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探索日 2 p.m.
王恪抖抖索索地在懷裏摸了半天，掏出那簇陳虞扔掉的漿果，也不看她，便要往嘴裏塞。
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她扣住他手腕，喘氣：“你……還嫌死得不夠快？”
王恪臉色慘白，思緒卻依然活絡：“她們之所以沒事，可能是吃了這個果子。當然，我在賭……”
“要死也是我死，”陳虞的心跳兀地慢到胸口發緊，口齒卻也恢複清晰，“給我－－”
“一起？”他打斷她，扯下半根枝條。
她默了須臾，想笑卻笑不動，一把接過：“誰怕誰啊。”
面對面，眼對眼，兩人一起吃下了紅色漿果。
是生是死，他們只有等待。
“你有什麽遺言麽？”王恪靜靜看着她。
“說給你聽有什麽意義？”頓了頓，陳虞壓低聲音，“沒有，我沒有遺言。”
他撥弄着她的發梢：“剪短了。”
“長發打理起來太麻煩。”陳虞沒躲開，也沒力氣躲，“怎麽？”
“沒什麽。”
兩人可以說的、本該說的話有許多，他們卻回避着，只閑扯無關緊要的瑣事。
“你原諒我了嗎？”陳虞突然問。
王恪垂下視線：“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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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寬慰地彎唇：“那就好。”
他沒接話，努力撐地起身：“那麽久都沒死，看來我賭贏了。”
陳虞不知怎麽難堪起來，也找回重心站直：“現在怎麽辦？”
“毒還沒清，得靠補給站裏的藥品。”王恪俯身去拾槍，捂住額頭晃了晃。
陳虞順手扶住他，險些一起跌倒：“我去搞定。”
“你現在這樣贏得了那個怪力女？”王恪斜睨她，“只能我上了。”
“呵，你倒撐得住？”
他唇角綻開一抹失色的微笑：“就一會兒，還不至于撐不住。掩護我。”
陳虞解開武器封印，将長|槍當拐棍使，兩人相攜向基站挪動。
等待顯得分外漫長，章一葦和盧雙雙兩人才進門不久，尚未離開。哨兵感官敏銳，盧雙雙立即察覺：“他們回來了。”
章一葦立刻沖出來，持了弩機便要射擊。
王恪低低一聲笑。
“怎－－”章一葦動作猛地凝固了，雙手劇烈顫抖，武器落地，“你……你在幹什麽？”
“朋友，你聽說過共情嗎？”陳虞從後托住王恪後背，讓他将全身重量往自己這裏壓，同時若無其事地沖章一葦咧嘴笑。
共情是少數向導掌握的精神力控制法，只對人類有效。
章一葦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同手同腳地往屋內走。
“葦葦，你怎麽了！”
一陣瓶罐落地的雜響，章一葦似乎碰倒了不少東西。
王恪抽了口氣。
陳虞握住了他的手：“沒事，繼續。”
他扣緊她的指掌，深吸氣又吐氣。
章一葦再次現身，手中多了藥瓶。她如提線木偶，機械地擡臂一擲。
藥瓶滾到陳虞腳邊，她立刻踩住，腳面一勾将它踢高，右手扔開長|槍接住。她快速擰開瓶蓋，倒出兩粒藥丸，先往王恪嘴裏塞，而後自己也吞藥下肚。
盧雙雙追出來，呆呆的沒反應過來。
轉瞬之間，章一葦重獲身體控制權，嘶聲喝：“這向導能共情！快殺了他！”
“我……”盧雙雙摸出了大劍，卻踟蹰不前。
“等他們毒解了就來不及了！到那時候……”
“可我不想傷害夥伴！”盧雙雙将武器一扔，捂住耳朵，孩子氣地蹲下，尖叫起來，“我受夠了！榕榕他們死了還不夠嗎！葦葦你這樣和施餘存有什麽區別！”
章一葦臉色發白。盧雙雙抹了把眼睛，轉身就往基站內沖：“我……我要和總部聯系，我受不了了，快來人帶我出去……”
齒輪轉動，機械運作聲響，電報儀啓動。
章一葦慌神，顧不上陳虞二人，轉身追進屋：“雙雙，快停下，可能有陷阱！”
“我不管！啊，連上通路了！Mayday， mayday， mayday！”
章一葦呆住了。
陳虞與王恪駭然對視，前進幾步，正對屋門。
盧雙雙面前的精密儀器飛快旋轉着，發出柔和的藍光。
急促的滴滴三聲響，柔和的女聲陡然響起：“歡迎使用新塔通訊局服務，緊急內線轉接中……”
“新塔急救平臺。”
“D區哨兵S132呼叫，牆外一級任務飛船墜落，眼下坐标不明，總生還人數不明，請求緊急支援！”
“收到，通訊坐标确認中，請确保自身安－－”
通訊聲啪地中斷。
儀器天線尖火花迸濺，電光一閃，瞬間擊中了盧雙雙。
“雙雙！”
怪力少女直挺挺倒地。
電報儀還在瘋狂運轉着，藍色電流如積雨雲裏的霹靂，歪歪扭扭，時不時炸開又一簇火星。
章一葦癱坐在地，捂着嘴肩膀一聳一聳，卻發不出聲音。
“哎呀呀，姐姐真是壞孩子。誰都不許和島外聯系哦，人家最讨厭違規的家夥了，會毫不留情地處罰的！”
那道童聲依舊毫無緊張感。
“雙雙，雙雙？雙雙！”章一葦哆嗦着往搭檔身邊挪，驟然按住胸口呻|吟起來，低呼很快變成了尖叫，“痛，好痛……誰來救救我……好痛……”
眼鏡落地，章一葦視野模糊，顫抖着四處摸索，只是徒勞。
陳虞和王恪都一動不動。他們愛莫能助。
搭檔死亡，結合斷裂，就這樣喪失理智、進而死去的神啓者數不勝數。
“我去給她個痛快。”陳虞看不下去。
王恪扯住她：“不用了。”
章一葦痛苦掙紮翻滾的動作漸趨遲緩，終于再無動靜。
陳虞掙開王恪，在兩人的屍體前蹲下：“失禮了。”她快速翻找了一通，嘆了口氣，将什麽東西往後一抛。王恪将其拾起，赫然是一本口袋記事本，內頁字跡娟秀，繪有插圖，竟然是一本野外植物筆記。
“明明是我們贏了，為什麽我感覺那麽憋屈。”陳虞蹲着沒動，背對他。
王恪勉強找了個安慰人的理由：“至少……消息遞出去了。”
陳虞擡頭看向電報儀。
仿佛在嘲弄兩人的天真，報廢的儀器斷續發聲：“歡迎使……通訊局服……急內線……急救……收到，通訊坐标确認……”
“該死的！這不是白死了！”陳虞抓起失去光澤的大劍扔過去。
內置錄音帶頑強地繼續循環播放：“請……保自身安全，在原地等待……歡迎使用通訊……”
王恪也緘默不語。
“傑克和吉爾上山提水，傑克摔倒了、摔破了他的頭，吉爾跟着咕嚕嚕滾下坡……”
詭異的童謠聲猛地響起。陳虞驚得蹦起，捂住耳朵回頭，一串爬蟲般的機械小人排隊靠近，鑽到章一葦和盧雙雙身下，螞蟻搬家般地将兩人擡起，快速挪走。音樂循環不止，跳脫的曲調和滑稽的歌詞襯得死亡分外荒謬。
陳虞追出去一步，隔空喊話：“給老子安靜點！”
歌聲真的戛然而止。
兩人對視一眼
“海灘的事能解釋了，”王恪聲音很淡，“所有屍體都會由這些裝置清理。”
“又不能貿然追上去。”陳虞憤憤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玻璃，将屋門阖上落鎖，閉了閉眼，“清點物資，能帶走的就帶走。”
如聲音所言，基站中應有盡有：除了生存必備的物資，還有不少用以布置陷阱的小道具。
“地下還有一層？”陳虞很快清理出一個可疑的地道入口，打開新到手的礦石手電筒，“我下去看看。”
“我也來。”
折疊繩梯的盡頭沒有捕鼠夾也沒有火坑。大約是出于某種扭曲的幽默感，基站地下竟然是個更衣室，連通一間浴室。陳虞踱到邊櫃前，嗤笑：“還有換洗的制服呢。我都要相信這場鬧劇是內奸幹的好事了。”
“你先？”
“你還真準備洗？就不怕放出來的不是水是毒氣？”
王恪聳肩：“為了讓勝利變得更有誘惑力，黑幕沒必要在獎賞上使詐。”見陳虞不服，他刻薄地笑笑：“如果洗澡也是違規行為，那我還是死了算了。”
“随你，我回上面守着。”陳虞懶得和他争辯，徑自回到地面。
她環視四周，又仔細搜了一遍。依然沒找到向導素。
四周靜下來，胸口口袋裏的懷表聲就響得鬧心。陳虞按按太陽穴，摸出金屬盒子悶了兩顆白色藥片下去。
體力和精力消耗越大，獨行哨兵就需要服用越多向導素抑制神游症。這才第一天過去，昨天塞進随身口袋的四盒藥片能撐多久？
她在物資箱間蜷起來，将臉埋進膝蓋。向導素有輕微副作用，她很快睡過去。
再睜眼時，她不知身在何處。
“艙門開了！A1、A2預備！”
戰鬥本能快過意識，陳虞木然去摸武器，擡頭一看，僵在那裏。
迫降于麥田中的大型客船，冒煙的引擎，金色的落日、金色的天，起飛的群鴉。
“不……”她想退，想逃離，卻動彈不得。
布滿褶子的艙門如幕布，震顫數下，猛然彈開。
飛船上的乘客蜂擁而下。
缺胳膊的，斷腿的，滿臉是血的，一個個都沒事人似的往前擠。夕陽那麽豔那麽亮，照得一具具軀體的瞳仁閃閃發光。
火|槍聲響起，鮮血飛濺。
透明眼睛的乘客們像壞掉的稻草人，一個接一個地栽倒。
被鬼奪取精神的人體不再是人類，殺死他們不是殺人，是正義的戰鬥。
陳虞機械地扣動扳機，精準點射目标，手忽然抖得握不住槍。
終于來了，她平靜地想，這個噩夢真是沒意思。
下一個目标搖搖晃晃地靠近，一路突入安全距離，她卻動不了。
這不對勁……不應該是這樣。
陰影落到她身上，王恪不笑不動，睜着透明的眼睛俯視她。
槍聲在很近的地方炸開，他倒下去。
這次開槍的又是誰？
“陳虞？阿虞？！”王恪在叫她。
她一個激靈，呼吸急促。
“怎麽了？”
陳虞愣愣擡頭。王恪肩上還搭着毛巾，俯身來探她額頭，濡濕額發下的眼睛很黑。她不知怎麽松了口長氣，伸臂将他緊緊抱住。
作者有話要說：
世界觀科學技術水平在1920年代左右。
據說下章有糖-v-所以別霸王我嘛嘤嘤嘤
——樹哥的哨向百科——
【精神向導】
神啓者人格的具象化體現，通常是動物形态，少數神啓者擁有植物形态的精神向導。精神向導應當是某種來自更高維度的生物，三維世界的許多法則對它們來說并不适用。精神向導有獨立的意志，會聽從神啓者的命令，但也會自主行動。普通人無法感知精神向導，但神啓者能決定其他神啓者是否能看見自己的精神向導。強大的精神向導甚至能對其他神啓者發動高位面的攻擊。
精神向導通常居住在精神圖景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