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四月的B市天氣宜人,周維夏卻不太喜歡。他體質不太好,容易過敏,趕上這個時候,總會被他姑姑耳提面命地逼着戴口罩,自然也不太愛出門。
但今天之前報名的比賽有了初選結果,他不得不去一趟學院的行政樓。
“嗨。”周維夏站在B大經管院門口,隔着口罩悶聲悶氣地和人打招呼。
站在他對面的人是他前室友,之所以是“前”——是因為周維夏只在學校勉強住了一個學期,他的姑姑就再三表示,要麽他搬回郊外沈家的別墅,要麽在校外給他找間小公寓。
周維夏選了後者。
如今已經是大二下學期,周維夏和原先的幾個室友不過一起組團做做課程作業的交情,來往也不算多,不想在學院的辯論賽隊員招募會上遇見。
對方點點頭,“你小子也來參加辯論賽啦。”說着又撞了一下他的肩,“不過也是,這比賽加分挺高的,能補補實踐分。再說我們大二的又不是正式隊員,還不是跟着大神劃水……”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走到了小會議室後門。周維夏跟在室友身後,動作很輕地擠進門,一眼便看見一桌之隔站着個穿白襯衫的人。
那個人一直在低頭整理資料,他的袖子很幹練地挽起來,只有領口稍稍松了一顆扣子,顯得沒那麽板正。周維夏摘下口罩,悄悄側頭去看那人手上的資料。那些紙頁在修長的雙手下迅速被分成幾沓,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瞟見對方右手尾指關節外側一點薄薄的繭。
“人都到齊了嗎?”那人偏頭問對桌的幾個大三學生,得到肯定答複之後便把手中的資料分發下去,公事公辦地說,“具體的辯題已經在微信群發過了,大家注意查看。這周的安排是兩人一組,各寫一份立論稿。周末晚上開組會交流。”
他說完便向周維夏這邊的四個人點點頭,“學弟學妹可以先回去了,記得看資料。”
室友巴不得趕緊散場去趕約會,拉着周維夏就走。出門沒多遠就開始軟磨硬泡,“周維夏,真的,我最近社團啊校學的事情特別多,這個……你多看看哈。”
周維夏有點走神,沒反應過來旁邊的人在說什麽,等他回過頭,旁邊的人早嚷嚷着“拜托你啦”走遠了,沒給他留拒絕的機會。
……也不是第一回 。周維夏懶得計較,拎着背包打算回自己校外的小公寓。但沒走出幾步,他忽然想起桌上的那沓資料沒裝進背包,匆匆折回去拿。
飛奔到學院樓下,電梯裏出來兩個同學,紛紛和他打招呼,“哎,周維夏!怎麽了?”
“掉了點東西。”
Advertisement
“那你趕緊上去吧,還有個學長在那兒,沒關門。”
管小會議室鑰匙的老師脾氣不太好,周維夏一聽還沒關門立刻松了一口氣。他上了樓,剛走出電梯門就看見剛剛那個穿白襯衫的男生正站在小會議室門前,準備鎖門。
“學長——等,等一下!”他小跑着沖到那人跟前,“我有東西忘記拿了。”
那人并沒把門鎖上,他轉過身,面對着周維夏,下巴沖那本他自己夾在懷裏的資料揚了揚,“是這個?”
周維夏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果然是他掉的那本,“對,謝謝學長。”
“大二的?”對方鎖上門,去隔壁交還了鑰匙,跟他一起轉身往電梯走。
周維夏點點頭,“是。”
“我是這次比賽的隊長。”走出電梯,對方開始自我介紹,“你叫——”
迎着春日下午的潦草陽光,周維夏和他短暫地相視一笑,不知怎麽回事,話說得有些磕磕巴巴,“嗯……學長好,我,我叫周維夏。”
那個男孩站在小細葉榕的樹影裏,剛套上的黑色外套底下漏出半截襯衫下擺,在風裏抖了抖。他臉上露出一個和煦的笑,說道,“你好,我是葉行知。”
明明是走在平常來來往往走過許多次的小路上,周維夏卻覺得有什麽東西一下變得全然不同了。他無意識地卷了一下手裏那本資料的頁角,期期艾艾地拿出手機問,“葉學長應該在微信群裏吧?”
葉行知微微一愣,低頭看自己手機。
屏幕一亮,未解鎖界面明晃晃地顯示有條沒備注的“待會兒爸爸來接你”的短信。
他面不改色地删掉,切到微信界面,點開好友申請——頭像是只史努比,“嗯,加了。”
“剛剛謝謝學長了,周末請你喝東西。”
聲音聽起來也像只溫馴可愛的獵兔犬。
葉行知原本糟糕透頂的心情忽然好了不少。他順水推舟,低頭給人改完備注,晃晃手機道,“好,周末見。”
兩人在小路盡頭道別,葉行知走到校門外等公交。他口袋裏的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聲,打電話的人顯然耐心十足,被挂斷了兩三次也不計較。
葉行知遠遠看見馬路轉角冒出公交車紅橙色的光,這才勉強摸出手機接通電話,“喂。”
“行知,爸爸快到B大門口了,你在哪兒?”
公交車穩穩地停在站臺前,葉行知投了一枚硬幣,握着手機走到車廂後部,“我在公交車上。”
“哦,還有多久到學校?”
葉行知偏頭看着窗外,冷淡地回答道,“我出門。”
電話那邊的中年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依舊溫和地說,“不是說好了爸爸來接你吃飯嗎。”
葉行知扯出一個諷刺的笑,不再多說,“我有事,先挂了。”
天氣分明還有些涼,公交車內的冷氣卻開得很足。葉行知扣好外套,他的表情有些不好看,望了窗外許久,才慢慢平靜下來。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條微信消息,他做家教的小孩在問他什麽時候到。
葉行知瞥了一眼站牌,估算了個時間發過去。他返回微信主界面,掃見“周維夏”那三個字,便點了一下那個史努比頭像。
周維夏朋友圈沒什麽內容,葉行知劃拉幾下就能拉到底部。基本都是些音樂分享和沒有文案的照片,有幾張他倒是很眼熟,都是他看過的畫展。
最新那一條是本市某家美術館新開幕的主題展,葉行知還沒來得及去看,他興致勃勃地把幾張照片仔細翻過一遍,順手給周維夏按了一個贊。
周維夏這會兒正抱着手機躺在小沙發上刷葉行知的朋友圈,一退出來就收到這條點贊消息,心虛地嗆了一口水。他坐起身,邊咳嗽着邊把葉行知那幾條沒營養的學院新聞朋友圈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興奮勁,跑到電腦前開始查辯論賽的資料。
他覺得自己是頭一回這麽期待周末。
好在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周末晚上,周維夏早早就到了小會議室,倒比幾個正式隊員還積極。他的室友姍姍來遲,組會快開始了才坐到他身邊,小聲問道,“立論稿寫完了沒啊?給我看看?”
周維夏心不在焉地把筆記本轉了一下,給他看寫好的文檔。室友一看他确實寫完了,立刻放下心,開始貓在一旁悄悄地玩手機。
每組簡單說明了各自負責的內容之後,葉行知開始和幾個正式隊員整合成稿。周維夏抽空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便發現氣氛有些不對。
他小心翼翼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發現室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沒來得及問,葉行知就在對面頭也不擡地說,“雖然是小組合作,還是希望大家都能認真參與,至少不能對自己負責的內容一無所知。”他微屈的食指輕敲了兩下桌面,“或者可以直接退賽。”
……周維夏有些尴尬地看了室友一眼,對方沒怎麽搭理他,組會結束就灰頭土臉地離開了。他慢吞吞地收拾東西,一直拖到人都走幹淨,才對正在歸置桌椅的人開口道,“那個……”
“他真的得退賽?”周維夏一手抱着幾本書和電腦,一手幫他扶正幾把椅子,小聲問。
葉行知背起自己的書包,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知道那份材料都是你寫的。”
“辯論賽多得是稿子要寫,總不能讓你一直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
周維夏眨眨眼,葉行知個子比他高一些,說着話擡手去按燈光開關的動作,反而像是要揉他的頭發似的。他耳根有點熱,什麽話也沒過腦子,嗯啊了一句就跟着走出門。
兩人下了樓,葉行知發覺身後跟着的那只尾巴,轉頭問,“還有事嗎?”
大概是這兩天塵土有些重,周維夏這會兒已經把口罩戴上了,他躲在那層棉紗後,把一點異樣的心思嚴嚴實實地藏起來,細聲細氣道,“嗯……之前說好請你喝東西的。”
周維夏的眼睛很大,眼線紋理也漂亮,随他母親。因為眼瞳深邃,望着人的時候常常有種天然的專注感。葉行知沒法拒絕,笑着答應了,“那下次我請。”
周維夏眼睛都亮起來,他帶葉行知從學院大樓東邊的小側門穿出去,走進B大臨山的一條小巷。葉行知沒來過這個地方,跟在那個少年身後,看他發頂兩簇頭發在一盞又一盞路燈的光裏,仿佛跳躍一般明暗交替,忽然揚起了唇角。
他們在一棟不太起眼的三層建築前停下來,葉行知擡頭看了一眼店招,拼了半天也沒把那個詞拼準确。周維夏已經熟門熟路地推門進去,和站在吧臺後的青年打招呼。
葉行知一頭紮進這間燈光暖黃的咖啡館裏,聽見周維夏問他,“要果汁嗎?太晚喝咖啡會不會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