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局
比賽進行了一段時間, 秦姜白才明白原來盛逸輝賽前說的那些話，不是随便說說, 而是在暗示這一局的時間真的很長。
秦姜白從其他棋手那了解到，盛逸輝是一位非常擅長心理戰的棋手，常以打亂對方下棋節奏來擊潰對方心态。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無數棋手就敗在盛逸輝的節奏下，棋還沒輸, 人先輸了。
就算是連勝，也栽在他手裏過。
迄今為止，盛逸輝與連勝的勝負率是三七開。
雖然連勝還是占了明顯優勢，但要知道這個勝負率已經是非常高了, 在世界圍棋界，除了韓國第一人能與連勝四六開外, 也只有盛逸輝能做到三七開，其他同段位的棋手與連勝的勝率不足一成, 更有不少例如褚序這種勝率為0，幾乎就是被吊打的。
連勝不僅棋力超群, 意志力也遠勝其他棋手, 在別的棋手眼裏, 他已經是“非人”境界了，甚至有人提議過圍棋再出個職業十段，把他劃分出去。
雖然連勝以往勝率很高，但今天身體狀況特殊，最終比賽遇上這種耗時的棋手, 也的确不走運。
好在秦姜白給力，給他争取了一個先行權，總比一開始就被牽着鼻子走好。
秦姜白心裏不免覺得盛逸輝這麽做有點“猥瑣”。
但她從別人神情看，這似乎是一件很正常不過的事。
她理智地思考了一下，也的确如此。
雙方都只是在棋盤上過招，又不是人-身攻擊，有什麽猥瑣不猥瑣的。
既然都坐在棋盤前，就不可能存在心慈手軟一說，正如連勝所說的，不全力以赴，就是對對手的不尊重，何況這本來就是盛逸輝所擅長的。
她想連勝早知道會這樣了，估摸着棋院那些人也都知道，所以昨天才一個勁勸連勝慎重考慮。
秦姜白與其他棋手一起坐在另外一個帳篷內，她對圍棋一知半解，自己是看不出門道，索性和他們一起看直播視頻。
直播畫面是棋院直播室。
一副壁挂大棋盤，兩邊站着解說員，有一個正是連勝的老師，當今棋聖常陽。
棋聖已經很久不參加任何圍棋比賽，更不做解說。
今天親自為自己學生解說，真的是如大家說得很寵愛連勝了。
彈幕八卦了一堆棋聖如何寵愛又護短連勝的事。
“圍棋拉不住贊助商還不是因為常老不讓連勝和顧芝芝參加商業活動。”
“他們自己拒絕的，常老還誇他們專注下棋，氣死棋院領導了。”
“連勝早看不慣商業運轉了吧，不然他怎麽會退出圍甲比賽？”
“棋院還要求着他回來比賽，因為他退賽後，圍甲收視率大跌，慘！”
“後來呢？”
“當然沒求成功啊，這事被棋聖知道後，把那些領導劈頭蓋臉訓了一頓，說他們把連勝當搖錢樹，想錢想瘋了。”
“恕我直言，這是我見過最苦逼的領導了。”
“hhhhhh”
……
現在棋盤局勢不太緊張，彈幕聊得熱火朝天，八卦滿天飛。
“小聲逼逼一句，連勝退圍甲不是因為顧芝芝被贊助商老板兒子調戲嗎？”
“完全可能，連勝很寵這個小師妹的。”
“師兄妹什麽的好有愛呀~芝芝也敲可愛的，萌我一臉血。”
“是的是的！我最喜歡他們倆了！為什麽不在一起呀？”
……
“前面幾位死心吧，顧芝芝有男朋友了，官宣的，是個醫生。”
一句話瞬間炸出一波彈幕，都在震驚，棋迷們都在替“被小師妹發了好人卡”的連勝痛心。
痛心之餘，又有人感慨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連勝的緋聞。
“我高中就喜歡連勝了，十年過去，我兒子都能打醬油了，偶像還沒對象。”
“這是我聽過最悲傷的故事。”
“/點蠟/點蠟/點蠟”
秦姜白差點笑死在彈幕裏。
她非常期待他表白之後，那些棋迷反應了，光是想想就覺得非常勁爆。
這時，有人關注到了連勝手上的繃帶。
原來畫面已經切換到比賽現場，鏡頭本有意避開連勝的手，但總有不小心露的時候。
彈幕裏一片心疼。
随着棋局變化，彈幕的話題漸漸回歸了正道。
序盤階段，連勝的黑棋下得很積極，占盡主動權，行至中盤，一番厮殺後，連勝對中央的控制權被盛逸輝奪走，黑棋成高開低走之勢，棋迷們都緊張了起來。
盛逸輝的棋沉穩老辣，每一手都透着那勢在必得的決心。
反觀連勝棋型隐隐有被沖散的勢态，四處落單的棋子正被人窮追猛打。
并且他落子速度明顯變慢了。
沒多久，主動權就落到盛逸輝手上。
連勝的棋還在被四處沖散，潰不成軍。
秦姜白緊鎖着眉頭，他是不是因為凍傷發作了？
她不太放心，便起身朝隔壁帳篷走去。
風不大，日光強，帳篷半敞開，秦姜白站在幾步遠的地方。
帳篷內除了棋手，還有計時員、裁判與兩名攝影師。
當攝影師扛着攝影機轉過一個角度時，秦姜白看到了坐在桌前的連勝。
他雙唇抿成一條縫，全神貫注地盯着棋盤，左手自然垂放在大腿上，右手挨着棋罐，在思考片刻後，手伸進了棋罐裏，撚出一顆棋子。
秦姜白注視着他撚子的動作，不自覺屏住呼吸，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動，生怕那夾在他手指間的棋子突然掉落。
只是下一個棋而已，她就緊張成這樣。
圍棋撚棋落子是有标準動作的，先用食指與拇指從棋罐裏撚出一顆棋子，在入棋盤的過程中，變換成食指與中指上下夾棋，棋子保持水平，最後放入想要的位置，放定之後不可再滑動或拿起。
一套動作要用到三根手指，并且還要切換動作，秦姜白的手指不自覺地做了相同的動作，想他手指僵硬着，應該做起來很困難才對。
雖然他神情讀不出一絲難色，但秦姜白從他有意縮小動作的幅度就能猜到了。
黑棋放入棋盤後，連勝的右手又回到了棋罐旁，不再做多餘的動作。
在盛逸輝思考時，連勝的雙肩稍稍一垮，腰彎了下去。
這個動作幅度也很小，看上去像是在放松。
但秦姜白分明看到那放在大腿上的左手，暗暗握了下拳，又緩緩松開。
而且一直以來下棋都是端正姿态的他，十分鐘內就做了兩次彎腰含胸的動作。
他的後背應該比手更疼吧？
可他卻面無難色，坐得依然穩如泰山。
不看棋手狀态，只看棋局的話，這一局還是十分精彩的。
秦姜白站着觀棋的時間，棋盤上又發生了激烈的争奪。
盛逸輝逼攻反遭連勝的尖沖，繼而陷入了長考。
因此，雙方下棋的速度都變慢了。
從時間上看，是連勝提前進入長考，但其實他只是手慢，是盛逸輝先被逼上了長考。
不知不覺間，連勝的黑棋好像沒有那麽狼狽了，或者說那些看似狼狽的行棋，都在他的布局之中。
盤面局勢突然就撥雲見日，而連勝亮劍，對着白棋大龍發起進攻！
行至100多手後，他成功殺了對方大龍，彈幕裏一片叫好。
棋聖也不吝啬對他的贊賞。
他在失去中央控制權後，完全抵抗盛逸輝的進攻，并且撒豆成兵，分別治孤，不僅救活自己，還強殺對方大龍，這幾步神來之手下得相當精彩。
但盛逸輝也不是等閑之輩，失去大龍後，他轉向左上角作戰。
秦姜白沒有走，一直站在原地看他。
在現場看他下棋，遠遠比看直播來得生動。
直播鏡頭更多放在棋盤上，只是偶爾讓棋手露個臉。
但秦姜白現在能看到他的所有舉動。包括小動作與一閃而過的神色。
在視頻直播裏一片為他強殺大龍喝彩時，只有她看到，連勝的臉已經失去血色，他幾次背都挺不起來，用手扶着桌沿。
當時裁判就上去問要不要暫停比賽，連勝拒絕了。
他已經堅持了2個多小時，并還打算繼續。
盛逸輝臉上也露出擔憂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應該是想勸，但又清楚勸不動，所以沒法開口。
因為傷痛的原因，頻頻幹擾連勝的思路，嚴重時他甚至忘記了前兩三手下在了什麽地方。
每一次被打斷，他就必須重新在大腦複盤，重新推演計算，但還是出現了疏漏。
連勝第二次強殺失敗後，屠龍優勢殆盡，黑棋局部無法做活，而外圍無法突破，而盛逸輝此時朝着他的大龍去。
眼看就要死棋一片，彈幕裏他的粉絲在哀嚎，盛逸輝的粉絲在撒花。
就在這時，盛逸輝沒有趁勝追擊，而是喊了暫停。
旁邊的醫護人員終于上去了。
盛逸輝離開座位，嘴裏叼着一根煙走出帳篷，摸出火機點火，正巧看到站在日光下也不怕曬黑的秦姜白，“喲，站很久了吧？”
他看上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秦姜白目光從帳篷那收回，哎了一聲，“錯失良機啊你。”
盛逸輝笑了笑，“還好啦，抽根煙的時間，我也可以想想對策。”
秦姜白揚起個燦爛的笑，一拍他的胳膊，嗲着聲音道：“大神，以後我就是你的小粉絲了！”
盛逸輝被這一拍吓得煙抖了。
因為聽連勝說過她一棒打斷藏狼肋骨的光輝事跡，他也有點怕……
眼見醫護人員已經忙完，盛逸輝重新回到座位上，拍下棋鐘繼續比賽。
秦姜白還在原地愣了愣，不知道他為什麽大驚失色。
緩了口氣的連勝，在逆境中爆發出精準算路，妙手連連，最終黑棋起死回生，并一鼓作氣暴動。
黑棋白子又是一番激戰至190手，盛逸輝按鐘超時告負。
最終盤面是黑棋快成一氣，白棋無路可走。
連勝贏了。
他比所有人想得都要頑強。
在接下來的頒獎典禮中，棋院領導親自為他頒發冠軍獎杯與200萬元現金支票。
随後主持人請秦姜白上臺，當地旅游局領導為她頒發了賽車租的大獎，一輛此次活動汽車贊助商新上市的高配轎車。
二人又一次同臺接受掌聲，當然這一次是實至名歸的。
主持人遞話筒給連勝：“這一路過來，您有什麽想和搭檔說得嗎？我們都記得比賽開始的時候，你們都是恭喜對方與冠軍一組，現在二位分別是賽車組與圍棋組的第一，是真正的冠軍組呢。”
連勝接下話筒，清冷的聲音，卻用着溫和的語調，猶如這珠峰上的日光，看似與雪山般的冰冷，卻是強烈的能灼傷人。
“這一次，我想恭喜自己，因為沒有人比我更幸運。”
主持人：？？？
她這回已經做好他自誇的準備，卻沒想連勝畫風突變，又一次讓她猝不及防。
不過這次大多數人的神情都與主持人一樣。
想連勝一個那麽高傲的人，從不會将成功失敗歸結于運氣，居然說出這種謙虛的話。
不對，那些棋手機敏地捕捉到他的神情。
一點也不像謙虛。
當大家納悶時，連勝轉身，向來居高臨下看人的他，這一次垂下了頭，将視線放低，注視着與他站一起的秦姜白，連聲音都變得溫柔了。
“我很幸運能遇到你……”
周圍一片吸氣聲，秦姜白的心像是敲着小鼓咚咚響。
即便她事先知道了，即便她只是想要他難堪，她本沒有期待，也自以為會心如止水，卻不想真正來臨時，加速的心跳在提醒着她……
這是心動的感覺。
她遠比自己想的還要期待，還要激動。
連勝不緊不慢，口氣真誠地說：“我對我從前所做的事向你鄭重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四周開始有騷動聲，此聲此景讓秦姜白回憶起了她告白的那一天。
人潮，起哄聲，一片喧嚣裏，她大着膽子說出那些令人害臊的話，而少年的他眉目如被冰雪覆蓋，在聽她說分別之後，十分絕情地笑道——
“我求之不得。”
今時今日，連勝将他最榮耀的冠軍杯捧給秦姜白：“請接受我的道歉與……告白。”
“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無比真誠的連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