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左手邊的玻璃幕牆透過大塊和煦的日光,映在牆壁上,拉出兩人長長的身影。葉行知依舊握着他的胳膊,令那片剪影看起來像重逢相擁的愛侶。
電光火石間,周維夏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
剛開始工作的時候,晏老師誇過他很有天分。周維夏當時沒放在心上,覺得老師是在客套而已。
他并不是沒有和父親一起生活過,很短暫的日子,每天泡在畫室裏,卻激不起像父親那樣對繪畫的狂熱。
這樣怎麽能算有天分呢?
但後來晏老師說,“你的天分在共情上。”
“藝術家們是如此的自我,只肯用自創的法則與世界對話。策展人,是更多的人閱讀一個靈魂的字典,讓表達一種情感的隐秘變得清澈透明。”
葉行知剛才那樣講,好像在說他是他的最佳注解。
但他哪裏又能懂葉行知想什麽,葉行知的自我,無論五年前還是現在他都沒有摸透過。
周維夏擡手遮了一下陽光,似乎不想再對視着葉行知的眼睛,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我不了解。”
“我從來沒了解過你。”他說。
葉行知握着他胳膊的手又用了些力氣,“你給我機會讓你了解了嗎?”他聽見走廊那頭傳來女孩的腳步聲,強硬地半抱着人轉進另一側的角落裏。
周維夏掙紮了兩下,可身後的人箍得緊極了,硬扳着他的臉,低聲質問道,“你躲了我五年,我怎麽讓你了解?”
葉行知身上有股顏料和煙草混合的味道,實在說不上好聞。周維夏的呼吸道又敏感,輕易便被刺激得咳嗽了幾下,眼眶裏湧出眼淚來。
不管是因為什麽,他一掉眼淚,葉行知就毫無辦法。只能稍稍松開一點手,解釋道,“你躲我,是因為我跟沈章的關系麽?”
“我沒想過一直瞞着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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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要一口氣把幾年前沒說出口的話全倒出來,生怕錯過這個機會人就會又再消失不見,“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你跟沈家的關系。”
“等我知道的時候,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拖了五年的解釋,這下忽然聽到,周維夏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他強掙着退開兩步遠,微微擡起頭看着面前的人。
“葉行知。”他在重逢之後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
周維夏沉默了很久,大概還是不怎麽習慣說傷人的話,在心裏繞了一圈,換了一個更冷靜的措辭,“每一次……”
試過相信他,試過安慰自己有不安也沒關系。
腦海裏又閃過曾經的紅色删除鍵和消失在冷白路燈光圈中的背影,還有那句幹淨利落的‘惡心’。
周維夏承認自己就是一只蝸牛,只要碰到一點阻礙,就會立刻收起他好不容易伸出的觸角。
葉行知這個名字早在五年的時間裏變成了他的條件反射,帶來的條件反應只有痛意和抗拒。
他閉上眼睛,放棄掙紮似的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全部還是有所保留的。”
周維夏擡起手掌,按了按眼眶,“就像你之前每一次的解釋。“
他這番話說得葉行知一口氣堵在喉嚨,但張了張唇,卻發現周維夏說得又都是事實。
他長久以來都錯以為沈家的事情是那顆把他們弄得血肉模糊的地雷,但今天才發現并不是這樣。
人的信任總是再難重建,是他自己的逃避把周維夏推進了全情投入愛他的倒計時裏。
時間終了,五年前他就已經沒有可再透支的信用額度。
葉行知還是不甘心地伸了一下手。但他的動作讓周維夏猛然朝後退了一步,後背一下撞上了冰涼的牆壁。說不上疼,心底卻漫過些許涼幽幽的感覺,叫人又清醒了不少。周維夏別開臉,低聲道,“總之……都已經過去了。以後……就當是普通……”
“——都已經過去了?”葉行知看着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
但周維夏沒有再回答。
日漸西沉,他就這樣和他找了五年的人靜默地對峙着。
“這才去了幾天,怎麽突然又跑回來了?”葉蕙收走桌面上幾個外賣餐盒,又拎起花灑去給陽臺上的綠植澆水,背對着靠在沙發上的人問道。
“這麽急着把我掃地出門?”葉行知剛幫她搬完雜貨店的幾箱貨,擰開一瓶水猛地灌了幾口。
“你們這個年紀的哪有被掃地出門的。”葉蕙放好花灑,轉過身對他說,“只有離家出走的。”
葉行知失笑,“蕙姨,我今年二十六,不是十六。”
“青春叛逆期哪管你二十六還是十六。”葉蕙不無懷念地說道,“你十六歲的時候還沒學會抽煙,真是越大越活回去了。”
“好了好了。”眼看又要念叨起來,葉行知果斷舉手投降。
葉蕙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拎着垃圾袋轉身打算下樓去。但她快要帶上門的時候,葉行知卻忽然叫了她一聲,“蕙姨。”
葉蕙回頭看着他,葉行知站起來,去冰箱摸了兩罐啤酒出來,問她道,“喝一口嗎?”
說是兩瓶,坐在陽臺的涼椅上開了一罐就有點不可收拾。葉蕙酒量其實很好,中途還去樓下買了兩碟鹵菜上來。
她看出葉行知有心事,也知道他有話想說,但一直沒開口去問。
見她自己喝得很高興,葉行知主動跟她碰了一下,“你這酒量是遺傳外公的嗎?”
“咱們家人都挺能喝。”葉蕙說,“小菁也一樣。”
她在葉行知面前很少用“你媽媽”來稱呼葉菁,聊起來反而不叫人覺得感傷。葉行知聽她說起母親,邊仰視着寂靜的夜空,邊随口道,“一直忘記問了,你和外公為什麽要把我媽的事瞞着我?”
葉蕙看了他一眼,也轉臉看向窗外,“爸說過,上一輩的事情,跟孩子沒關系。”
葉行知悶了一口酒,問得更尖銳了一點,“你跟外公……恨姓沈的那一家人嗎?”
“你這小子。”葉蕙捏了一下手中喝空的鋁罐,不輕不重地拍了他的後腦一下,“這麽大了一個人也不見你帶個人回來。”
“愛都沒學會,講什麽恨不恨的。”
葉行知舉着啤酒的手頓了一下,覺得像被切中了要害一般轉頭看着她。
葉蕙重新靠回涼椅上,晃了兩下道,“我和你外公對他們的态度只是我們的态度。”她伸手去拿了一罐新的啤酒,“你這麽大了,對事情該有你自己的判斷。”
啤酒泡沫在胃裏翻騰了幾下,葉行知放下酒罐,向後仰躺着說,“蕙姨。這次回來是想告訴你……我可能要在B市住久一點。”
“是嗎?”
“嗯。”他很篤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