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白晝夢

第8章 丘比特（三）

吊了一下午的水，晚上又吃過藥，燒已經退了。寺崎杏回到家，好不容易把绫子打發了回去，在床頭放了一大盒餐巾紙，又翻開那本毫無反應的日記本。

“你要是繼續裝死的話，我就只能把這個扔你身上了。”

她抓着手裏的紙團對着日記本威脅，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這愚蠢幼稚的行為。所幸這回X終于回應了。

「日記本只是我和你交流的媒介，你就算把它撕掉用來擦鼻涕也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的。看右邊。」

寺崎杏順着它的意思轉向右邊，衣櫃門上又出現了幾行字。

「選擇日記本是怕吓到你。事實上在這個房間裏，只要是能作為文字的載體的東西，我都能用來作為媒介。」

寺崎杏甕聲甕氣：“還真是感謝你的體貼。”

X又回到日記本上。

「不說這些了……今天的沢田綱吉有讓你大吃一驚嗎？」

大吃一驚？

雖然不知道X看不看得見自己，她還是笑眯眯地将日記本舉了起來。

“說到這個，我還想好好問問你呢，我的丘比特君——為什麽沢田同學反而向笹川同學告白了呢？”

「不要露出這麽可怕的表情嘛。就算是我也無法控制別人的思想啊。」

“不僅如此，你的影響範圍也有限吧？如果日記本只是媒介的話，你的本體大概還在這房間的某個地方。你今天一整天沒什麽反應，恐怕也是因為我只帶了日記本去學校，你還無法影響到那麽遠的地方……”寺崎杏又扔掉了一個紙團，“說吧，你的本體是什麽，要我幫什麽忙？”

「這麽快就決定了？我還以為你還會猶豫一段時間呢。」

寺崎杏挑眉：“我現在生病，判斷力比平常降低了一大截，你要是不抓緊機會，以後我可就不會這麽放松警惕了。”

「那我還真是幸運……還記得那天你翻出來的盒子嗎？裏面有個戒指的那個。」

“戒指就是你的本體？”她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個小盒子，“看起來也沒什麽稀奇的嘛，難道這個盒子是你的封印嗎？”

「……你想太多了，這只是個普通的盒子而已。你只要戴上戒指就可以了。」

就這樣？

寺崎杏半信半疑地拿起戒指套在自己中指上。

什麽都沒發生。沒有漫畫裏出現的光，也沒有所謂的“一種力量湧入身體”的感覺。就在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被耍了的時候，身後傳來微微沙啞的少年音

“終于又見面了……杏。”

寺崎杏霍地轉身。

看起來與她差不多大的清秀少年漂浮在她的背後，盡管皮膚是病态的蒼白，在空氣中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态，他仍舊有着讓人忍不住親近的可愛相貌。褐色劉海柔軟地貼在額頭上，下面是一雙碧綠的眼睛。他的鼻梁邊有一些小小的雀斑，嘴唇也有些泛白。如果忽視半透明的樣子，他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初中男孩。

寺崎杏擡起手，手指穿過了他的身體。

“你……是背後靈？”

少年撲哧一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你的丘比特。”

“可你沒有翅膀，也沒有弓箭。”寺崎杏也微笑起來，“看你這個樣子，不但活動範圍有限制，連現實中的物體都觸碰不到。不要告訴我你可以影響人的腦電波。”

少年把雙手枕到腦後，“躺”到她的床上。

“我當然沒有那麽神通廣大。不過作為你的戀愛顧問，我還是能幫你不少忙的。”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這回挑眉的換成了背後靈：“哦？你要是對沢田那家夥沒意思，一開始看到日記本上的字根本不會理睬吧。結果呢？不但向沢田确認了被狗追的事情，還特地吓唬他讓他不得不參加合宿好讓你驗證巫女的真實性，要說你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可不相信。”少年說到這兒也忍不住笑，“我寫着巫女和沢田一見鐘情，你就幹脆潑了巫女一臉紅墨水，你也真是惡趣味啊。”

“對于一見鐘情來說，臉都看不清的時候也談不上什麽感情了吧。”寺崎杏依然站在書桌邊，沒有一點松動的跡象，“坦白來說，我并不相信你。我不需要和沢田同學發生什麽，也不相信你會無條件的幫助我。”

“女生可真麻煩。”少年攤了攤手，從床上坐起來。

寺崎杏确認他沒什麽攻擊性了，幹脆給自己倒了杯水。他不說話，她也一言不發，甚至拿出作業本開始做家庭作業。房間沉默了快一個小時，少年終于舉手投降。

“杏真難對付。”語氣還止不住的委屈。

她頭也不擡：“我可不記得我什麽時候和你這麽熟了。”

“好吧好吧，我說實話。”

寺崎杏終于停筆轉頭看他。

少年揪了揪自己的劉海，好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這麽說吧，我的目标是把像巫女那樣的穿越者趕出去以免他們對沢田綱吉的人生造成影響。但你也看見了，我出了點意外，只能依靠本來就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來幫助我，把影響降到最小。啊啊，杏真是太不好騙了，要是換成普通的小女生，大概聽到我是丘比特就求着我幫忙了。”

寺崎杏覺得他這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有點好笑：“那為什麽不找個好騙的？”

“因為整個并盛中學只有你一個人對他感興趣。”

“……”

“嗯，嚴格來說還有一個人，鈴木。”

“不用說了。”寺崎杏打斷他的話。

少年滿意地看着她吃癟的表情，打了個響指。寺崎杏感覺手腕處微微一燙，戴着的腕表上的指針全部逆時針轉動，直直指向數字12。

“這三根指針每根可以指代一個目标。沢田綱吉對目标人物的好感度範圍為0到120，目标可以通過日常生活提升好感度，這個數值只能升到70，并且需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但在60的情況下如果目标人物完成觸發條件——比如巫女和沢田一見鐘情會使數值直接達到120。其他時候觸發達成條件可帶來50的好感度，餘下好感度可繼續通過日常生活提升。”

“要這種東西幹什麽？”

“這是最直接有效的表示方式。在我這裏，指數代表了沢田綱吉的人生扭曲程度，而在你的角度看來，這是沢田綱吉對外來者的好感。數值滿了我就會消失，當然，和你交換的條件也就失敗了。”

“失敗了會怎樣？”

少年攤手：“就像我說的，沢田綱吉的人生扭曲了，轉換成另一條道路了……可能只是走向另一個方向，也可能直接死了吧。我是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也不知道結局會怎樣。”

會死嗎……

寺崎杏覺得有些不真實——只因為那些外來者留下了，所以沢田同學就可能會死嗎？

從日記本被塗鴉開始，發生的事情都太荒唐了。可盡管如此，她心底裏卻還是忍不住相信——沢田同學的人生正在被各種各樣的人打擾着，為此，這個少年才找到了她。

可是……

“為什麽偏偏是沢田同學，還有我？”

“就算是本就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我，就不會改變沢田同學的人生了嗎？”

沢田同學會走過什麽樣的路途，會考上什麽樣的學校，遇見什麽樣的人，做什麽樣的工作，這些事情如果是已經注定的，誰又能保證她不會改變這些事情呢？

“就知道你要問這個。”少年料到她要問這個問題，有些得意，卻并不急于解釋，“你還記得巫女臨走前所說的話嗎？”

雖然事情發生才不久，但當時的場景也算混亂。寺崎杏仔細回想着巫女在被吸入漩渦前所說的話，總算找到一句有些奇怪的。

“我記得她說過……還沒有看到劇情就要走了？”她看向少年，“如果是這句的話……你所謂的外來者很了解我們的世界，唔……或者說，是很清楚沢田同學的生活會發生什麽，就像看電視劇和小說一樣？”

少年露出些許贊賞的神色：“反應很快嘛。不過，世界的走向我不能告訴你，那是需要你自己來探索的。”

寺崎杏挑眉：“照你這麽說，對沢田同學一無所知的我豈不是更不可能勝過那些對他了如指掌的外來者？”

“也不是了如指掌啦。我作為你的指引人，怎麽說還是有點用處的……”他撓撓頭，對寺崎杏的質疑有點苦惱。

“這麽說吧，很久以後的沢田綱吉在未來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讓以他為中心的世界産生了巨大的波動，大幅度地改變了時空的歷史，從而産生了裂縫——對沢田綱吉有着各種各樣執念的人就像磁石被吸引一樣來到了這裏。作為力量中心的他自然而然地成為穿越者們的目标。至于我，”

他碧色的眼瞳裏漾起笑意：“我最大的用處，就是找到那個矯正他的人生軌跡的最合适的人——也就是你，杏。我選擇你，不僅僅是因為你關注着沢田綱吉，更因為……”

“你本來，就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不輕不重的語氣，說出的話卻像是羽毛落在桌沿，讓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寺崎杏怔了怔，才反駁道：“我和沢田同學，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以前沒說過，以後也許會說很多很多。你的人生和沢田綱吉會有很多重疊交集，選擇你對我來說只會有利。總之，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盡管知道兩人并不能觸碰到，少年還是伸出了手。寺崎杏慢慢把手合上去，做了個握手的姿勢。

這樣決定後，心裏也輕松了不少。

“話說回來，你叫什麽名字？我總不能一直叫你丘比特吧。”

“我沒有名字。”他無所謂道，“你要是願意，也可以給我取一個名字方便稱呼。”

寺崎杏看着他的綠眼睛，歪頭想了想。

“那就叫透吧。”

少年怔了怔，複又笑起來。

“很好聽的名字。”

“你喜歡就好。最後一個問題，你不會偷窺我吧？”

“哈？”透好像沒聽懂她的意思。

寺崎杏拿下戒指在手上晃了晃：“你可是個男生啊。我既然要随時戴着戒指以防意外，洗澡睡覺什麽的你也會跟着我吧？”

透嗤笑：“我是意識體，所有和你的交流都局限于意識。也就是說，你即使不說話也可以和我交流，也只有你能看見我。而且雖然我現在是人形，其實我所有的感官都是沒有用的。”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事實上，我也并不是真的能看見你，而是因為我能「感覺」到你。不過，和你确定了互助關系，這段契約時間我可以借助你的力量擁有視覺和聽覺來接觸外界，也僅限于你離我很近的時候。”

“這樣看來，還算是平等的合作關系。”寺崎杏評價道。

“對了，我還有一個疑問。”透微微牽起嘴角，還沒有讓她睡覺的意思，“我剛才說到劇情的時候，你好像完全不覺得奇怪诶。”

“一般來說，聽到這種‘你的人生只不過是杜撰的，是別人寫的故事而已’這樣的話，不會很難接受嗎？”

寺崎杏停住拉窗簾的動作。

她已經關了燈，房間裏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少年半透明的身形在月光的映襯下微微發亮，碧綠的眼睛像是純淨的寶石。要是有雙翅膀，想必和童話裏的精靈一模一樣。

就算真的有丘比特，恐怕也完全比不上他呢。

“連你這樣不科學的存在都出現了，要接受別的也不是什麽難事了。”她拉上窗簾，爬回被窩裏，房間只剩下牆角的夜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透頗覺無趣，湊近窗簾縫想看看還能不能看到窗外的月亮，身後又傳來少女平平淡淡的聲音。

“而且就算如此，還是要一天一天地這樣生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