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倆出了皇宮,送了他到葉府,悶悶地回轉家裏,正見到斯幽端端正正地坐在廊下喝藥,便同他講了這回事,問他可有主意。
斯幽聞言,嗤的一笑。我見他笑得古怪,忙問何故。
斯幽不緊不慢道:“敢問葉公子可會武功?”
我搖頭:“景止出身書香世家,自幼讀聖賢書,學問雖然極好,卻不曾習武。”
他颔首道:“平越公主既然會武,自然想找個武功高強的驸馬爺,葉公子生得雖俊,只怕不合這位小公主的眼緣罷。聽聞皇上十分寵愛平越,她既不願,此事自然不了了之,徐公子又何必為此煩惱?”
我如醍醐灌頂,撫掌而笑:“不錯,我倒糊塗了。”此刻回想起景止之前那一笑,這才回過味來,這孩子有話難得明說,定是在笑我白為他擔心了。
斯幽饒有興致地凝視着我:“相識以來,徐公子一直心思細巧,為何在葉公子和平越公主這回事上,犯這樣的糊塗?”
我嘆道:“我同景止自幼相識,交情匪淺,他既不中意平越,我這個摯友少不得為他操心一回。”
斯幽含笑将藥壺放回吞吐着火舌的小火爐上:“能得摯友如徐公子,可稱一世無憾啊。”
洛小王爺說得沒錯,平越公主賜婚給景止的旨意始終沒來。過了沒幾日,皇上倒是下了一道旨意,說是為平越公主選驸馬爺,廣召文武雙全的世家子弟參加。
聖旨一出,衆多子弟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我告訴景止這件事的時候,他正在我家同斯幽對弈。
棋盤上殺局正激烈,勝負一時難決,葉公子皎白如雪的手指輕敲黑子時,神态卻輕松愉快,凝神想了一想,笑微微地下了一子。
斯幽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子:“景止,你是高興了,我卻不得不去參加啊。”
這幾日厮混下來,洛小王爺和葉公子分外投契,瞧斯幽不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來得,很合景止的脾性,叫本少爺在旁眼巴巴瞧着,大不是味兒。
此時聽到他也在驸馬的備選行列,不禁大喜,暗想斯幽若是入了平越公主的眼,本少爺說不得就要得到風荷這小美人兒的垂青,當下一力撺掇,在斯幽面前将小公主一頓好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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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比武臺下,斯幽向我誠懇道:“徐公子,你我好歹相識一場,咱們能不能有那麽兩句實話說?”
我讪讪一笑,昨日我在他面前誇平越公主過了分,什麽溫柔和順,端莊賢淑,用盡了本少爺這輩子的成語儲存量,滿心指望着斯幽能對這位公主有個好印象,不想今兒小公主親自上場,将一個個備選人打得滿地找牙,對比不可謂不鮮明。
聽聞平越請的師父是江湖中的武學耆宿,明公正道地來說,瞧她身手,倒真有兩把刷子,我雖有個無敵的師父,要打敗這小公主,似乎也并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斯幽入京以來,皇上第一回 見他,笑吟吟的很高興,說恭海王教子有方,小王爺是一頭絢爛輝煌的雛鳳凰,不料雛鳳上了場後,三五招下來,輸得很爽快。
平越公主将長劍穩穩地指着他的胸膛,小嘴一撇神色輕蔑:“你是沒吃飯就來比武了麽?”
斯幽笑得和氣:“哪裏,是公主武功蓋世,微臣豈及萬一?”向她告了罪,施施然回歸座位。
我晃着扇子:“小王爺,你武功很高啊,這番做作,瞞得過公主,須瞞不過皇上去。”
斯幽瞥向皇上,果見龍椅上的皇帝沉着臉,臉色青得要滴出一片青翠的春來,不由得一聲嘆息:“我怎能負了我表妹?縱是皇上怪罪,也沒法子。”
風荷在旁聽得熱淚盈眶,脈脈地喚了一聲“表哥”,兩人雙目交投,好一番牛郎織女重相會,瞧得景止都由衷感嘆:“斯幽,你待風姑娘,當真是情深一往。”
本少爺龇牙咧嘴地一笑,端起桌上的酒壺一頓悶喝。他奶奶的,青天白日,卻要本少爺來當這盞旁觀的小油燈。
比武臺上,平越公主橫劍而立,斜睨臺下衆人,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哎喲”呼痛中,冷哼道:“如今的世家子弟這麽沒用嗎?本宮還沒出全力,便都被打趴下了。”
本少爺搖着扇子,沉穩地聽她說話。
小公主遙遙向皇上道:“父皇,你就指望這些不長進的纨绔将來為您鎮守江山?”
同列為纨绔的本少爺和斯幽情緒都十分穩定,繼續聽她說。
皇上尚未答言,小公主輕蔑又挑釁地一彎嘴角:“父皇,您瞧瞧,洛家的小王爺三招兩式就被我打趴下,葉相的兒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卻養得千金小姐一般柔弱,只怕連殺只雞都不敢,就憑他們,也配來當本宮的驸馬?”
本少爺聽得心頭火起,別的不說,景止看着随和,心裏着實拿得定主意,何曾柔弱來?
這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學了一點皮毛,便将天下人瞧得小了,景止是我從小就護着的人,可容不得別人欺負,忍不住咳了咳,拱手道:“徐魚不才,也曾學過些武藝,不知可否有幸向公主讨教?”
因着她毀罵景止的緣故,本少爺的請教說得略挑釁了些,平越公主的眉頭如我所願地皺成了毛團:“徐魚,就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也配向本宮挑戰?”
我保持住一副好脾氣,嘻嘻直笑:“公主,皇上廣召天下英才,想為您選一位文武雙全的驸馬爺,在下出身士族,湊巧讀了兩本書,也曾跟着師父學了三招兩式,論理來說,很有向公主讨教的資格啊。”
平越公主一時噎住,瞪了我一眼,頓足道:“哼,本宮偏不要你做驸馬!”
她話音未落,坐在龍椅上,始終沉着臉的皇上一咳嗽,出了聲:“平越,不得無禮!嘉魚乃鎮國公之子,朕十分倚重,他向你提親,是你之幸。”
皇上開口偏幫我,本少爺聽得大樂,臉上卻仍裝作謙恭之态,沖小公主抱拳行下禮去。
孰料一禮未終,耳畔勁風拂面。
臺下景止、斯幽齊聲驚呼:“嘉魚,小心!”
我心頭一驚,不及思索,危急中“風卷流雲”,翻轉身軀向後急退,堪堪躲過平越公主淩厲之極的一劍。
這小丫頭下手好生狠辣,本少爺險些兒被她一劍穿個透心涼。
她一招偷襲不中,更不停留,刷刷刷數劍向我猛攻,斜挑雙眼、疾刺心口,招招都有個奪命的勢頭。
我被她這幾招打得極其鬧心,他奶奶的大蘿蔔,當本少爺是她練武的靶子麽?
她既然下手如此不容情,我也就懶得同她客氣,手按劍鞘,長劍奪鞘而出,铮的一聲清響,在陽光下煥發出雪白如練的光芒。
此劍名為“裂濤”,是師父所贈,分濤裂浪,鋒銳無匹。
師父少年時攜帶此劍行走江湖,縱橫百餘戰,硬生生将“北辰掌門”四字,打造成與閻羅一般的效果。
如今他武功上窺天道,摘葉傷人,飛花退敵,早已不需塵俗中的兵器,我一向眼乖,瞅着師父一日高興,便向他讨了來。
我在天鏡山上學武并不算多認真,但到底沾了一位明師的光,一身武功馬馬虎虎,夠得上高手的邊兒,加上下得山來,一路暢通無阻地虐過來,本少爺在打山賊強盜的過程中着實刷了不少經驗。
對付這麽個未出宮門的公主,若讓她接上十招之上,叫我如何有臉去見師父?
斯幽明明一身好武功,卻要做個守禮的君子,三五招便讓了這小公主獲勝,不曾想換來她一頓冷嘲熱諷,本少爺可沒這般以德報怨的好性子。
四五招一過,我的長劍穩穩壓在平越公主的劍刃上,依着高手該有的氣勢,冷然喝道:“撤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