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地在搖晃, 藤蔓的哀嚎聲尖銳得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整片黑暗森林, 陷入了慘叫和絕望。地面隆起無數的樹根……我遠遠就看見,木屋被破壞得歪斜。
我連忙沖進去, 她不在床上, 小床翻倒了過來。我急忙四處去看, 在樹根之間找到了她,樹根下面森森白骨, 她差點就跌落到裏面了。
我急忙将法力打過去,我明明是想要抱起她, 卻只有一邊手。
我将她扛在身上,在木屋被坍塌前帶她離開。藤蔓發起攻擊, 卻很奇怪, 沒有朝我攻擊,而是全部往征服那去。
征服的法力擊打在我的後背, 我向前方摔滑。我在空中看見衛拓帶着一隊人馬趕來。原始血脈也好、驅魔人也好,都出現了。
我将她換了姿勢, 護在懷裏,摔在地上滑行了好幾米。我倒在地上, 一動不動。本來很快就可以站起來, 可是我不想站起了。
衛拓他們為征服而來, 這些所謂的正義勇士,将在這裏打敗征服。他們會帶着勝利回歸, 得到所有人的鮮花和掌聲, 各方達成和平協議, 從此幸福的生活在艾伯大陸上。
而我和她呢?她死了,根本無法複活。對我而言,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參與進去。我根本不想動彈,必須努力加深呼吸,才能強壓下心髒傳來的酸楚和刺痛。
這太不公平了。就算我注定失去所有,那她呢?她為什麽不能享受這份勝利?所有人都可以得到的幸福結局,怎麽偏偏不能分她一點。
只要能讓我複活她,我願意付出所有。如果我注定無法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窗子時,撥開她臉上的發絲。注定無法在黑夜籠罩的漫天星空下,俯身給她當天的最後一個吻。那麽,請讓別人來這麽做。請讓別人來代替我。而不是直接剝奪掉她應得的一切,将本屬于我的結局,殘忍加在她的身上。在所有人歡呼勝利的時候,讓她孤零零的睜着眼死去。
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替代她。
她溢滿淚水的眼睛成為了最後的定格。我早就知道的,所以我給她準備了一口棺材。只是為什麽,承認她死了,卻無法說服自己再也見不到她。水晶棺材找了很久,不舍得把她埋在地下,偏偏要找個一個顯眼的地方看着她。
還要像她還活着一樣的對待她。
給她鋪滿她最喜歡的法力石,好像這樣就能夠道歉,能夠讨她歡心,不讓她生氣。
我總去見她,一次又一次停不下腳步。撒謊要摧毀她,用來掩飾需要她陪伴的事實。我懷念和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卻只有毀滅外面世界,這唯一一個,共同的、能和她交流的話題。我是那麽的愚笨,獨自在她屍體面前表演着一個人的話劇。大笑也好、憤怒也好,歇斯底裏也好,內心都渴望着她的一個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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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我做什麽,她都沒有回應。我用她最在意的事情激怒她,用她最無法忍受的畫面來刺激她。我只是等着,她開口對我說一句‘夠了’。可是無論我做什麽,我怎麽做……都沒有意義。
看似瘋狂的背後,是空洞無邊的寂寞。
每次在她面前的得意,離開後就有無盡的失落翻湧而來。
太脆弱了。
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我手上沾染了無數的鮮血,生命的珍貴,對于擁有無盡未來的吸血鬼而言,根本無法體會。我根本沒有想到,只是一瞬間奪走的生命,就再也沒有了。
沒有了,就是沒有了。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一天、兩天,一年、兩年……都不會再回來。
我該知道的,她明亮的眼,滑落淚水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她死了以後,我變得讨厭天、讨厭陽光、讨厭風,我甚至不能容忍,身邊出現一個笑容。
可是怎麽辦?
她已經死了。
如果幻境的力量不曾傷害到我,我或許有一天,能懂得厭倦……一個人的獨角戲,神殿裏當個自說自話的瘋子。可偏偏我遇到了。那就像是,拿着水壺,去引誘沙漠裏前行的旅人。沒有人會不動心的。明明那麽渴望,怎麽會不動心呢?
現在,我什麽都不想要了。
生殺予奪的權利也好,漫無邊際的領地也罷。
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這一切,早就沒有意義了。在她死了以後。
我該懂的。
打鬥還在繼續,我一點不在意。
我仍舊是摔倒時的姿勢,從我這個視線,正好能看見懷裏她的側顏。漂亮的頭發,分成股相互纏繞,好像能糾纏同行到永遠一樣。
如果當初,畢家沒有趕走爸爸那該有多好。或許,我會被畢家人瞧不起,會被很多同輩人欺負。但是,也許會在某一天,我能有幸見到木家的大小姐。正義的她會幫我趕走欺負我的人,然後拍拍我的肩膀,邀請我和她一起去冒險。
又或者,當初我沒有送出那張紙,在爸爸的庇佑下正常長大。正在冒險的她路過村子,我一定會為她的善良、開朗所吸引,眼睛再也離不開她。如果我開口,她一定會允許我跟随。我可以為了她走出村子,帶上爸爸和媽媽的祝福,成為了一個不錯的勇士。
只要我是個好人,所有的相遇,是不是就會有一個幸福的結局。是不是現在屬于別人的幸福,也能憐憫的施舍一點給我。
如果真的得那樣,我願意。我願意去當一個好人。
可現在來不及了,她已經死了。
“艾伯大陸,我分你一半。”
我隐約聽見征服在我不遠處說話。
艾伯大陸,我又怎麽會在意艾伯大陸。
“還是說……你也要因為女人,與我為敵?”
我并不想作答,事實上,我早就失去對外界的感知了。直到她從我的懷裏消失。
“木香!”
我聽到她的名字,一瞬間清醒了過來。我憤怒的告訴征服,讓他放開她。我将全部的法力釋放了出來,我哪怕是死,也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到她。征服的強大對我而言沒有了畏懼。我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威壓。
征服帶着她離開了,飛快的朝身後的岩漿過去。
我知道他要做什麽。
我從來沒有那麽快,可是卻追不上。夢境的力量無法釋放,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離我越來越遠。
她被抛向岩漿,漂亮的裙子,藍色和紫色的裙擺在空中飛舞。就像店主人妻子說的,真的好漂亮。
我瘋狂的喊着,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往她身上撲。我跳了下去,卻沒有抓住她。她落入岩漿,只有一瞬間起了火,随後就是濃濃的黑霧,連漂浮的影子都沒有。
岩漿離我越來越近,灼熱的溫度讓我疼痛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動。我瞬間施展出了夢境的力量,來到征服身後,将手穿過了他的身體。
我憤怒得連思考都不會。只剩下殺死征服為她報仇的一個想法。
那一瞬間,我能感覺渾身都被烈火焚燒。力量的全部暴走,讓我感受到了契合。曾經那些我得來無法消化的力量,好像忽然在身體裏游走暢快了。
夢境的力量也是一樣。它變得不再模糊,而是具體,可以操縱了。
征服在大笑,我瘋狂的攻擊,對他而言沒有絲毫影響。他和我拉開距離,被我穿透的地方,已經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惡魔原身的恢複能力,比其餘吸血鬼都要強大。也許,我得像複原一樣,取走征服的那顆心。但是我不是要囚禁他,而是要殺死他。
我要将他的心髒用烈焰焚燒,讓他感受完痛苦,徹底的消失。死了,就不存在了,就算是惡魔的原身,也不可避免。
就像她一樣。
我隐約能聽見聲音,那是屬于‘正義’聯盟的嘈雜。
我不是在幫任何人,整個艾伯大陸上的生命都沒有她的重。我要為她報仇,我不能讓別人傷害了她,然後肆無忌憚的活着。
我能感覺到響應。好像整片森林,都在向我表态,好像它們,都可以幫助我。
我的眼前一面猩紅,征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我的身前,掐着我的脖子,将我高高舉起。
我感覺到了窒息,恍惚的想,那是不是就是,當初她臨死前感受到的痛苦。
黑暗森林還在瘋狂呼叫。
我想我願意。
如果犧牲我的生命,可以助我殺死征服。我願意獻祭我自己。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本來就沒有了,現在還失去了,她唯一的屍體。
當我下定決心,藤蔓忽而攻擊,穿透了我的心髒。征服快速的放開我。
毒素流淌污染了我的身體,我能感受到,血液被吸食的痛苦。腐蝕的感覺瞬間傳遍身體各處。
所有藤蔓都在朝我攻擊。它們瘋狂的啃食我的血肉。
我被纏繞着,用僅存的意識,看着這世界。
我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帶着一點抹不開的黃色光暈。腐蝕我的是藤蔓,而呼應我的,卻是沉澱了幾千年的巫師力量,是整個巫師族群,在對我進行回應。
我本能的進行攻擊。征服對我身體的擊打,我不痛不癢。因為我已經感覺不到了,因為我的身體,正被藤蔓啃食着。藤蔓,成為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并不斷試圖,完全取代我。
我只記得,最後的最後,我站在了懸崖邊上。滾燙的岩漿仿佛就在腳下。四周一片寂靜,風都是柔和的。
我僅存的意識,讓我站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聽見她在呼喚我,叫着我的名字。
我一躍跳進岩漿,朝她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