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飛不想回家,沒地方去,去了白文坤家裏。
她推門進來,邊換鞋邊有氣無力地說:“爸,我餓了。”
“吃什麽呢?想吃什麽爸都能給你做出來!”白文坤臉上滿是激動,女兒第二次主動來看他。
“什麽都行。”她走進客廳,往沙發上一趟,手蓋住雙眼。
“那爸還給你包餃子吧!”白文坤立馬行動,又是和面,又是剁餡兒,幹活的時候嘴裏哼着小調。
怕女兒不夠吃,白文坤包了一百多個餃子,飄着香氣端上桌。
“方永怎麽沒和你一起來?吃吧,涼了不好吃。”白文坤回身擦擦手,站在桌旁等女兒過來。
她過去拿起筷子,面無表情,把整個餃子塞進嘴裏,嚼了沒幾下便咽了,然後一口半個一口一個的不停往嘴裏送,跟餓了三天三夜似的。
“飛飛?”白文坤見女兒吃了一整盤還沒停下的意思,怕她撐着。
“方永出差了。”說罷,吃下一盤。
“你今天沒吃飯吧?慢點兒吃,吃急了對胃不好,要不待會兒再吃吧?你一下子吃太多了......”白文坤高興的臉變得憂心忡忡。
“不用了。”她眼睛只盯餃子,嘴巴咬合,吞咽,像個專門負責吃餃子的機器人。
“飛飛......跟方永吵架了吧?”
她埋頭吃她的,眼睛照舊盯她的餃子,突然莫名其妙眼淚掉到餃子上摔成幾瓣,一顆淚掉了以後打開閥門般往下掉淚,表情木木的,仿佛眼淚不是因為難過掉下來的,嘴裏還嚼着......
“飛飛!”白文坤搶過餃子盤,“別吃了,你咋了?”
她吸了下鼻子,抽張紙巾擦擦眼淚:“沒事兒,我沒和方永吵架。”
Advertisement
“那咋了?咋哭了呢?我從來沒見你吃過這麽多東西!是不是......懷孕了?”
“沒有。”白飛站起身往卧室走,“我進房間裏睡一會兒。”
“你睡吧......”白文坤一頭霧水,琢磨:連吃帶睡還哭,我真要當姥爺了吧?
白飛躺了十分鐘,胃抽筋,不多時沖到洗手間吐了,吐完又吐,吐得臉蛋兒漲紅,眼睛充|血更紅,眼淚滿臉都是,她單手撐着馬桶邊緩了片刻,洗把臉出來又躺回床上。
這時,方永打電話來了。
她馬上接聽:“喂。”
“幫我喂狗了嗎?”方永聲音愉悅,人在車裏,眼睛瞄着窗外來來去去的黑人。安哥拉現在是大中午,天氣很熱。
“早上喂了,給它留了狗糧,晚上再喂。”白飛精神了些,“我聽說喂生牛肉對狗不好。”
“按時驅蟲,沒事兒,金條喜歡生肉。你吃飯了嗎?”
提到吃,她胃就抽筋:“吃了。”
“我......”方永頓了一下,“我特擔心你。和我聊會兒?”
“我想你了。想見你。”白飛說。
“什麽?我沒聽錯吧!”方永難以置信,點了根煙,“真想我?”
“嗯......”
“想我什麽?”
“不知道。想見你。聽你說話也行,你說話總能讓我心情變好。”
“這是表白嗎?”方永傻樂着摸摸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了,“你喜歡上我了!”
“方永,我今天去了花店,知道你的事了。”白飛說。
“是嗎,哈哈哈哈哈......尴尬!你沒想到我這麽大個個頭,心眼兒那麽小吧?”
“嗯,沒想到,我把錢要回來了。”
“花店那兄弟把事兒都告訴你了?法國那人的事兒......嗯......”
“全告訴我了。”
方永愣了幾秒,嘆氣:“你現在怎麽想?我不離婚!”
“誰說跟你離婚了!”白飛翻身抱過一個枕頭,食指在床單上慢慢劃着,黯然的雙眼瞧着自己的食指,“我想把我和他事情告訴你,你不是想知道嗎?我想我現在能說出來了。”
“說!無論你說得多感人,我都不可能把你讓出去。”方永眉頭一皺。
白飛用二十分鐘把事情慢慢講給方永,中間幾次停頓,終究全說了。
方永聽後緊緊|咬着後槽牙,想過N種可能性,這種還真他媽萬萬沒想到!
他冷笑道:“我以為你一直惦記着個多好的人呢,原來是個人渣!你怎麽能......?你......算了!別讓我逮着他,他動過你的,我乘以一百全要回來!”
“只要想到那段時間,我就很害怕......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擔心我和他還會有什麽,絕不可能。”白飛說。
“把他忘了!”方永說,“仇我幫你記着,你把他忘了,以後乖乖跟着我。”
......
白飛離開法國後,李文吃喝斷了,生存本能驅使他走出了半年沒出過的家門,白飛走的時間越長,他越漸漸清醒了,意識到最後一樣珍貴的東西也沒了。
回憶裏活了三個半月,他決定賣掉房子,收拾好一切,來到北京。
北京離法國太遠,這裏不了解他的過去,他租了房子,憑着設計師屆稱得上豪門的學校出身和能擱上臺面的履歷,在小公司得到一份設計師的工作,臉上的疤這次沒有造成阻礙,他每天乘地鐵上下班,追白飛時學的一口上等中文派上用場。
他還從法國學校校長那裏問到了白飛奶奶家的具體住址,他開始時跟蹤過她一段時間,她的工作地點,居住地點,平時穿什麽衣服,進面包店買哪種面包,走到停車場開車門時什麽表情,都了如指掌。
他不敢出現,清清楚楚自己給白飛帶去了怎樣的傷害。
李文帶着盒子又來到花店,标準流利地中文說:“這份禮物麻煩您幫我送給白飛。”
“哥呀,要不你找個快遞公司吧,我們中國快遞行業特別發達!”餘嘉明苦大仇深臉走出收銀臺,站在李文面前比人矮一頭半。
“我願意多付錢給你,可以嗎?”快遞需要填寫很多信息,他不願意她知道。
“不可以!白小姐說了,人家已經結婚了,叫你別再騷擾。”
李文怔了半分鐘之久,然後風吹雲散,笑了笑:“原來她結婚了......我并不想騷擾她,只是想送禮物給她。”
“送禮物給已婚婦女可不就是騷擾嗎!花也不讓送了,我把剩下的錢退給你。”餘嘉明說着回收銀臺拿錢,提前算過賬,早準備好了。
“她知道是我送的所以不要,還是不接受陌生人的禮物?”
“她知道你,她老公也知道你,你再不收手,人家老公找你你就完了!雖然你長得高,但是方哥那人......看着更有勁兒!”餘嘉明邊查錢邊嘀咕,查好的錢遞給李文,“吶!”
“......”
“拿着呀!我真不能再幫你給已婚婦女送東西了。”餘嘉明把錢塞到李文手裏。
李文看了看錢,擡手遞還餘嘉明:“你不需要退我錢,你幫我送了很多次花,這麽長時間麻煩你了。”說着将懷抱的盒子夾在手臂與腰部之間,彎腰半鞠躬。
“我不能白拿你錢。”
“當做辛苦費。你們中國有句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李文把錢放上吧臺,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回頭再次鄭重道謝:“謝謝。”
“哥!你先別走。”餘嘉明追過去,心軟了,“我有話想跟你說,我知道你們外國人比較開放,可你現在不在外國,在這兒你不能追人家媳婦兒,不好,對你和別人都不好,我怕你再讓人打了,我為你好!懂嗎?”
“我送白飛禮物不是為了追她,她結婚,我很祝福。”李文将遮擋右臉疤痕的棕色自然卷發撩到一側,展示給餘嘉明看,接着慢慢挽起右胳膊袖子,小臂外側幾乎遍布燒傷疤痕,那些疤痕皮膚紅一塊白一塊,凹凹凸凸很不平整,細小扭曲卻極度顯眼的紋路密密麻麻如一張網籠罩在皮表,像萬年沒受過雨水滋養幹裂出龜甲紋狀的大地,叫人看了打冷戰,直接起層雞皮疙瘩,全身都不舒服。
那已是植皮後的效果,以前更不堪入目。
“她不應該和這樣的我在一起,我送她禮物,不過為了表達歉意。”李文認真的解釋。
餘嘉明控制不住腸胃翻騰,嘔了一聲,五官皺成一堆,捂着嘴,擔心真吐了。
“對不起。”李文讓頭發遮住右臉,放下袖口,“謝謝你,我走了。”
既然白飛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到了見一面的時候,有些話應該說清。李文想。
......
白飛待在公司裏,右眼皮跳了一整天,做事頻頻走神,自己明明身在中國卻像在法國,身在現實卻像還處于過去那半年裏,說不出的不安。
她斷定李文會來找自己,她太了解他,雖然知道李文會來,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白飛下班,心不在焉地走到停車場,赫然看見自己車的旁邊站着那個男人!
男人變得很瘦,一根筆直的竹子似的,修長的脖頸上的臉被半長的頭發遮去一半,瘦得臉部棱角刀子似的鋒利,眼神還像他們剛認識時一樣,充滿溫度,流露孩子發現糖果般驚喜的目光。他站在那裏,頭頂仿佛頂着一片陰沉沉的天空,使陰影在他臉上随處可見,雙眼是陰影中唯二的放亮點。
“白飛。”李文淡淡一個微笑,眸色随之黯淡下去,愧疚之心全融在裏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