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旺德府聽名字應是中餐廳，結果等我站在門口才發現這是一間金燦燦的西餐廳。我看看腳上的球鞋和身上的運動衣，低頭在侍者疑惑的目光下走進大廳靠裏的一個幽靜座位。
唐某早到，此刻正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禿頂、肥胖一如印象中的模樣，我徑自坐下，唐某聽到動靜回頭，閃着精光的小眼将我細細打量。
我任他看，扭頭透過玻璃窗看見廖亮将車停在不遠處，人靠在車頭抽煙，長腿交疊，潇灑極了。
“你決心已下，無可更改？”唐某開口。
我轉而望着唐某的眼睛，堅定地說：“是！”
唐某端起咖啡抿一口道：“我為你花費不少心思，你說走就走？”他的語氣裏帶着惱意。
我毫不退讓：“不要否認，王美顏的陪伴也曾帶給你快樂。”唐某看我一眼，表情痛苦，我放軟語氣道：“我承認，王美顏不道德，利用美色哄騙你，這點是我對不起你。房子、車子還有衣服我都沒動，只帶走了自己的東西，你大可回去檢查。”
唐某捂臉：“人都沒了，還要那些做什麽。”意外是個大方的人。
我慚愧：“對不起。”
唐某坐直身，嘲諷地笑笑：“那人是誰？”
我反問：“什麽人？”
唐某冷笑：“沒找到下家，你會這麽快離開我？”
我總算明白他的意思，原來在他看來，王美顏離開男人就無法過活。我覺得好笑，站起來準備走：“到此為止吧，唐先生，再多糾纏，傳出去只會兩敗俱傷。我倒無所謂，不入流的小明星，大不了将來去餐廳洗盤子，您，不一樣。”
不知這句話裏哪個字惹怒唐某，他登時站起來拽過我的袖子狠狠地說：“你的新靠山最好很厲害，否則，就憑你耍弄過那麽多人，離了我，還想安然無恙地拍戲接廣告？”
他的臉漸漸逼近，眼露兇光。我想起來，美顏吊過不少有點小錢的生意人，他們都與唐某一樣，被她的熱情大膽俘獲，以為得到她的笑臉就能得到她的人，但無一例外的是，最終他們都被美顏毫不留情地丢開手，轉而投入資産更雄厚的男人的懷抱中。
我頭疼不已，雖早知道美顏的爛攤子一大堆，卻從沒想過這個女孩子如此厲害，年紀不小，玩弄男人卻有一套。
眼看唐某的臉就要貼上來，我一巴掌揮上去，警告他：“若你當真要撕破臉，我奉陪到底！我孤家寡人一個，不比你要臉！”
唐某氣極，劈手照我臉打過來：“臭三八！給臉不要臉！我忍你很久了!”他使的力氣很大，事發突然，我反應不及，沒躲開，生生挨下一巴掌，身子跌坐在座位上，一陣頭暈眼花。
我們的座位在餐廳的角落，唐某應該提前吩咐過周圍不要有人，動靜大成這樣，都沒個人過來。
我捂着臉，心裏無比後悔今晚赴約。想來是我道行不夠，美顏以前應付過那麽多男人都安然無事，到我手裏就全搞砸了。
唐某喘着粗氣，扯扯領結，突然，眼前一個影子閃過，唐某肥胖的身體被人打翻倒地，連帶着桌椅都四散倒地。
“打女人可不好，唐先生。”廖亮扭着手腕，過來扶起我往外走。唐某蜷縮在地上□□。
我震驚，忘卻臉上疼痛：“你何苦為我得罪客戶，公司若知道，會開除你。”
廖亮撇嘴表示不在意：“随便，開除我，我就來當你的私人司機。”
我被他的幽默逗笑：“經此一夜，我鐵定要丢飯碗，哪還用司機。”
餐廳的侍者站在大廳中央，像在猶豫該不該攔住行兇的我們。
廖亮視若無睹，攬着我快步走出餐廳。
上車後，廖亮問我要不要去醫院，我無奈：“跑去昭告天下，明星王美顏小姐在餐廳被一男子掌掴麽？”
廖亮發動車子，一路無言。
回到公寓，我翻開電話簿找到經紀人的號碼給他撥過去，今晚的事一定會登上明早的報紙頭條，我先給他透個底，免得事發時被訓得太厲害。
“喂，恒星工作室。”
我鼓起勇氣學着美顏的口氣說：“劉哥，是我，美顏。”
“噢，美顏，有事？”那邊有嘈雜的人聲，他似乎很忙。
“是，我與唐先生分手，現已搬回舊公寓，以後仍用舊號碼聯系。”
“好，還有事嗎”劉原一副見怪不怪的口吻。
“分手鬧得不太愉快。”
“無妨，都處理幹淨了嗎？”劉原冷靜地問。
“在旺德府餐廳，我們互相掌掴，”我聽到話筒裏傳來吸氣聲，便硬着頭皮說，“或許會見報。”
“見報好，有曝光，你才會為人所知。”
我心底一寒：“靠□□為人所知，李導恐怕會換下我。”馬上就要進組，爆出這等消息，美顏的演藝生涯難道要被我提前終結？
“不礙事，換下你還有淑卿和惠瑜。”
淑卿、惠瑜、美顏以及女主素珊都是劉原手下的藝人，對他來說，這個不紅那個紅。只要能帶來話題和利益，他并不在意誰紅。
挂斷電話，我坐在黑暗中，茫然起來。
我與美顏本都是書中虛拟的游魂。兩個無法轉世的同命人，攜手在世間游蕩，共同度過相當愉快的一段時光。有一天不知為何，美顏突然消失不見，我來到她提說無數次的香港，試圖在這裏尋她，結果發現自己竟來到美顏口中描述的世界。
我不明白這是否是美顏的意思，當初互講經歷的時候，美顏就說過：“希望我能有你的好脾氣，我天生火爆性子，又任性嬌縱，直來直去的，得罪不少人，若從前像你這樣平和，想來下場就不至于那樣慘。”
我一輩子憋憋屈屈，活得不見得就舒服，聽她這樣說，忍不住感嘆：“我倒希望有你這樣的性格，自由灑脫，不受約束，也不枉一世為人。”
最後我們抱在一起嘆息：“若能互換重來就好了。”
不過是玩笑話，誰知一覺醒來就成了真。
美顏她會希望我怎麽做呢？她是否還想繼續拍那部電影？
我倒在沙發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早上我在晨光中醒來，活動着僵硬的肩頸去洗漱，鏡中映出一張憔悴的臉，黃臉蛋、黑眼圈以及腫起來的半邊臉。
我擰條毛巾擦擦臉，回到卧室換身衣服。
美顏的衣櫃裏是各種顏色的運動衫，唯有角落裏蓋着防塵罩的衣架下是件小巧的紫色抹胸晚禮服，我打開看過，裙擺處亮晶晶閃着一圈小鑽石，似星光璀璨。
這丫頭看着咋呼，其實對自己很摳門。這件晚禮服還是她當時拍完第一支廣告後，父母湊錢給她買的禮物。
我燒水給自己泡了杯熱茶，從食櫃拿出昨天下午買的餅幹充早餐。
這幾天還是不要出門好了，我站在窗邊，盯着下面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想。
冷不丁的電話鈴聲催命般地響起，我皺眉，早晚被這玩意兒吓出心髒病。
“您好，王美顏。”
“噢，美顏，李導的助理通知說三天後進組，下午我讓你的新助理把劇本送過去，你記得在家。”劉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新助理？”
“對，前助理阿傑，你罵人家蠢笨如豬，他已于前日向我辭職，望你與新助理好好相處。”劉原不耐煩，“美顏，我每天很忙的，請你不要再給我找事做。”
“很抱歉，不會再有下次。”我誠心道歉。
“最好，”劉原語氣緩和，“其實，我知你已改變不少，從前的王美顏絕不低頭。你要知道，适當的驕縱是可愛，任性過頭便惹人煩，切記。”
“是，我将謹記于心。”
電話挂斷後，我久久不敢相信，李導通知讓進組，難道他不知昨晚發生的事？也對，事情發生不過一晚，即使登報，李導也不見得能立刻看到。
□□之所以沒有爆，并非它被人拆除，只是引線比較長而已。
想到這裏，我忽而洩氣，或許直接爆炸更好，這樣不知何時引爆的情況，讓人提心吊膽，實在難受。
下午，我在客廳擦洗窗戶，劉原派來的新助理和廖亮同時上門，我請兩人進來，端來茶水招待。
新助理阿雪，是個戴眼鏡的圓臉小姑娘，兩頰通紅，看起來十分害羞。廖亮是自來熟，逮着阿雪問東問西，搞得小姑娘臉色更加紅潤。
我從阿雪手中接過劇本，告知她我的電話號碼，告訴她最近沒什麽事，不需要她日日來點卯，三日後跟着一起進組就好。
阿雪掏出筆記本一一記下，張皇地望眼廖亮，逃也似地走了。
送走阿雪，回頭看見廖亮靠在沙發背上沖我笑：“外界都傳美顏小姐對待助理極其嚴苛，現在看來，傳言有虛。”
我靠在門上，冷眼看着他：“廖先生為何而來？”這人對美顏很了解的樣子，可我此前從未聽美顏提起過他。
廖亮彎下嘴角，做出委屈的表情：“唐先生告到公司，老板震怒，我丢了飯碗。”
“很抱歉，”我放下劇本，“都是我連累你。”
“不怪你，我讨厭裝模作樣的上司已久，離開也是解脫。”
他倒潇灑。
“今後有何打算？”
“當你的專屬司機。”
“別開玩笑，我可沒有車。”我沒想到他竟是認真的，雖說害他丢掉工作有我的責任，但我目前沒有買車的打算，“我可以找我經紀人，讓他幫忙留意一下适合你的工作。”
“我只會開車。”廖亮堅持，“而且，我有車。”
我捧着玻璃杯，看茶葉安穩躺在杯底，問出心中疑惑：“為什麽選我做東家？因我昨日坐過你的車？”
“對，公司的日子雖難捱，至少有固定薪水。”廖亮眨眨眼睛，“若不是因為您，此時我還在工作。”
他離開公司，我反而不放心聘用。
我對他一無所知。
“給你造成不便真的很抱歉，但雇私人司機這樣的事，須得經紀人同意，”我把責任全推給劉原，“廖先生也知道，我們的工作比較特殊。”
“當然，我十分理解。”廖亮聰明地不再提起這件事，喝完茶，閑聊幾句他便告辭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