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俗話說,人心隔肚皮,以梅幼舒淺薄的閱歷是怎麽都不可能猜到自己本本分分的模樣落在旁人眼中是何種情景。
也虧得她有一顆愚鈍的心,若是精明起來,但凡心中留存些陰郁,未必不會為了攀高枝而利用自身做出下賤事情來。
若她一顆心純淨,敏銳察覺到這一切也必然會難受膈應,甚至對自己生出憎惡之感。
是以為人一世,要不就是有本事有心機,要不就過着傻人有傻福的日子,那種無能為力卻洞察一切的感受,必然是要陷入一種極度抑郁的境地。
時值二月初,梅家上下祭拜了祖先後,鄭氏偶有夢會夢見去世的人,便請寺廟裏的大師掐算了個日子,打算帶上三個姑娘一道去祈求一番,以求得神佛祖宗保佑今年萬事皆順。
為了顯得心地虔誠,鄭氏還親自帶着孩子們徒步登山。
雖是走一時休息一時,卻也沒有生出什麽退意來。
“母親我走不動啦。”梅幼岚坐在大石頭上,拿着帕子揮出些弱風來,嘴裏抱怨了一路。
“你這孩子,這般多的話,心裏可有半分虔誠?不怪你爹說你口無遮攔,在外面我是不好教訓你的,可回了家裏,你瞧你可還能再皮實一些。”鄭氏頗是不耐地警告道。
梅幼盈眼見着梅幼岚要被說哭的模樣,忙上前解圍道:“母親誤會了妹妹,她并非是心底不夠虔誠,您也知道她整日裏嬌生慣養,大半個山都爬下來了已是很不容易了,然而她也只是想要多休息一會兒,并非是不想前去。”
梅幼岚委屈地點了點頭,似乎還是很怕鄭氏發起狠來要收拾她的樣子。
鄭氏皺眉道:“可是淨連大師說了,不能誤了上香的時辰。”
“母親先走嘛,母親先去将香上了,我歇刻腳就跟上來,怎麽都不會耽擱了。”梅幼岚說道。
鄭氏想了想,見她屁股還不肯挪動,嘆了口氣,也只能先這樣了。
待鄭氏走後,梅幼盈又催促說道:“還不起來走,若真的遲母親太多,她回頭還是要找你算賬的。”
梅幼岚卻瞥了瞥身後道:“三姐姐都沒有起來呢,你催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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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坐下來石頭還沒有捂熱的梅幼舒見自己躺槍,又慢吞吞站了起來,一副乖巧模樣走到梅幼盈身邊。
“那咱們走吧。”梅幼舒低聲道。
梅幼岚見她毫不猶豫的态度好似故意與她作對一般,便狠狠剜了她一眼,令對方更是茫然。
好不容易,姐妹三個才重新啓程,身影漸漸就消失在了半山腰了。
于是在那石階下,一個手裏攥緊了折扇的白面公子便更是焦急了。
“世子爺……”
老遠的,一個小厮模樣的人便匆匆從山上跑下來,來到他的面前。
“世子爺,打聽到了,說是梅府的大夫人帶着姑娘們要在山上齋戒祈福三日。”
薛慎文聽了頓時露出喜色,“你沒弄錯吧?”
小厮道:“怎麽會呢,奴才聽得真真的,不會有假,只是世子爺打聽這些做什麽?”
薛慎文傻笑着,覺得自己的機會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他雖在心地惦記上了梅幼舒,卻并沒有變态到一直蹲守着梅府的消息。
只是這天他正好去街上應好友的約去吃酒,便瞧見梅府的車馬路過。
老天也算是眷顧他了,那一道細弱的風刮起,便叫他看到了梅幼舒小姑娘雪白的小臉,似有感應一般,她的睫毛一顫便要朝他這個方向看來。
彼時他是期待極了這種名為緣分的重逢,然而簾子便在這個時候落下了,将那小姑娘又擋得嚴嚴實實。
他便好低丢了魂一般,一路跟了上來,這才打聽出她們今日的行程。
“天助我也——”即便過程波折了一些,他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
“公子想怎麽做?”小厮問道。
“旁的人能來此地祈福,難道我便不能來麽?”薛慎文笑着說道。
“可是您不是約了蔡公子嗎?”小厮說道。
“這有什麽關系,同他在一起也是酒肉厮混,我頭次這樣喜歡一個姑娘,她本就是養在深閨裏的嬌嬌,若不把持着機會,只怕錯過了就更為艱難了。”
他娘待他頗為嚴苛,恐怕才不會允許他婚前便先納了妾室,即便是他房裏的人,也只能等正妻入門之後才能擡了身份。
可他的妻子哪裏有那麽好挑選的,只怕到那個時候小姑娘都不知道花落誰家了,還不如先叫她對自己生出情義來,好叫她一心一意等自己娶妻之後再将她納回家去。
他這樣想着便将折扇丢給了小厮,又埋頭吭哧地往山上爬去,帶着這樣一份色心,倒也叫他看似堅毅地爬上了山去。
這邊梅家姑娘幾個爬上山後,還沒來得及休息便又進了正殿,帶着一身的薄汗陪同鄭氏跪下來了。
鄭氏道:“方才你們爬山時候心地不誠,我唯恐被神明察覺,便許諾了叫你們跪上兩個時辰,所以你們這廂跪下了,誰嘴裏再敢喊一句不好的,我回去就打她的嘴,說到做到。”
她說這話時只看着梅幼岚,令對方又氣又惱,最終只能別別扭扭地跪在了蒲團上,先是焚香,接着便做出了虔誠模樣,雙手合十,聽着佛像前幾個敲着木魚的大師念經。
等時辰過了,這時候天色也都暗了下來。
三個姑娘回房去,只感覺自己腰膝都是酸楚無比,而梅幼舒看自己膝蓋處更是青了好大一片。
此地可以夜宿,但卻并非是寺廟中人提供,而是早前一個商人尋得了合宜的時機在這寺廟後院鑲接了一排屋舍,用來給租給這些願意留在山中精心禱告的貴人連日住宿。
這房間一排五間,一間裏面卻只有兩張床,是以鄭氏同梅幼盈一間,剩下的便是梅幼舒與梅幼岚一間。
然而梅幼岚卻着實不喜歡與梅幼舒在一起,熬到了深夜,還坐在鄭氏床邊撒嬌要同她一起睡覺。
“你這孩子總說我偏心,你姐姐是個快要嫁人的,我這才舍不得她想要和她多處一些,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嫁出去呢。”鄭氏寵溺說道。
梅幼岚笑說:“姐姐自然是尋到了一個好的如意郎君,那嚴表哥文質彬彬,前途又是極好的,想來姐姐嫁過去也不會比現在要差。”
梅幼盈聞言只轉過身去羞紅了臉,唇角卻是忍不住上揚,只是鄭氏聽了這話臉色卻冷了幾分。
“這樣的話快不要說了。”鄭氏說道,“就在前些日子你們姨媽還同我提了提,她雖不曾明說,但我琢磨着,那嚴子然怕是看中了那個庶女,想要将她納回去做姨娘。”
梅幼盈立馬轉過身來,臉上的神情有些錯愕。
“母親怕是誤會了吧?”
“誤會?”鄭氏冷冷一笑,“你可別小看了你這個小妹妹,我若不是顧着面子,為了你們的名聲考慮,早就下手收拾了這個壞胚子,只是偏偏二房的杜氏與我是面和心不和,家中不好的事情多半是她傳出去的,我若無故欺了那丫頭,只怕她又有的說了,我自己是沒什麽了,只怕連累你們兩個。”
“不過是個庶女,她娘活着的時候發賣了都是使得的,娘顧忌那麽多做什麽。”這可把梅幼岚給氣壞了。
鄭氏嘆息道:“何嘗不是呢,可如今京中人人都傳我的好,人人都也覺得你們是我教養出來,也是極好的,我只怕我的半點不好被他們發現了都會被無限放大,于是日後你們上人家家裏過日子的時候有半點不好,他們必然要拿我的事情對你們說出難聽的話來。”
譬如有其母必有其女,諸如此類的話都是會令自己兩個女兒會擡不起頭來的。
鄭氏重視聲名,自然不願意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母親就這樣放任着?”梅幼岚仰着頭問道。
鄭氏搖頭,“你們放心吧,她在府中是個無人撐腰的,她親母的身份也上不得臺面,就算那嚴子然生出了想法,何曾拒絕過我家盈兒,便是你們姨媽提到這事情的時候她也不敢挑明,若我不同意,她又豈會為了個可有可無的妾室而抛去了我家盈兒?”
她這樣說着,梅幼盈這才慢慢緩了下來。
然而梅幼岚卻仍舊冷着一張小臉。
“今日陪母親跪了半天我也是累了,我這就回去歇息了。”梅幼岚說着便氣沖沖地往外走去。
梅幼盈見狀便想追上去。
鄭氏攔住了她道:“你還怕你那炮仗一樣的妹妹吃虧不成,她們姐妹打鬧的事情,不會有人說什麽的。”
梅幼盈怔怔地點了點頭,然而臉上卻還是有幾分落寞。
鄭氏對她道:“傻孩子,你年紀還小,我也是想叫你明白,千萬不要對男人期待太多,若你事事都往心裏去,往後他的庶子女們你還能都趕出去嗎?”
梅幼盈嘆了口氣,道:“母親說的話我都明白,只是我還需仔細想想,好叫自己擺正了心态。”
鄭氏見她極是上道,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廂梅幼岚氣沖沖地趕回了房間,直奔梅幼舒床前便憤怒道:“你這個壞胚子,枉我姐姐待你那麽的好你還欺負她,你還勾三搭四将表哥勾引走了,你對得起我姐姐嗎?!”
她說着正要推梅幼舒一把,在伸出手前卻聽到了輕微的鼾聲。
梅幼岚的動作遲緩了下來,遲疑地看了看四周,最後目光還是落到了床上之人的身上。
她帶着幾分好奇便扒在了床頭,探頭看到了梅幼舒面朝着裏,對方粉唇微張,那輕微的鼾聲便從她口中傳出。
梅幼岚氣得險些就要伸手掐死她了,最終還是郁悶地一屁股坐回了自己床上。
她原先還以為自己嫌棄對方如嫌棄髒東西一般的态度至少會令對方難受地夜不能寐,誰知道對方直接倒頭就睡,自己進門罵的那些話對方也全都沒有聽見。
要不要将她搖醒了再罵一遍?
梅幼岚甩了甩腦袋,感覺自己仿佛被梅幼舒那一根筋給傳染了。
她仰倒在鋪上狠狠地掐住了被褥,仿佛掐在梅幼舒身上一般,終于出了幾分惡氣。
與此同時,在她腦子裏還在狠狠腦補着對方勾三搭四被人發現後遺臭萬年的模樣,想着想着她還笑出了聲來,覺得這樣的畫面是極為痛快的。
“我娘不好對付你,我卻有的是法子對付你。”她輕蔑地看着對方微微隆起的被衾,腦子裏生出了一個算得上是惡毒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