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誰?
是我!
你是誰?
我是你!
姬冥淵被繞的糊塗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快把你的身體給我,要不然成千上萬的人都會被這千年怨靈陪葬!”
笨蛋?你誰呀!!!
“笨死了!別抗拒我!我剛剛被放出來很虛弱的!你占着地方不出來我進不去啊!”聲音又是一頓狂轟濫炸。
不抗拒?
“你什麽都不要想,我才能趁虛而入!真是大笨蛋,我的身體怎麽會多出這麽個大笨蛋靈魂啊!”聲音毫不客氣的罵道。
順其自然,平靜心神……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逍遙山莊的傳信白鳥,應該還在村子裏與雞鴨為伍,他出村前還在雞窩裏看見一只。只要江漁能出的去,踏出這個地下祭壇,召喚白鳥,就能瞬間把怨靈之災傳到鱗陽谷。
天大的難事,江舟也能想辦法解決,他江挽的兄弟他信得過!
傲慢無禮他也認了,能拖一分是一分,玉狐貍你一定要趕上啊!
不生氣,不計較,不緊張,不激動,不想什麽都不要想……把身體……交出去……
姬冥淵不明白怎麽回事,但下意識的,他覺得這個聲音很有說服力,于是把眼睛閉上,想着如何把身體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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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逐漸不再那麽熱了,姬冥淵感到丹田裏生出一股力量,浩瀚無窮深不見底。重生後多少日子,他都以為自己是魔丹丢失,功法盡失的凡人,可這無中生有的澎湃氣息,放在仙門裏循規蹈矩的修煉,就算修個幾百年也修不來。
難道是這個聲音喚醒了他的力量?
無論如何,拜托,幫我拖一會……
“太好了!老子終于能控制這個身體了!哈哈哈哈哈哈!”那個聲音肆無忌憚的大笑,“拖一會?老子可是不死妖精姬冥淵的元神,區區怨靈,老子還不放在眼裏過!”
姬冥淵擡起雙手,手心向上,火焰憑空而生,左右形成了無數條鎖鏈,把他圍在中間。
“去吧,給老子教訓教訓這些不聽話的東西!”
瞬間,地下的黑霧被火光籠罩。火焰如龍頭,填滿了地下各處冗道。城裏被黑霧籠罩的漆黑,被火焰打破,火焰從四面城牆飛升上天,會聚中央天上,吞噬了整個春葉城,把城中一切包裹起來。火焰經過的地方,纏繞人身的黑霧消失,發瘋瞬間止于寂靜。
整座城被滾滾火焰映的通紅,黑霧不住的掙紮想要從火的包圍中脫離,卻是無用。怨氣被裹得死死的,火紅封死了所有出路,怨靈在火光中迅速消失,一分一毫也未餘下。
火勢很快變小,越變越小,從天上落地,又沿着四面城牆的邊緣,回歸城地底。城中竟然沒有任何破壞,仿佛剛才的黑霧蔓延,大火彌漫的情景,都未曾發生,除了那些躺在地上昏迷中的人。
江漁與春葉城主,在城主府的院落裏,目睹了一切,兩人未沾染怨氣,也沒被淨化昏迷。
“這火……這火……竟然把怨靈給燒盡了?竟然……”城主半張着嘴,困在地底千年的怨靈,祖上書中寫的可怕的怪物,剛剛在火焰裏燃燒成灰。這不是普通的火,火不燒人,也不燒任何建築,只是把怨靈根本不存在的虛無體燒掉。這就是魔尊的真正力量嗎?
“小冥兒……”江漁拿着瓶子的手有些顫抖,瓶子裏裝的,是召喚傳信白鳥的靈藥。他當時匆忙爬出地底,心裏想着能救姬冥淵的唯一辦法,只有向鱗陽谷求助,可他見到火光之時,手就停在了半空。瓶塞遲遲沒有□□,漫天火光在城中肆無忌憚的穿梭,最終吞噬掉所有的黑霧。僅僅是剎那間,怨靈在火光中消散,春葉城的劫難,人世間的劫難,就這麽悄無聲息的化解。萬籁俱寂,春葉城之外,甚至都沒有感受到半點不對勁。
該來的終究會來,他說不清楚此時的心情,是姬冥淵沒事,春葉城被拯救了竊喜,還是那窮兇極惡的火焰再現人世間的恐懼。
焚滅。
長生訣的第一層功法。
傳說中能燃天地萬物的火。
江漁把瓶子默默的裝回袖裏。他十分認真的對旁邊的春葉城主作揖長拜,“城主,我想求你幫個忙。就當我們幫你化解劫難的謝禮。”
“我方爾诩必竭盡全力。”城主回一禮,他是真心感激。兩人是仙也好,是魔也好,都是救了他春葉子民的恩人。春葉法陣從他爺爺方绫那一輩開始,就破裂縫隙,而人人敬仰的鱗陽谷處處搪塞回避,反倒是世間謾罵不止的鳳凰山主慷慨相助。此情此恩,他終身難報。
江漁溫和的笑了笑,說道,“我們進去吧,邊走邊說。”
……
姬冥淵也看呆了。
他也是兩輩子第一次見長生訣功法裏的焚滅之火,還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焚火之光,燃盡天地。
瞬時而出,又瞬時而滅。怨靈皆滅,而春葉城一人無傷。火焰散去,回歸虛無,那個傲慢的聲音又回來了。
“老子,老子……笨蛋!都怪你,吃那麽多飯做什麽!不知道修道要辟谷嗎!這個身體是我的!!!遲早是我的!!!我還會回來的!”聲音逐漸虛弱,姬冥淵四肢的力氣也像是被抽走,腿腳支撐不住,身體斜傾。
沒倒在地上,倒在了熟悉的懷抱中。話說這是第幾次了?江漁來的總是正好。雖然被個男人抱着有點奇怪,但總比摔在冰涼的水泥地上舒服太多。他好困啊,終于是安全了,春葉城再無怨靈,千年前的隐患被徹底根除,他能睡一會兒嗎?
想着想着,上下眼皮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小冥兒,”江漁環抱着姬冥淵,看着他的臉,半晌,徐徐說,“你真是……傻啊。”
三天,不知不覺的過去。
春葉城主名為方爾诩,是方绫的孫子,師承平越谷主炎桐,本來無心城中之事,一心鑽研傀儡,但因長兄離家出走不得不回來繼承。他身邊幫他處理政務的四個家臣,都不是人,而是他的傀儡。暗線傀儡,控制起來本就比明線傀儡困難,而方城主随心所欲的引術,放在平越谷裏,應該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平越谷與仙林一向不往來,是世間少有的門派,能夠在仙魔幾千年争鬥之間安然立足。也難怪方爾诩沒有像他爺爺方绫一般時不時的求助鱗陽谷。這城主面上淡漠,卻是有恩報恩,安排他們住在春葉城最奢華的客棧。
“姬宮主還沒醒嗎?”方爾诩每天都會來姬冥淵與江漁居住的客棧拜訪幾次,問一問近況,如今姬冥淵與江漁是春葉城的上賓,城主包了他們住店的全部費用,于是他們就心安理得的住下了。
不僅是他們,客棧還多開了五間房。
姬冥淵自那日用了焚滅之火,江漁通知了跪在山林中思過的長老們,長老們痛哭流涕的蜂擁而至,跪在客棧門口自扇耳光後悔沒有跟着主上一起來。五個白胡子老頭排成一排,整齊響亮的打耳光的奇葩場面,引來無數百姓指指點點,紛紛議論這位城主上賓,竟然有虐待老年人的癖好!
江漁勸了許久,才把五老勸到了他們各自的屋子睡覺。
世間千古奇冤太多,幾千年幾乎都扣在了鳳凰山主的頭上,這點無中生有的指責,對姬冥淵而言,如水滴落到汪洋大海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方爾诩走後,江漁回到卧室,床上窩着個蠶蛹。
“小冥兒,起來吃點水果吧,城主又送來不少。”江漁戳了戳被子。
“城主走了?”姬冥淵從被窩裏爬出來,露出個腦袋。
“恩。”
“我也該醒了,明天就辭行吧,雖然幫了人家的忙,但白吃白住也得有個限度。”他那天其實就暈了一會兒,五大長老來之前,他就醒過來。聽說江漁沒來得及去通知鱗陽谷,見不到江舟,醒來也沒啥意思,還得應付他家裏那五個老爺爺,想想,還是接着暈吧。
這三天,他一直跟江漁呆在一起,江漁什麽也沒問,就如同壓根沒看見焚滅之焰。姬冥淵也解釋不出來,既然大家都裝糊塗,他就不開這個頭了。
“江漁,土丘的事你知道嗎?”
“恩。”江漁坐到床角,挨着姬冥淵,手裏一邊是小刀一邊是個蘋果轉着削,一條果皮連着到底,竟然沒有斷。
姬冥淵等答案呢,等半天就一個“恩”,再沒回話,嘴裏還被塞了塊蘋果。
這幾天裝暈,一直被江漁投喂,各種水果吃了個遍,要知道水果的價錢是很高的,平時他們可都吃不起。姬冥淵已經放任自己跟普通人一樣吃各種美味食物,上輩子他懂事起就在長者的指導下築基修煉,幾百年沒這麽放肆的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吃掉一整個蘋果,姬冥淵鼓着嘴,再問,“土丘……”
“土丘裏什麽都沒有,是空的。聽方城主說,祖輩的書中記載,土丘底下埋着他們春葉城的恩人。”
“大概……如我所想……”姬冥淵自言自語,他見過顧雲瑤的記憶,知道千年前的往事,猜測土丘也是千年前的遺跡。千年前,顧雲瑤帶着她的顧家軍回來,代替方家人,成了千人祭的祭品。那些本該成為祭品死去的方家子孫,則在春葉城住下,在門前修了墳丘,來紀念那些替代他們而死的人。
祖祖輩輩傳下來,後人早就忘了墳丘是做什麽的,只知道逢年過節,燒香祭拜,當個神佛迷信,求來年風調雨順。
“想什麽?”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城外看見的那個屍體?”姬冥淵說,“我本以為它與靈魅之事有關,如今想來,卻是無關。江漁,你說,世上除了我,還有人會長生訣嗎?”
“有。”江漁絲毫沒有猶豫。
姬冥淵本是随便問問,結果卻令他震驚到跳起來,“誰?”
“我。”江漁閃閃眼睛。
姬冥淵吞口唾沫,把江漁手腕擡起來聽了聽,又試了試江漁的腹腔,沒有啊,半點修為也沒有,仙丹沒有,仙基沒有,哪裏的長生訣?但當年鳳凰山之戰後,他得到長生訣,又的确是他讓江舟送回去給世尊的。五百年過去,真的有人能學會嗎?
“你真的會?”姬冥淵總覺得江漁不像是跟他開玩笑。
“我會背,十層功法口訣,我都背的下來,會背也算會吧?”
會背也算會?你當修法術是背課文啊!
“小冥兒你別生氣,我是開玩笑的。”江漁不知不覺又坐到了他的旁邊,把靜靜的靠在他的胸口。
這種東西也能開玩笑嘛!他當年為何要與鳳凰山為敵,一再的降低做人的底線,只為沖破鳳凰山結界,歸根到底也是為了長生訣。會背也算會……是是是,怪他的問題沒問清楚。姬冥淵把靠在他身上的人推開,披上外套就出門,“我出去透透風。”
不是氣的,他沈真的熱啊,江漁靠過來的時候,渾身上下的火氣飕的就飄起來了,看來他越來越向斷袖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登上最高的城樓,在上面坐了好一陣兒火才滅掉,姬冥淵看着春葉城主從另一邊爬上來,真是不巧。
“姬宮主?”春葉城主叫住了正灰溜溜弓着身子下樓梯的姬冥淵。
“城主啊,呵呵,巧啊。”姬冥淵迅速回身,裝作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他本想不辭而別,身為魔尊,還是不要跟平民百姓與中立人士牽扯太多比較好,免得春葉城被當成他的同夥被正道孤立,平白無故惹上麻煩。
兩人在城牆上聊了一會兒,一邊不斷的表達謝意,姬冥淵不停的說“應該做的”“不用謝”“舉手之勞不足挂齒”“哪裏哪裏”。當年的江挽走到哪裏都說這些,說的駕輕就熟,脫口就來,極其誇張,毫不臉紅,放在姬冥淵身上,怎麽說怎麽奇怪。
好像魔尊就不該做好事兒似的。
想想姬冥淵真沒做過什麽壞事。
城主說,“地底的時候,我的腳被漆黑一團纏住過,但我冥冥中覺得,它不似其他怨靈,與我沒有惡意,更像是在保護我。它觸碰我時,我仿佛回去很古老的年代,看見了春葉城的過去……瘟疫與屠殺。那時的君王與将軍,為了救人而屠城,與我為了阻止怨氣四散危機城中而抓十二人來做祭品,初衷何其相似。正與邪,善與惡,我似乎分不清楚界限在哪裏。有時候我在想,為了救人去殺人,究竟是對是錯?姬宮主,你活了許久許久,是否為這樣的選擇迷茫過?師門教我敬畏生命,可……少數人注定被殺嗎?”
選擇?
姬冥淵想了很久,上輩子他的确有過,選了少數,犧牲了多數。好像是為救一個孩子,整個山村的人,都被怨靈給吞了。記憶模糊,他甚至記不得那座山在哪兒,那個孩子是誰。但他并沒有為當年的所作所為後悔過。
姬冥淵把手指向城主的心口,說,“世間萬事,很多時候無法判斷是對是錯,更加不可能圓滿。當你無法判斷的時候,與其為求全而猶豫不決,倒不如問問這裏,然後把這裏的答案,當做你的抉擇。”
無愧于心。
千年前,玉衡公子無愧于心,方若先祖無愧于心,顧将軍也無愧于心,他們,都盡己所能,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而他自己呢?他重生之後,一直在迷茫,身為仙林之首的他,為何會上了魔尊的身?是否是在為當年的事贖罪?當年他奪下鳳凰山的手段,并不光彩,他手下沾着的魔修之血,絕對比姬冥淵手下沾着的修士之血多得多。
姬冥淵的确也不算是大奸大惡,他只是名聲不太好,終日領着一群屍體在鳳凰山的地界來回游蕩而已。而且,有鳳凰山靡血宮鎮着魔修界,九大魔窟俯首稱臣,那些原本四處搞事情的大魔修們,才安守本分,極少惹是生非。
但是,姬冥淵的那份強大的力量,無法控制,即使現在姬冥淵無心與仙林争什麽,那将來呢?将來萬一他想,誰又能控制得住呢?
如世尊所說,不能為己用,必須除之。
正所謂懷璧其罪。
他那時候,為了蒼生,為了未來,無愧于心。
落月雪山:循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