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消融
太後從慈寧宮內殿踱步而出,看到他落寞的身影,微微搖了搖頭。
“微臣拜見太後。”
“免禮。”太後掃了他一眼,“哀家見你,可不是為了讓你行禮的。”
“太後的意思是?”畫臨猶疑。
“這幾日的謠言我都知道,可謠言終歸是謠言,你并未親眼所見不是嗎?”她幹笑一聲,“什麽皇帝喜歡慕幽,什麽為她不惜責罰六宮,什麽紅顏禍水,這些市井小民會信,文武百官會信,可你會信嗎?”
“萬事不會空穴來風。”畫臨冷聲道。
“哦,那你就繼續信吧。”太後聽了,冷淡地擡起下巴,轉身欲離去。
“臣懇請太後娘娘指點。”畫臨終歸還是克制不住,俯身行禮。
太後見狀,轉過身來,微微一笑,“你心裏還是有慕幽的,不是嗎?”
畫臨默然不語。
“你們只知道皇帝和慕幽關系匪淺,這不假,他們兩人是從小一塊長大,自然感情極深。”太後聲音有些暗沉,似在壓抑,問道,“慕幽的身世過往,你想必也清楚吧?”
“嗯。”畫臨淡淡應了聲。
“這丫頭十一歲時父母就離去了,她成了一個孤兒,就算她從小再皮再野,也是一個孩子,你說她心裏會怎麽想?她那時能依靠誰?你們都知道她性格怪異,那是你們沒經歷過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若你見過那時的她,便會原諒現在的她。”太後聲音低沉,“慕流雲死後,她日夜不離地守着她母親,希望一點點地消失,一點點地幻滅,折磨,直到她母親去世。那種眼睜睜看着親人離開卻無能為力的心痛,你經歷過麽?”
畫臨手指微微顫抖。
“所以,我們都不懂她,因為我們都沒經歷過,沒有經歷,就沒有資格來評論她的所作所為。”太後目光一凜,“畫臨,你懂哀家的意思麽?”
畫臨颔首,“太後,微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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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明白。”太後搖搖頭,“但你這樣不明不白地明白着,已算幸事。慕幽就像是我自己的女兒一樣,我一直很欣賞這個丫頭氣沖雲天的豪氣,巾帼不讓須眉,所以我把她嫁給你,你可不要辜負了她。”
“一定。”畫臨咬牙。
“那好,那我就跟你說說那天宮裏的事情吧,幾個妃子來我慈寧宮拜見,看到赫連空和慕幽同在偏殿而心生嫉妒,口不擇言說了幾句幾句,于是哀家就按照她的意思打了她們三十大板。”太後聲音變得清朗起來,“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慕幽心狠手辣?就因為幾句話把人往死裏打,是不是太過狠毒?”
畫臨搖頭,“她不是那種人。”他深知依照慕幽的性子,不至于如此記仇。
太後這才切入正題,“的确。那你猜猜她們說了什麽讓她這麽生氣?”
畫臨眉眼微皺,眸中散着淡淡的哀傷。
太後見他不語,接着冷聲道,“她們說她無父無母,沒有靠山,不知禮數。你現在懂明白了麽?”
畫臨眉眼久久未展,沉聲道,“臣明白了。”
“父母是她不能觸碰的傷疤,誰提及此事便是往她傷口上撒鹽,她自己可以沒心沒肺開玩笑,但別人絕對不能。”太後微微有氣,“那幾個妃子,哀家本來的意思是處死算了,可終究還是這丫頭心軟,給攔下了。你知道她攔下的理由麽?”
畫臨微微搖頭,面露疑惑,這理由和他有什麽關系麽?
太後扶額,這兩個人的情商實在令人捉急,恨鐵不成鋼道,“因為你們快要成親了,那丫頭說死人不好,所以此給攔下了。懂了嗎?”
“呃,懂了。”畫臨見太後發飙,讷讷應道。
“好了好了,你快告退吧,跟個木頭一樣在哀家面前杵着,哀家看了就鬧心。”太後擺擺手,正要離開畫臨突然又開了口,“臣,還有一事不明?”
“什麽事?快說。”太後最是見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樣子,督促道。
“皇上,和她,到底那天”剩下的他實在開不了口。
“大膽!”太後一聲令喝。
畫臨心知理虧,當場跪地不起。
太後見他一臉略有醋意的表情,暗自一笑,表面仍是威嚴十足道,“左相,人家兩人感情好着呢,不過沒你想的那般罷了,你要是實在但心,那就把丫頭搶回去,這樣不就一勞永逸了?”
“臣定當全力以赴。”畫臨被太後一調侃,頓時臉色尴尬,硬着頭皮悶聲回道。
“好了好了,你告退吧。哀家乏了。”太後又怪罪似的斜他一眼,“你說你們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你還長慕幽五歲,你凡是多讓讓她,她那腦子跟擺設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臣遵命。”畫臨行禮告退,出宮門時腳步輕快,一掃方才的壓抑,這幾日一直在他心中盤曲的結終于解開,心情自是舒暢許多。
慕幽心裏郁悶的很,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她全然無所謂,什麽人言可畏忌憚行事到她這裏也全然不受幹擾,可畫臨因為這件事而動氣,是她意料之外的。
動就動吧,管他呢,她倚在禦花園一棵樹頂上,嘴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心煩意亂也說不上來,只是感覺心裏莫名堵得慌,她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錯就錯,也改變不了,改變不了又何必煩悶?
她是視線一轉瞄到湖裏歡快游蕩的金魚,想當年她在國子監沒少釣魚,現在看上去,感覺很熟悉。
正歪着頭呆呆望着,樹下傳來一聲輕喚,“夫人。”
她臉色一沉,樹下畫臨仰頭看着她,面帶焦急。慕幽瞥他一眼,見他這眼神,是愧疚還是無奈?
慕幽咬着狗尾巴草不動分毫,她就這麽躺在樹上,畫臨反正也爬不上來。
“夫人,你下來吧。”畫臨溫和勸她,“這件事,是我斷章取義了。”
慕幽從樹上采了幾片葉子團成球,扔到他腦門上,“你別叫了,煩不煩。”
“夫人,是我錯了。”畫臨神色慚愧,聲音低而輕柔,很誠心道,“我錯怪你了,是我不對。”
“你對不對,跟我沒關系。”慕幽索性用手把耳朵捂上了。畫臨說的很對,宮廷事務她不該管,可她的事情他也不該管。
他們兩個人本來就是兩個世界裏的人,無論是身家背景還是思想意識,都是插科打诨風馬牛不相及,保持界限泾渭分明是最好的選擇。
畫臨見她還是不願理自己,便想起他爹之前的叮囑,對付一般的女人呢,甜言蜜語說幾句好話哄一哄就風平浪靜過去了。但是慕幽呢和正常人不太一樣,所以必須反其道而行之,到時見機行事。
畫臨覺得現在就是他見機行事的關鍵時刻,這個反其道麽他不太懂,既然常理來說是要道個歉說好幾句話,那麽反過來就是索性一句話就好,于是他自覺領悟了真谛,見慕幽閉着眼睛躺樹上養神,不想太打擾她,于是就立在樹下,靜靜一言不發。
慕幽小睡了一會兒,看到周圍沒了聲響,料到畫臨已走,于是就從樹上跳了下來,結果沒想到一個轉身就與他撞了個滿懷,他還是一聲不發,含情脈脈地望着她的眼睛,面容溫和春風如沐。
還真是跟塊木頭一樣,慕幽心裏嘆口氣,仰頭望着他,說了聲,“走吧。”
她爹告訴過她凡事不要太在乎,世事如煙,何必計較呢。
畫臨心下一喜,對她淡淡笑了笑,懇切問道,“夫人今天想學哪一卷?”
他話剛說完,就發覺了不對勁,慕幽臉上黑雲滾滾十分僵硬地瞪着他,畫臨剛要問怎麽了,就見她頭也不回地竄遠了。
他見狀莫名其妙,俗言道女人心海底針,果然,心思都是這麽難猜麽?
過了幾天,謠言逐漸散去,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又被許多新鮮事依次占領,不鹹不淡更疊變換,大多是市井民衆議論下就過去了,沒什麽大熱度。
快到年底時,終于,來了一個爆炸性消息——九幽侯和左相要成親了!此消息一經發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霸占了金陵的各大街頭巷尾,熱度甚嚣塵上一路飙升。無論是賭場酒樓妓院錢莊等風月場所,還是市井小民閑逛的飯館小攤碼頭監牢,皆是四面八方沸沸揚揚。
這些天監牢裏的犯人會搖着牢門大喊,“九幽侯都成親了,你們還不放我出去。”
打家劫舍的盜匪會搖頭議事,“最近金陵不太正常,九幽侯要成親,我們還是暫且消停一會靜觀其變。”
錢莊綢緞莊的老板會摸着胡子嘆息,“這年頭,九幽侯都成親了,天上掉銅錢也說不定哩。”
妓院裏的男人會摟着美女唏噓,“還好我娶的不是九幽侯,慶幸啊慶幸。”
碼頭上的船夫會相互安慰,“最近天象不穩,九幽侯都要成親了,大家使舵的身後注意點哈。”
連平民百姓大清早買個包子都會相互問好,“聽說九幽侯要成親了,啥時候啊?”
一時間大衍的政治經濟文化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戶部禮部刑部看着賬本上最近頻繁變動的數字疑惑不解愁眉不展,最後刑部尚書一拍桌子大喊,“走,我請你們去喝酒,九幽侯都要成親了,我們還在這看賬目。”
他們東走西逛到了賭場,發現老板在高喊,“欸欸,買定離手啊買定離手,九幽侯大婚,賭她逃婚的押大,不逃的押小,多押多得嘞!”
幾個尚書相視一眼,都默默選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