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借我文/
沈老師招手讓兩位愛徒過來,她們正在編舞的是雙旦晚會(聖誕+元旦)那天的表演節目,也是經典芭蕾舞劇《吉賽爾》的最後一段——寂靜的林中。年輕的伯爵來到吉賽爾的墓前傾訴愛意,卻被一群維麗絲幽靈圍住,被迫跳舞,善良純潔的吉賽爾為拯救心愛人,全力相護,在黎明鐘聲響起時刻灰飛煙滅。可這幕劇對舞者的表演和舞蹈技巧都要求頗高,明燃還好,但……
她對上白朱走過來的視線,遞過手帕,示意她抹汗。少女婷婷,在燈光下通透的美麗,是十七歲獨有的年輕與鮮活。年輕真好,可有也年輕的不足,剛剛那段舞,美則美矣,卻少了能拉着觀衆下墜的力量、共鳴、感情。在對舞時完全被明燃的表演壓制,剩下美麗的空殼子。
白天鵝的美不僅僅在于羽毛的華美、純潔。它的靈魂來源于細長優美的脖頸,屬于天空,屬于自由。羽毛再潔白,低下了高貴的脖頸,也有如浸了水的火柴,點不燃。
白朱看出沈老師面色不佳,也知道自己表演的感染力不夠,每每随着音樂動作的時候都感覺像提線木偶。她不懂吉賽爾為什麽還願意救伯爵,即使灰飛煙滅,即使他要另娶新婦,即使她已經為她死過一次。那樣純粹炙熱的愛戀,而她只有拿不出手、裝作若無其事的心思。
這是《吉賽爾》舞劇的關鍵所在,也是此次沈老師請話劇社幫助的目的所在。她希望王老師能給出一些好的意見。
寧襲在幾人的交談中很快明白了問題的核心,他有些無奈地掀起薄唇,嗯,又一個奉獻給話劇的夜晚。他隐約記得話劇社收藏櫃裏有《吉賽爾》的劇本,大概老師剛剛回去找劇本的時候正好撞見了自己,于是"正好"物盡其用。想到這裏,寧襲薄冷的表情有絲裂縫,他側過頭去看白朱,她微垂着脖頸不知道在想什麽,倒和同學口中乖乖聽老師安排的人設不太相符,當然他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沒有多認真聽老師讨論這個事實。
或許,今天會很有趣,也說不一定。
白朱的确走神了,當聽到"表演不到位"時她低下了頭,精致的眉毛輕擰,反思自己。
每一次跳躍、每一次旋轉、每一次敞開懷抱卻擁抱不能的翅膀,她都仿佛和正在跳舞的那個自己抽離了,她的意識懸浮在半空中,冷漠着,帶點憎惡地審視那個木偶。她知道自己的動作都挑不出錯,從小的苦功,讓她的基本動作紮實牢固,可相形見绌,成王敗寇。全身心投入舞蹈的明燃簡直耀眼奪目,她被牽着走。
不對!那個勇敢熱烈的吉賽爾應該主導這場共舞,因為她要救自己心愛的人,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伯爵精疲力盡跳舞死去,她要在黎明之後放他回家,所以她要拼命地旋轉、飛舞、與黑暗搏鬥。至始至終跳動的是她,她該像只真正的天鵝,自由主宰舞的國度。
可白朱做不到。極端的愛與恨,極端的勇氣和固執,好似遠山迷夢的霧氣,冬日熱辣的太陽,離她遠去了。白朱清楚地感知得到,在她這具輕薄的軀殼裏,空無一物,她沒有一根頂天立地的脊梁骨,可以支持她清清白白地愛一次,不管不顧,像個頭腦發昏的傻子。
十歲時那個違背母親禁令,帶着一身的生猛、莽撞和冒失,第一次單軸揮鞭轉,嘴角上揚得壓也壓不下來的那個女孩,恨不得鑽穿木地板旋轉得停不下的那個女孩,在所謂的成長與經歷裏,疲軟了。
白朱有時跳到大汗淋漓會想起十歲的自己,十四歲的自己,第一次站在舞臺上的自己,天真張揚,不谙世事,卻又純潔美好的像玻璃。那時候的白朱常常感到自己是雲,是上揚的空氣,是可以扇動一場飓風的蝴蝶羽翼,她跳舞時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力度和情緒,她想大笑,于是咧開嘴角,她想大哭,于是表情哀傷得像浸泡了一夜冰涼的月光,她開心的時候想腳不跳沾地跳輕快的接續步,又或是不停地旋轉旋轉,再像第一次偷跳單鞭轉一樣,喘着氣撐着地板哈哈大笑。
那是最初最初的心髒。
也是迷失了很久很久的過往。
她輕輕輕輕地側過頭,抑制住滿心的慌張和悸動,裝作漫不經心去看幾步之外靠着講桌的男孩子,卻出乎意料對上寧襲含着笑意的探究視線,心髒漲得發酸,喉嚨發癢,身體保持着偷窺的姿勢被釘在原地。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足足有好幾秒,白朱聽見心髒除傳來的緩慢、清晰、堅定地搏動,壓着她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她想自己為什麽會喜歡寧襲呢?是因為他皮囊好看,眼帶笑意有燦燦星輝,可好看的男孩子有千萬。是因為那一步之遙求而不得的緣分,他們在大大小小的考試裏交手了四年,也是她第一次被人锉光芒。可不全然是不甘心。
白朱擡頭回視着寧襲,目光安定,像巨石碰撞彗星。是怦然心動的心情。她可能一個人在幽暗的森林走了很久,回溯來路,忘了征途,安靜麻木,第一次有了變數。
白朱看見寧襲的第一眼,就篤定他們之間一定不止于此,他們會無限交集。她不安着,又因為這種不安而暗自喜悅,像減肥夜裏偷了一罐糖果,不敢貪多地舔一舔,又禁不住一顆顆含在齒間。
她喜歡他,沉寂已久的心髒有力地搏動了一次。
白朱在對視中先轉過頭,避開了寧襲的視線,可那個敢愛敢恨的自己早被殺死在冗長的冬日。
☆、醉鳥啓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