忽然提起我手上的傷,我回他沒事,不敢多說害她擔心,連忙藏了起來。
卡微亞招呼她,她們很快就走了。船員将碗擱置在餐桌上,衛拓也起身去放碗,他見我沒起來,就伸手要拿我的。我兩手捧着空碗,避開不願意給他。
這是她遞給我的……
衛拓一臉不解,還是走了。
我走回自己房間,找來幹淨的手帕,把我弄髒的碗口擦幹淨。
我心滿意足的看着手裏的碗,覺得它比所有的奇珍異玩還要貴重。我打從心裏高興,光看着就歡喜。
我找來紙張把碗包裹了好幾層,小心翼翼藏在自己的背包裏。
這是她給我的,我要留着它。
我整理好背包,看着自己手上逐漸恢複的傷惋惜。我現在法力遠勝當年,愈合能力自然很強。都不用開始上藥,傷口就自動恢複了。
我想起以前,卡微亞給大家療傷。
在卡微亞還沒有成為複原者的時候,也是卡微亞幫忙包紮的傷口。卡微亞比較熟練,也沒有什麽可以争議的。可是她會看準機會,跑來我身邊幫忙。我知道那是她在使小心思,想要撮合卡微亞和衛拓。她總是故意讓衛拓哀嚎得大聲凄慘些,好讓卡微亞過去,和衛拓多相處。
可是,說不定,她心裏也期待着靠近我呢?
我心裏又苦澀又甜蜜。看着愈合的傷口,只能怪自己不懂把握機會。但凡我當時喊了一句疼,她都能心疼着急的吹兩口氣。
我在房間裏坐了一會,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襲來一陣饑餓感。
那一瞬間,我感覺身體裏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食物。我不受控制的想起人類脖頸的血管,鼻尖仿佛已經聞到了鮮血的香味。
我握緊拳頭努力控制自己。
我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法力越高的吸血鬼,越能控制對血液的渴求。從空腹感到饑餓感,有一定的忍耐過程。這麽往回想,我已經很多天沒有吸血了。
回到科黎羅爾前,擁有領地的我,放任了對血液的自制。我不用等到空腹,随時随地,都有新鮮甜美的高級血液獻到我跟前。所以,接觸血液的時候,我看上去,會比以前更加平靜。
曾經的我總以為,原始血脈無比強大,哪怕是再甜美的血液,他們都能保持自己的優雅風度。可後來我懂了,不是因為他們能夠克制,而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餓。高級血液對于他們而言觸手可及,所以從來不存在珍惜和迫不及待。
就像衛玊,紳士君子的外表下,也只是個沉睡的惡魔原身而已。
我不想失态。
如果仍舊一滴血不沾,往後等,我就會漸漸失去自控,變得猙獰、難以入目。
我不想她看見那樣醜陋的我。
但是……要吸血嗎?
大概,等到下船,衛拓也要開始找血液填肚子。
如果我可以跟着他一起,惡魔的行徑或許就會被光明諒解。
我憎惡自己這個身體,身即罪惡,存在即黑暗。我想起巫曾說過,黑暗的延續就是原罪……
我心裏不自覺泛起一陣寒意。
不,我一定可以改變這一切的。
為了她、為了光明才能擁有的幸福……
衛拓可以被認可成為勇士,我只要控制住不害人,也一樣可以。而且,我根本不需要成為什麽勇士,我只要成為一個‘普通人’就行了。
可是我陷入了兩難。
因為我沒辦法确定,自己可以忍耐到衛拓餓的時候。衛拓是自然種,沒有嗜血狩獵的本能,在忍耐這方面,肯定要比我強得多。
如果我失控了,将她看成食物,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我動用夢境的力量,想要再找黑暗森林,哪怕是那些泛着惡臭的黑水也行!
可正如巫所說,黑暗森林已經消失,那裏變成了一片焦土。
我往前方眺望,發現了一大片森林。
抓些動物來喝血,也好啊……
我想到即将入口的血液,難掩興奮,探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