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個《Knulp》系列你是打算畫多少幅出來啊?”鄭清川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堆顏料和松節油,又差點帶翻了洗筆桶。
畫室空間不大,空餘的地方還都堆出來晾畫,出入實在麻煩,他忍不住抱怨道,“你這兒真是越來越擠了。”
坐在畫架前的人轉過身來看他,對他的抱怨充耳不聞,指揮道,“順便幫我把煙灰缸拿過來。”
鄭清川一手舉着煙灰缸,一手拎着打包好的外賣繞過來,坐到葉行知身邊,“怎麽又抽上了,小心蕙姨待會兒上來聞見。”
葉行知不太在意地繼續抽了兩口,繼續在畫布上塗着,“她知道,裝不知道呢。”
鄭清川懶得跟他掰扯,站起來就要往窗外伸腦袋,“蕙姨——”
“行了行了。”葉行知扯了他西裝一把,把還沒抽完的半支拿下來摁滅了,“真把她招上來了,咱倆都別吃飯了。”
鄭清川撫平西裝的褶皺,得瑟地坐下道,“趕緊吃飯,一會兒我還得回公司上班。”
“我說。”他一邊跟葉行知搶那塊最大的裏脊肉,一邊道,“你這是在學達芬奇麽?畫一千個雞蛋——還是手?”
他的筷子沖對面晾着的三幅畫指了指,“關鍵是看起來沒多少區別啊。”
葉行知順利把那塊最大的裏脊夾到自己碗裏,随口道,“我覺得很不一樣。”
鄭清川擡起頭,仔細看了兩眼,誠實對好友道,“它們除了數字編號還有哪不一樣?”他吃了兩口,又補充道,“這都快一百來幅了吧。”
“一百二十二幅。”葉行知說着朝角落裏背過去的幾架畫布看了一眼,“前陣子畫得慢,廢稿也多。”
“那你現在這幅在畫什麽?”鄭清川後退了兩步審視幾秒,覺得以自己僅有的一點藝術素養也能看出幾分眼熟來,“怎麽有點像那個誰……”
葉行知轉過頭,目光落在畫架上逡巡良久,靜靜道,“這幅叫《露天咖啡店》。“
每次葉行知露出這樣的表情,往往就會下意識地去找煙盒。鄭清川剛想開口阻攔,有快遞員順着樓梯上來了,說是約好了過來打包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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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行知顧不上抽煙,起身去整理打包東西了。鄭清川坐在高腳凳上轉了兩下,感慨道,“你真打算搬到B市那邊去啊?”
“不算搬,經常會回來。”葉行知把拎着兩大包畫材的人送走,轉身道,“家裏地方太小了,而且我的指導老師也在那邊。”
他理由找得很快,不像是說服別人,更像是說服自己。
鄭清川一臉‘這話你自己信嗎’的表情,把手裏的飯吃完,收拾好餐盒,晃悠道,“我先走了。晚上再一起喝兩杯?”
他意味深長地拍拍葉行知的肩,“上次你發酒瘋的樣子沒錄下來真是太可惜了。”
眼見葉行知臉色一變,鄭清川趕緊下了樓,在樓梯轉角扔了一句,“酒算我的。走了啊。”
葉行知在門口站了片刻,好像在出神。直到風吹掉幾張別在牆上的速寫,他才如夢初醒似的走回去,關上了畫室的門。
“小川,走啦?”蕙姨正在樓下的店裏整理貨物,看見鄭清川從樓上下來,找了一瓶水遞過去,“帶回去喝。”
“謝謝蕙姨。”鄭清川也不客氣,接過來擰開瓶蓋喝了兩口。這會兒離公司午休結束時間還早,他也不着急走,便靠在櫃臺邊閑聊起來,“其實如果是要找間畫室的話,咱們附近老房子挺多的……您真的不反對阿葉去B市麽?”
“他這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葉蕙很爽利地擰了兩把抹布,擦着櫃臺的邊邊角角,“再說我還沒老到非得有人在身邊陪着呢,他想幹什麽就讓他去試試。”
鄭清川笑了一聲,“我媽要能像您這麽想就好了。”
“得了。”葉蕙挽挽袖子,“我們家這個混小子要能像你這樣煙酒不沾就好了。”她說着又停下手裏的動作,望了一眼樓上道,“你有空幫蕙姨說他兩句,他最近抽得比以前更多了。”
心病還須心藥醫。鄭清川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這兩把刷子實在是幫不上什麽忙,但還是應承下來,“您放心。”
這話在葉行知後天上車的時候,被鄭清川原話轉述了一遍。
葉行知站在檢票口,沉默了片刻,扯着嘴角笑了笑,“知道了。我不在的時候,蕙姨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鄭清川和他對了一下拳,“蕙姨可用不着我照顧,她昨天還拉着我媽說要給我介紹相親對象。”
他求饒道,“倒是你,記得跟蕙姨說一聲,趕緊放過我。”
葉行知笑笑,跟好友道過別,拎着行李箱走下站臺。剛上車就接到了蘇老師的電話,問他大概什麽時間會到。
葉行知和他約好了後天見面,又說會帶新的作品過去。對方聽起來很高興,直說正好有一個聯合展的機會,讓他多準備一些作品資料。
動車已經慢慢發動,右側綠意盎然的草木快速向後退去,一片長長的薔薇花牆從他眼前閃過,紅白薔薇交纏,開得格外好看。
又是一年的夏天了。
周維夏那個小小的展覽辦得很成功,當晚在晏老師庭院開的小派對上,他還意外地收到了一個前輩的邀約,說是所在的大學近期和市內美術館有一場聯合特展,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來參與。
那個聯合特展規模不算小,倒也是個很不錯的機會。
晏老師注意到這邊,走過來替他介紹,原來對方是B大藝院的教授,又和晏老師是老同學,甚至和他父親也打過幾次照面,态度很熱情。
周維夏不太好拒絕,只能答應下來。
其實他這幾年并不是沒有回過國,只是沒有再去B市。
沈雲漫比他還要避諱,他每次回國都一定搶着飛回北方去見兩面,只字不提B市的人和事。
周維夏也不去問。
他這晚回到房間裏,洗過澡,在床上躺了很久。
周維夏知道把人和事物綁定起來是愚蠢的,事物的所有意義都由人賦予。不是風動,不是幡動。真正讓他掙紮痛苦的是他自己的心動。
第二天早上,周維夏腦子清醒了一些,更加後悔昨晚莽撞答應的行為。他拿着手機,不知道是該打電話給教授,還是打電話給沈雲漫。
他倒并沒有糾結多少時間,沈雲漫忽然給他撥了電話過來,告訴了他一個消息。
“你要訂婚了?”周維夏跟着高興起來,“是跟關哥嗎?”
“嗯。”沈雲漫笑着說,“所以我想問你,最近這個月有空嗎?回來參加姐姐的訂婚好不好?”
她在那頭沉默了一下,又補充道,“你放心,我跟我爸聊過了。他不會來。”
兩人都沒有說“他”是誰,但彼此又都清楚沒有說的必要。
周維夏好像平複了兩下呼吸,說話的聲音才又重新愉快起來,“嗯,我很快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