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九十五天
Chapter.95成人禮
日頭漸漸烈了起來。
晏辭站在自己親媽身邊,一時有些想不太通,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幅狀況。
他的親媽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親兒子,坐在別人媽的位置上,有說有笑的。
正對操場的主席臺前飄着彩球,兩邊都擺了花籃。
高三每一個班都到齊了,在班主任和體委的組織下有序地整着隊。他們班來的早,隊也早早地排好了,基本不用怎麽整。
《怒放的生命》不知循環了多少遍,一遍又一遍後終于切了歌。
伴着鼓點,原本壓抑着力量的調調歇了不過一瞬,陡然拔高。
“夏天之後,黑色的天空,晨光僞裝逃亡的屏風;
夏天之後,黑色的瞳孔,只為孤獨而閃爍。
我飛走了,我自由了,讓翅膀向前在煽動,我不停留,我不回頭……”
快夏天了。
六月一過,所有被壓抑的青春都會得到釋放,從此以後海闊天空,你的世界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一方教室之內。
音響聲震天,應援的橫幅飒飒作響。
在一個個看似平靜的臉龐下,蘊含着即将噴薄的力量。
蟄伏數載,寒窗伴月,沒有人會想着在這時候服輸。
站在這裏的一刻,才會覺得高三原來不止有考試、排名和成績……
它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原本以為那個世界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永遠都是那麽壓抑,結果一個轉身,才發現原來所有的所有都是那麽鮮活。
那些我曾經迷茫過,不知所措過的日子,那些我曾經試着去努力,不斷拼搏的日子,原來也不是那麽無趣。
晏辭插在口袋中的手指動了動,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掀起了一個弧度。
高二寒假的時候他對時淺說過,以前的自己很渣,不知道什麽叫努力,沒人教過他。
到今天,停下來再回首看看,原來人是真的會改變的。
心似驚濤醉月,身如鶴歸孤山,縱有利刃,為你藏鋒。
成人禮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
躁動不安的氣氛漸漸靜了下來,大音響中又循環了一遍“我飛走了,我自由了。”
冬青劃開鎖屏,看了眼時間,又摁掉。
從第一排往後數着,數到時淺那兒的時候,冬青手指略停,和坐在原本應該坐着時淺媽媽位置上的女人對視了一眼。
那不是晏辭他媽,她婆婆的妹妹嗎?
怎麽回事?
冬青:“?”
封宜微微颔了下首,算是打了招呼。
人數還未清點完,冬青也不好細問,又是自己長輩,只能點頭回應。
指尖點到晏辭身上的時候,冬青有那麽一刻覺得晏辭有點兒可憐。
自己親媽好不容易從德國回來,結果……
學校有規定,父母因工作不能來的,由學生本人坐在應該給父母坐的凳子上。
結果,時淺坐着晏辭媽媽應該坐的位置,封宜坐着時淺媽媽應該坐的位置,晏辭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旁邊。
清點完人數,冬青折了回去,輕輕拍了拍時淺的肩膀,問:“淺淺,你媽媽呢?是因為工作原因嗎?”
時淺不知道怎麽回冬青,嘴巴微張了張,又閉上,最終嗯了一聲。
總不能說媽媽在處理拆遷合同的事吧。
冬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退出點開的電話簿,笑了笑,道:“剛想給你媽媽打電話問問情況。那等會兒,我坐你媽媽位置可以嗎?成人禮老冬陪你。”
冬青收起手機,還真沒打算再回前面,準備充當一回學生家長的媽媽。
五月的天,晴晴朗朗,天邊一碧如洗。
一直在當透明人的晏辭突然嗤笑出了聲,偏過頭,舌尖一抵,抵上了半露的小虎牙尖尖。
老冬認真的嗎?
和他媽搶位置?
時淺想開口,封宜身子一歪,靠了過來,伸手将時淺攬進了自己懷裏,一手搭在時淺肩膀上安撫似地輕拍着,一手朝着老溫家的孫媳婦揮了揮,說:“你去忙好了。這倆小寶貝我看着。”
封宜一口一個小寶貝,惹得其他站在父母身邊的同學頻頻憋笑。
誰踏馬能想到平時在班上就差橫着走的小太子爺,在自己親媽那裏還是一個小寶貝。
媽媽的小寶貝晏辭在封宜的注視下,給了老冬一個回應:嗯。
“同學們,大家上午好啊。”N中的老校長風采不減當年,一身紅色的唐裝,穿得頗有過年的氣氛,挺喜慶的。
“雖說現在是科技時代,要破除封建迷信,但我尋思着,這麽好個日子裏,大家都穿清一色西裝多沒意思啊。我呢,就套了件紅色的唐裝,寓意開門紅。”
“話不多說,言歸正傳,今天是你們的日子,過了十八歲,以後你們就是一個成年人了。”
“成年人要有自己的擔當自己的骨梁,人長肩膀,生來就是要負重的,同學們你們才十八歲啊。人生剛剛開始,以後的路還長着呢。人的一生是山河萬裏,所謂路在腳下,不論你将來是只身邊陲,還是名利沉浮,我都希望同學們可以有所懷念,有所留念,有所回憶……”
老校長年事已高,說話仍抑揚頓挫,一板一眼的,每個字咬得極其的清楚。
這個老校長是N中的活字招牌,哪怕他已經很多年不再教書,江湖中仍然有他的傳說。
曾經帶着一幹主任領導和學生在校園裏刨坑種樹的是他,在每一屆高考送行那天穿那件洗過不知多少次的紅t恤也是他,拎着高三畢業班每天早讀課讀幾條法律的也是他……
晏辭聽着,視線慢慢轉了一圈。
以前他覺得很多事,不過那樣。
隔山跨海,山海都一樣。
回來以後,才發現人世百态,山海各不同,隔山跨海,山海皆可愛。
老校長講話從來不用稿子,講到哪是哪,講道即興處,搖頭晃腦。
“同學們,你們已經十八歲了,十八歲的你們也許心懷遠方,有自己的夢想也有自己的理想。正如這首歌中唱到的那樣,我飛走了,我自由了,哪怕前方天寒地凍,路遙馬亡。”
“是的,未來是你們的,趁着還有可以回頭多看看的日子,回頭看看生你養你們的父母吧。”老校長話音一轉,動作頗笨拙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鏡,小心翼翼地從口袋中掏出眼鏡布,慢慢地擦拭着。
“是不是覺得年輕時如清白月的媽媽突然老了許多,曾經走在你們前面為你們遮風擋雨的父親突然彎下了脊梁呢?你們才十八歲,未來有無數種可能,會走的很遠很遠,但你們的父母不知不覺中開始變老,他們會慢慢留在原地看着你們不斷前行的背影。”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同學們,回頭抱抱一直為你們默默付出的父母吧。”
明明是十八歲的成人禮,不知道為什麽帶上了感恩的色彩。
迎着日光,晏辭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封宜。
一如記憶中的那樣,媽媽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
細碎的日光下,晏辭微微眯了下眼。
好像也不是,時光從來沒有對一個人有過過分的寬容。
封宜的脖頸處開始有了頸紋。小時候他被封宜抱着到處跑的時候,明明沒有的。
一個轉身的功夫,曾經和小孩子一樣的媽媽也老了。
“媽……”晏辭喊了一聲,剛準備去抱封宜,卻發現封宜拉過時淺的手,将時淺從凳子上拉了起來,又将時淺攬到自己懷裏。
“來,寶貝,媽媽抱抱你。”時淺彎着腰,封宜下巴抵在時淺肩上,順着時淺的脊背。
“以後媽媽疼你。”
時淺有些說不出話,喉間哽澀。
從剛才老校長說那些話的時候,她聽着聽着,還是有些懵。
道理她都懂,應該懂得回抱應該懂得感恩,可是……
趴在封宜肩膀上,時淺微微紅了眼眶。
封宜從來沒有說過她父母一句不好,晏辭也是,從來不會點評她們家一件事。起先她還很怕別人提,後來才發現不是那樣的。
他們知道,但不會說,也不會站在某個角度去評價,只會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你。
不說,只做。
時淺伸手,回抱了封宜,在封宜耳邊輕輕喊了句:“姨。”
偌大的操場,五月的天,陽芒明媚。
有母女倆抱着哭成一團的,也有父子倆抱着大笑着互相猛拍對方背的。
所謂父母子女一場,再回頭看看,不過是這樣。
得不到都會釋懷,哪怕有一天理想會被風雨淋濕,哪怕有一天所有的感情都蒙上一層陰霾,成長始終都是向前看的。
晏辭保持着剛把手從口袋中拿出來的動作,愣了又愣,這好像是他親媽吧???
喂?
媽?
您兒子您還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