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興趣,人往前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直往馬匹身上轉。
這些馬是中鎮山養出來的,平日裏都有弟子專門照料,沈雁回一行駕馬而來,路上草料梳洗都不曾短過分毫。現在頂着冬日正午懶散溫軟的陽光,每一匹都是膘肥體壯毛色油亮。小饕快走兩步,伸手想摸一匹棗紅馬,可剛一接近,那原本昂着腦袋響鼻直噴的高頭大馬就哆嗦得口吐白沫,嘴裏嘶鳴凄慘無比。
在靈山時,小饕偶爾遇上些靈識未開的野豬山雞,對方也常被吓得動彈不得;現在看到馬匹反應,他也不多意外,只覺得有些無趣,撇撇嘴便轉身跟上陸潛。
小饕不在意,別人卻不能不在意。那些馬雖然不是什麽寶馬神駒,但被中鎮山的道氣熏染多年,也絕不能算作凡品。馬通靈性,尋常虎豹都不懼怕,現在對上小饕卻是抖得恨不能就此昏死過去——一時間中鎮山那些大小道士瞧向他的目光都是驚疑不定,幾個年紀偏小的更是摸出了法器,只等掌門下令捉妖。
沈雁回微皺了眉,眼神定定望向抱小饕上車的陸潛;陸潛倒是毫無察覺一樣,一上車便放下布簾,把所有的打量都隔在了車外。
“掌門……”有人在沈雁回身側躬身請示。
沈雁回擡手:“出發吧。”
掌門既然發話,一衆弟子也不敢再提捉妖的事,只照沈雁回的吩咐在馬車上加了道符,便各自牽了馬匹翻身上去,一夾馬腹去向鎮外。
青風觀在青州中翠山,自半月鎮一路向東南方向快馬七天即到。青風觀血案發生已經三月有餘,兇手卻還是半點線索都找不見,道門各派不說人人自危,也着實有好些掌門弟子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中鎮山一幹道士有心七日內趕去青州,卻又得顧及着馬車的速度放慢腳程。這一路上,半月鎮裏買來的那輛半舊馬車也不知挨了多少眼刀。
車外如何,車裏人一個是不知道,一個是裝不知道。沈雁回買的馬車許是行商用來安置家眷的,舊歸舊,收整得倒是幹淨。車廂壁上幾處破損都被人用碎布頭補了起來,有一處在窗邊的還繡了朵精巧的荷花——馬車往青風觀走了十一天,小饕便盯着那朵荷花看了十一天。
中鎮山的道士防備着小饕,小饕也不願意跟他們打交道。馬車內并不算多寬敞,道士們又把幹糧包袱全都塞在車裏,小饕在車上待得憋悶,但想到掀開布簾就得瞧那些道士拉長的臉,他就寧願窩在車上發呆了。
小饕貪懶,生性卻并不喜靜。陸潛每每看他無精打采的模樣,心裏便覺得不忍。那些道士不怕吃苦,幾次趕路錯過宿頭,就在樹林子裏打坐過夜;小饕也不抱怨,就着涼水啃完冷硬幹糧就蜷在陸潛身邊睡覺——只是他不說,陸潛也看得出,這十一日裏小饕是真受了苦。
52.
青州轄下五縣,中翠山為其中最大的青沙縣所屬。
沈雁回一行人進入青州地界便直奔青沙縣而去。馬蹄踏上縣城時已是日暮時分,家家戶戶正忙着燒火做飯,街道上很是冷清。三個月前,中鎮山曾遣弟子來過這裏,現下那名弟子便引着衆人來到城裏最大的客棧處下馬歇腳。衆人要了些熱乎飯菜,等用完飯,天色已是墨染一般。
青風觀遭難之後,觀中幸存的道士都被安置在他處,只在白天時候回去道觀收拾打掃,順便為那些誓拿兇手的道友提供些線索。現在天色已晚,沈雁回一行即便摸黑登山,到了觀中見不到人也沒什麽用處;加之颠簸多日,便是再不怕苦的人,屁股着了凳子,一時半會兒也舍不得起來。沈雁回索性也就不急于一時,吩咐弟子定了幾間房,在店中休息過夜。
正月未出,客棧裏空房多得是,店家為了招攬生意價格定得頗低,沈雁回又舍得花錢,除去兩間上房,其他弟子也都是獨自一間。
那兩間上房,一間是沈雁回的,另一間則是陸潛和小饕的——這是沈雁回特意囑咐的。
如此安排雖說并不出乎意料,卻還是讓那幫道士們側目良久:來青州的路上,一些入門較早的弟子已經私下裏解釋了陸潛身份,大家只當掌門重情義,并不多加置喙;但對小饕這個異類,掌門也是留心關照,就着實讓人想不通了——讓小饕和陸潛同房,顯然是順了那兩人的意。小饕粘陸潛粘得緊,中鎮山的道士也不是沒長眼睛,這一路下來早看了個清楚明白。
陸潛曾是掌門的師兄,雖說現在是中鎮山棄徒,好歹也還是有些師門情分在的;而小饕……他們這一趟是來捉拿殺人兇手的,那兇手十之八九還是個狐妖——捉妖卻帶着個妖物一路同行,就算這妖物未曾犯過禍事,可該算是個什麽說法?
道士們各自腹诽,小饕被他們盯得心煩,但又不好亂發脾氣,只得埋下頭不去理睬。
陸潛擡手把他攬在身前,為他擋了那些怨氣十足的眼光,然後向沈雁回道了謝。勞累多日,衆人也無心閑聊,各自去到客房梳洗休息。
進了房關了門,沒了那些道士在身邊礙事,小饕這才松下勁來。他先在外間八仙桌邊坐着發了會兒呆,然後緩過神似的跳起來四處打量。
小饕是山洞裏住大的,雖說洞裏比這客房大上兩倍不止,卻比不上客房細致有趣。床架的雕花,牆角的梅瓶,連桌上的筆架他都拿來細細翻看過去,還時不時發出驚嘆聲來。
陸潛鋪好床鋪,又和小二要熱水浸了條帕子,攔住跑來跑去的小饕給他擦過臉,正打算哄他睡覺,就聽見“咕嚕——”一聲。
小饕捂着肚子,羞窘得說不出話來。
他這幾日被馬車颠得發倦,晚飯時雖然陸潛一直給他夾菜,他也吃得不多;現在玩鬧了一會兒,那被憋了幾天的饞勁才回了神似的,化作餓意翻滾而上。
小饕不好意思讨食,卻耐不住肚子裏咕嚕咕嚕響不停。陸潛知道他前些日子苦得厲害,也不拿話逗他,只是安撫地笑笑,問他:“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來,可好?”
53.
陸潛既然主動提起,小饕也就不再委屈自己的肚子。靈山上陸潛做過的、說過的菜肴紛紛躍上心頭,光是想到,小饕就忍不住直吞口水。他饞着炖肉,又舍不得鮮湯,惦念燒烤,也放不下點心——他雙眼放光,掰着指頭輕聲念叨,陸潛就在一旁看着,一閃神便仿佛回到初遇那段時光。
只是現在終歸和那時不一樣了:他們不在靈山,小饕也不是當初只要填飽肚子就一切都好的懵懂幼獸。
自半月鎮上重逢以來,小饕一直都表現得太過懂事乖巧:他既不要求陸潛做這做那,也不胡亂發脾氣,甚至連偶爾的撒嬌都克制着,生怕被陸潛再當做孩子看待。小饕處處小心翼翼,陸潛自然知道他在憂心什麽,也知道如何才能讓他徹底安下心來——陸潛只要說幾個字就好,但他說不出。他憐惜小饕,便不忍讓他空歡喜一場。
小饕說過的話,陸潛不是不信,只不過世間無常,變數太多,話說得再滿也強求不來,還不如順其自然的好。
——只有一點:既然答應了把小饕帶在身邊,便能讓小饕再受委屈。
小饕還在煩惱着菜色,陸潛并不打算催促:這副認真煩惱吃食的模樣才該是小饕的本性。
只是陸潛不催,小饕卻突然記起一件事來:這一路上的食宿費用雖說都是那些道士包了,但剛吃過晚飯就又開夥,恐怕那些道士再有錢也不會願意付賬吧?
吃飯要花錢,花不了那些道士的,自然就得花陸潛的……陸潛很窮的。這麽一想,小饕剛才的興奮勁兒就沉了下去。
他神情一變,陸潛就發現了:“怎麽了?”
小饕擡眼看他,期期艾艾道:“我……我還是不吃了,我去睡覺了。”
說完,小饕轉身就要往裏間去。陸潛攔住他,扶着他的肩膀問他:“到底怎麽了?”
小饕掙了兩下,沒能掙脫,只得低着腦袋小聲答話:“……要花錢的。”
又是這樣。
寧願壓抑了本性也要努力表示自己已經長大。
陸潛說不出自己心中是什麽感覺,只能長嘆了口氣,雙手捧起他的臉,直直望進小饕眼裏:“餓了便老實說出來,我總是有辦法的。你不用想那麽多。”
小饕被他看得臉上發燙,支吾着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算是應承。
陸潛放開手,突然問他:“那,糖醋排骨如何?”
“啊?”小饕一頭霧水。
陸潛卻不再說話,徑自開了房門出去。直到他自外面關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