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姬冥淵覺得,這裏已經沒有自己什麽事了。他作為外人,不能插手平越谷的家務事。作為魔尊,也不能跟他的手下的手下斤斤計較。至于當年發生過什麽,他根本沒心力知道,因為頭頂兩個元神,一聽雪晶被占用了,吵得他耳邊嗡嗡,分分鐘想暈倒的節奏。
每當這個時候,得江漁親他,他才能解脫。
可江漁在沒跟着一起來。
回頭走吧,好像又顯得不太禮貌。
正在姬冥淵進退兩難之際,炎夕牧擺弄着紅指甲,一副看熱鬧的表情,湊過去說,“姬宮主,你要的劍,我融化掉,鑄了他的心髒。雪晶固魂,你想要回去,只有一條路選,就是殺了他。”
“不不不,我不要了。”姬冥淵連忙擺手,兄弟啊,混魔道的都不容易,別給我找麻煩,行不?
自從神識之海的元神,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他從前的大俠情結,就徹徹底底的消失了,比江漁外加五大長老的喋喋不休的勸說還管用。
有個平越谷弟子,忽然指着呆立其中的方爾诩大喊,“怪物!對,他是……怪物!”
“沒錯,他不是人,是怪物!”
“竟然在平越谷藏了這麽多年……”
“殺了他,殺了這個怪物!”
傀儡活動了起來,從腰間拔出刀劍,向着中央的方爾诩,緩緩前進。
所有人看方爾诩的目光,再不是上一秒的和善,全都變得惡狠狠的。
就如同曾經與他們朝夕相處的師兄,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不,師兄不是怪物,他是人,生活在我們身邊,與我們同吃同住一起做過傀儡的師兄啊!你們都眼瞎了嗎?”只有炎彬,擋在方爾诩前面,怎麽會變成這樣?平越谷的人都瘋了,都瘋掉了。
“炎彬師兄,你讓開!你身後的怪物,與剛剛你做得那個怪物,明明是一樣的。明明是個傀儡,卻擁有人類的情感與思維,甚至能吃飯睡覺,還能操控別的傀儡,他不是怪物,又是什麽?”有弟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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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源于未知,弟子們不僅僅要殺掉他們的同門師兄,甚至懷疑,身邊還有沒有這種傀儡的存在。
“他不是!他沒有變!變的是你們!”炎彬幾乎絕望了,師兄已經陷入了呆滞,自己都接受不了這一切,他又該怎麽去阻止這些瘋子!
“谷主,該怎麽辦?”長老們也拿不定主意,恐懼也由他們的內心蔓延。見炎桐動了動纏繞手指的傀儡絲線,淡淡的說,“方爾诩,你若尊我一聲師尊,就自我了斷吧。”
奇跡又如何,終究是異類。若此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會選擇隐瞞吧,畢竟,方爾诩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可事到如今,平越谷再難容下他,外面的世界,更加是容不下他。一個人不像人,傀儡不像傀儡的怪物,與其被不懷好意的人利用致死,倒不如死在他的師門之中。
當年姬冥淵為何被仙林不容,淪落成如此境遇,功法盡失,總叛親離,不正是他手底下養的那一群不人不鬼的屍軍嗎?
怪就怪,他回谷來,如果他一直呆在春葉城,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還真是……一點也沒變化啊!”炎夕牧想他當年的處境,與方爾诩差不了多少。就因為他偷學□□,因為他所堅持的事與衆人不同,師父死去的屎盆子就被所有人堂而皇之的扣在了他的頭上,忽然間,那些曾經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都變成了仇人,那些羨慕他尊敬他的平越谷後輩弟子,都紛紛舉刀欲殺之而後快。
更加諷刺的是,當年炎桐說的,也是同一句話。“炎夕牧,你若尊我一聲師兄,就自我了斷吧。”
他輸了,他可以一走了之,但讓他死,門都沒有,他拼勁全力殺出一條路出去,但背負殺師的罪名,他就不能像過去的那些輸了的前輩一樣,投奔仙林改修仙道。天下之大,竟無處可去,把方爾诩做出來之後,他就一直四處漂泊,直到遇見他如今的主上——血魔。
說不上感激,但血魔潭給了他一個安身之所,作為回報,他平時給血魔跑跑腿兒,看見有穿着白衣服将要路過他們視線範圍的,趕緊潑他一身黑墨。
炎夕牧剛轉身要走,就聽見他旁邊發出了一陣詭異的笑。笑聲很爽朗,但這個場合笑的那麽肆無忌憚,煞風景啊。他旁邊站着誰?
姬冥淵聽見炎桐對方爾诩說那句話的時候,有點好笑。
太好笑了,哈哈哈。
笑到他神識之海裏的兩個元神祖宗,也停止了無止無休的争吵。
他見平越谷弟子環環圍住的圈子內,雙目無神的方爾诩舉起劍,朝着自己的頸邊靠近,任憑被幾個傀儡困住的炎彬如何呼喊,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
“師兄,不要,你沒有錯!你不該死!”炎彬掙脫不出,師父的傀儡把他死死的按在地上。
“愚昧。”炎夕牧淡淡的說,“就這麽死了,真是不值得,不過姬宮主,我很好奇,你什麽時候又恢複正常的?上次遇着你,你還傻乎乎的粘着你那個小情人呢。你恢複了,沒準備與我家主上說一聲嗎?我家主上,還一直惦記着你能再現醉花陰的時候,呼喚屍軍殺遍仙林的壯舉呢。”
他發現,姬冥淵的眼神,與剛才判若兩人。姬冥淵的手上發出一道銀光,銀光穿過密密麻麻的平越谷弟子與傀儡,直飛向方爾诩。
刀尖與脖頸觸碰的那一個剎那,一道銀光纏繞住刀尖,刀身上瞬間挂了一層厚厚的冰淩。然後,啪的一聲,刀身跟刀柄分開,方爾诩舉着刀柄,而刀身掉到地上,與冰淩一同,摔得粉碎。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銀光的出處,姬冥淵的地方而來。
長生訣?炎桐大駭,之前不是說姬冥淵修為盡失嗎?若不是這般,鱗陽谷那邊怎會容得他四處亂跑?對了,炎夕牧在他身邊,一定是他耍了什麽手段!
“炎桐,你們平越谷的家務事,我本不想插手。可你逼着你的弟子自盡,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姬冥淵的雙手生出火焰,傀儡們都是木頭做的,不敢靠近火源,他向着人群中間走,平越谷弟子們,自發的讓開了一條路。
“小冥兒,站住!”江漁從一堆傀儡裏冒出來,直接沖上去拉住姬冥淵,“兩位前輩,你們怎麽也跟着他胡鬧!你們知不知道……”
大概是等了太久,江漁也不知怎麽摸索到這裏的,姬冥淵搖搖頭,說,“對不起,實在是,忍不住。”
姬冥淵給了江漁一個堅定的笑臉,江漁心知,這次還是攔不住,該習慣了吧,不傻了之後,姬冥淵多了個毛病,叫做大俠病,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這一次,姬冥淵的眉眼裏,橫生出一股子霸氣。與前幾次的氣場完全不同,還有他手裏的火焰,他竟然已經能夠以自己的意識操控長生訣了。
姬冥淵望向炎桐,說,“生命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沒人能說的清楚,可就算世上所有人都想讓他死,所有人都說他是怪物,唯獨你不行,因為你是他的師父!方爾诩聽你所命,義無反顧的去死,因為你是他的恩師,是他的信仰。可你對得起它的仰慕嗎?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想逃避,想躲閃,想要推卸責任!”
火焰漸漸的熄滅,所有人幾乎都不敢呼吸,誰也預料不到,姬冥淵下一步會做什麽。
“生者父母,傳道者師。師父之于徒兒,如再生父母。高高在上,用盡心血,給徒兒答疑,教徒兒成才,之後,徒兒們繼承衣缽,孝順師門,行善報恩。千秋萬代,無論仙門魔道,都是靠着這種師徒之脈,而久遠的傳承下去。師門總是要求徒兒如何如何,可做師父的呢,難道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踐踏徒弟的信任與仰慕嗎?”
徒弟對師父的仰慕,是多麽難得可貴,姬冥淵上輩子,還沒收過親傳弟子呢,想着打下鳳凰山後,回鱗陽谷挑幾個好苗子,培養一下,可誰知一個不小心死翹翹。
如果是他的徒弟……他寶貝都來不及,徒弟闖了禍、犯了錯,他做師父的可以責罰打罵,但他絕不會容許外人說他徒弟的一句壞話。如果有人想要他徒兒的性命,他第一個擋在徒兒身前,想要傷他的弟子,先從他的屍體上踏過去!
好笑啊!自古以來,都是師父保護着徒弟,世上怎麽可能有炎桐這樣逼着徒兒去死的師父啊!
姬冥淵最後說,“徒兒優秀也好,廢柴也罷,只要曾經向你行過拜師禮,叫過你一聲師父,他們就是你這輩子的責任。師父的肩膀,得扛得起徒弟的重量才行,多沉都得背。”
他說的有些激動,炎桐并沒反駁,很久才說,“你說得對,可我身不由己。”
姬冥淵只想罵爹,感情他剛才說了一堆廢話!身不由己是理由嗎?他手上的火苗蹭蹭往上竄,看來他得讓火神前輩出來顯顯神威了。
可江漁忽然握上了他的手,與平越谷衆人說,“春葉城主怎麽說也是朝廷命官,如果他死在平越谷,你們覺得,朝廷不會追究嗎?既然你們平越谷容不下他,就讓我們帶他走。此生此世,他再也與你們平越谷無關。今天的秘密,就讓它永遠做個秘密,身為同門,不會連個秘密都守不住吧。”
姬冥淵從沒想過朝廷這一層,是了,方爾诩不僅僅是江湖人士,還是在戶部挂了籍的春葉城主,平越谷再牛,還能牛得過皇帝?私殺朝廷命官?邊境的幾萬大軍撒泡尿就能把這小地方給滅了。
還是江漁聰明啊,打蛇找七寸。
平越谷長老們,紛紛表示,“谷主,算了吧,此事我們既往不咎。”
弟子們也跟風,胡說八道,“既然有姬宮主做保,我們饒這怪物一條命。”
姬冥淵無語了,這幫人還不如傀儡呢!都有神經病,他魔尊做保?他的名聲難道已經洗白到能給人做保證了嗎?不過對方給了個臺階,他立刻順着爬了上去,“如此,炎谷主的意思呢?”
炎桐點點頭,與大家說,“散了吧。”
炎彬掙脫束縛,撲上去抱住方爾诩,“師兄,沒事了,師父饒過你了,太好了。”
說着,眼淚就留了下來。
姬冥淵很欣慰,平越谷這麽多人裏,總算還有個有良心的。
只是當事人,依舊如雕塑一般跪在原處不動。
此地不宜久留,誰知道一會兒會不會有變數,姬冥淵拉了拉方爾诩,“我們走吧。”
炎彬也跟着拉,“師兄,你快走吧,我會去春葉城看你的。”
“姬宮主,我的心,你拿去吧。”方爾诩忽然說。
他知道姬冥淵來平越谷的目的為何,他本來因為靈魅的事,就欠着姬冥淵的人情,加上這次,欠的更多。
他根本不是人,萬一這個消息傳出去,如何回去面對春葉城的子民,與其被春葉城子民罵怪物,倒不如這麽死了一了百了,至少他還是有點用處的。
姬冥淵搖搖頭,“這顆心,是屬于你的。你是傀儡也好,是人也好,我都當你是朋友。方城主,這麽多年來,你都把自己當成人,那請你在以後的日子,也把自己當成人活下去!別忘了,世上還有珍惜你的人,需要你的人,你得為他們活着。”
炎彬抓着方爾诩的胳膊,“方爾诩的靈魂來到你的身體,你作為方爾诩活着,之後的你,從你認識我們開始,你的記憶全部都是真的。記憶,是生命的印證。我們共同經歷的種種,都是生命延續的證明。師兄,你是活着的,是個人,是這世間的奇跡。”
方爾诩無奈的笑了,“炎彬,對不起,弄壞了你的作品。”
炎彬立刻傻笑,他明白方爾诩說的是剛剛劈壞他傀儡的事兒,“失敗作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炎彬把三人送到平越谷門口,“我就送到這兒了,師兄保重。”
姬冥淵沒有注意,大樹後一直又一雙眼睛,跟随着他。
“呵,越來越有意思了。”炎夕牧沒想到,姬冥淵竟然會出頭。
長生訣,沒有錯,他們的魔尊,已經恢複了功法,就算不是全部,但長生訣的皮毛,也夠仙林喝一壺的。可為何,鱗陽谷放在姬冥淵身邊的奸細,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鱗陽谷呢?若是鱗陽谷知曉此事,姬冥淵早就被關回屍塔,哪裏還容得這般逍遙自在,多管閑事?
除非……
炎夕牧看了走在姬冥淵身邊的江漁一眼,嘴角揚起了個不可言說的微笑。
無名村:男子有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