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更新時間:2016-11-30 18:00:04 字數:4626
衙門外頭濟滿了人,等着重新開堂。
而就在後堂,江知縣已經不僅是頭痛,手和腳也有些麻木,不過他卻不以為意,認為只是太過緊張,倒是身旁的師爺看出不對勁。
“大老爺氣色很差,還是晚一點再升堂?”他問。
江知縣擺了擺手。“沒事!不用擔心!”
“大人。”常永祯身穿官服,将涼帽夾在腋下,走了進來,見知縣臉色不對,眉心馬上蹙攏。“大人若身體微恙,不如改日再審。”
他覺得這兩人太過大驚小怪,才從太師椅上起來,就覺得頭重暈眩,連站都站不住了。“我……我這是……怎麽……”
“大人!”常永祯和師爺來不及扶住他,江知縣已然倒卧在地,陷入昏迷。
在一陣混亂當中,江知縣被擡回位在衙門後頭的內衙宅門,也就是知縣居住的地方,并立刻延請大夫。
江知縣的正室和偏房,都在一旁焦急地等候。
大夫把過脈之後,搖了搖頭,不大樂觀地回道:“大老爺平日飲食不節,喜食油膩,又愛喝酒,以致痰飲中阻、肝陽上亢,如今血瘀、胸痹,恐怕……”
“老爺不能死啊……”正室頓時哭得呼天搶地。
“老爺不能丢下妾身……”偏房泣不成音。
就連師爺聽了也想哭,他可是還有高堂老母和妻兒要養,不能少了這一條財路。“大老爺不能就這麽走了……大老爺……”
寝房內一片哭聲。
于是常永祯将大夫請到一旁說話。“還望大夫盡力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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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大夫自然點頭。
眼看升堂在即,身為縣丞,常永祯只好暫代。雖然之前江知縣已經有過好幾次因為宿醉未醒,正巧又有人擊鼓鳴冤,因無法開堂問案,便由他代理的經驗,但從沒想過有審問自己親人的一天。
他整理好身上的官服,戴上涼帽,只聽得衙門擂響堂鼓,皂隸拉長嗓子齊聲高喊“升——堂——”,便慢慢地踱進大堂,最後往公案後方一坐,只見後方寫着明鏡高懸,兩旁又分別站着六房書辦和簽押房的人,氣氛可說是肅穆嚴正,堂鼓和叫喊這才停歇。
見到是由縣丞問案,衆人不禁面面相觑。
“由于知縣大人身體不适,便由本官代理。”常永祯簡單地說明。
身為被告的常家人見了,無不竊喜在心,料想他必定不會對自家人不利。
而苦主張家的人又豈會不知他是常家的人,當然要抗議了。
“你是常家的人,當然護着自家人!”跪在堂前的張家大哥憤慨叫道。
常永祯拍下驚堂木,目光沈靜清冷地掃視堂下的人,神情更是嚴肅。“本官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一切秉公處理,絕不循私。”
這番話在公堂上起了效果,衆人全都靜了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揚聲。“帶一幹人證!”
于是,一男兩女共三名人證,被衙役帶到公堂之上,屈膝下跪。
“堂下何人?”常永祯問道。
“回大人的話,小民徐方,是仁德堂的大夫。”年約四十的男子臉色發青,想到常家再三叮囑,絕不能說出三少爺罹患隐疾,否則無法在祁縣繼續行醫,可是要在公堂上撒謊,又不免良心不安。
另外兩名則是常家的婢女,從沒上過公堂,已經吓個半死。
“民女秋雲……見過大人。”
“民女玉霞……見過大人。”
常永祯目光犀利地瞪着堂下的徐方。“你可是幫被告把脈開藥的大夫?”
“是、是,大人。”他猛吞口水地回道。
“被告究竟得了何種病症,從實招來!”驚堂木再度拍下。
徐方險些驚跳起來,只能縮了下脖子,結結巴巴地回道:“回、回大人,他……不過是脾虛腹脹,食欲不佳……”
“你胡說!”張家大哥大吼一聲。“仁德堂的夥計分明說他是陽事不舉——”
他連忙辯道,“小民是大夫,才是最、最清楚的人。”
“若讓本官查出你的供詞有半句虛假,做的全是僞證,輕則杖責,百大板,重則便要坐上三個月的大牢,你可承擔得起後果?”常永祯先用言語施壓,再暗中觀察……
果然,徐方立即緊張地觑向常三爺,就見常三爺一直對他搖頭,這個舉動全都落在常永祯眼中,看來真被收買了。
常永賴拍下驚堂木。“說!”
“是常家要小民這麽說,小民也是萬不得已……”要是真坐了牢,別說将來行醫,恐怕連命都沒了,他只好翻供。
常永成氣呼呼地大嚷。“你敢?!”
“被告若再擾亂證人的供詞,本官只有用刑了。”常永祯低喝一聲,見對方總算閉嘴,這才又問:“被告究竟身染何病?”
徐方不得不說實話。“回大人的話,就是陽事不舉……陽萎。”
頓時,周圍一陣騷動。
“常永祯,你讓我丢臉,我也不會讓你的日子好過!”對于男人來說,最不堪的便是陽事不舉了,常永成簡直想要殺人。
常三爺見愛子在大堂之上受辱,也無法再容忍下去,惡狠狠地瞪着常永祯,決定非要将他逐出常家不可。
面對堂弟的言語威脅,常永祯面不改色,不肯退讓。
“威——武——”兩旁的衙役高聲喊道。
接着,他又審問常家的兩名婢女。
“新娘子進門那一天,洞房花燭夜的晚上,你們在外頭都聽到些什麽?”
秋雲和玉霞已經被公堂之上威吓震懾的氣氛,給吓得淚流滿面。
“奴婢只看到三少爺從新房沖出來……大聲嚷着被張家騙了……”
“他還嚷着說三奶奶……早已失去清白之身……府裏的下人都聽見……”
常永祯看着氣到臉紅脖子粗,像是要吃人似地瞪着自己的堂弟,只能在心中嘆氣。“被告既是陽事不舉,又如何得知新娘子婚前失貞?再說穩婆也驗過屍,确定死者仍是完璧之身,更加證明被告是蓄意誣蔑,毀人清白。”
“妹妹……妹妹……”張家大哥哭得好大聲。
既然瞞不了,常永成幹脆全招了。“是她……都是那個女人的錯!她竟敢嘲笑我,笑我不是男人……”
“快住口!”常三爺急呼。
常永仁也恨不得堵住堂弟的嘴巴。“不要說了!”
“是那個女人先嘲笑我,我才會那麽說的!”女人見了他,哪一個不是小心奉承、婉轉承歡,從來沒有受過這麽大的屈辱。“我告訴她,既然嫁給我,就守一輩子活寡吧!誰知道她會想不開……人可不是我殺的!”
衆人不禁張口結舌,沒想到真相會是如此。
張家大哥撲過去,“你這畜生!”
“不是我的錯!”常永成叫道。
“肅靜!”常永祯喝道。
幾個衙役上前将扭打在一塊的兩人分開,不過雙方還是怒視着彼此,直到代理知縣執行公務的縣丞開口準備宣判。衙門裏裏外外的人都在等着常永祯如何判定罪名,不過大多數的人都不相信他會真的讓常家的人坐牢。
“……只因顧及自身顏面,一時意氣用事,毀人名節,因而造成不可挽回之過錯,鬧出人命,雖非其所殺,但難辭其咎,判牢獄六個月。”常永祯面色凝肅地宣讀判決。
判決一出,一陣嘩然。在衙門外頭圍觀的百姓們不禁對這位縣丞另眼相看,更對他大義滅親的舉動感到由衷欽佩。
常永成面紅耳赤地怒瞪着他。“常永祯,你到底是不是姓常?你判我坐牢,是不是想被趕出常家大門?”
堂弟的叫嚣怒罵,并沒有改變常永祯的決心。“如今證實張氏是以清白之身嫁進常家,不得對其加諸任何罪名,自當以正室名分供奉于祠堂。”
張家大哥感激涕零,朝他猛着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常永祯,他可是你堂弟,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苦,哪能禁得起這半年的牢獄之災?你是存心要他死是不是?”常三爺怒火中燒地指着坐在公案後頭的庶侄大罵。
“你究竟姓不姓常?”
所有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論着。
衙役們再次高喊着“威——武——”,讓亂哄哄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一個個都在等待縣丞如何回答。
常永祯臉色凝重地看着三叔,口氣嚴正,又帶着三分教訓,這個堂弟之所以會有今天,也是因為做父母的太過寵溺縱容的結果。
“你既會心疼兒子,何不替張家兩老想一想,他們可是失去了一個女兒!養她育她至及笄,費盡不少心思,以為替她挑了門好親事,歡歡喜喜地送她出嫁,卻在一夕之間,得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份哀痛之情,你又能否理解?”
這番話說得痛心疾首,令衆人不禁動容。
衙門外頭的百姓們,無論老少,都紛紛點頭。
他見三叔啞口無言,再次揚聲。“讓人犯畫押!”
一臉頹喪地坐在地上的常永成,被逼着按下掌印,又被衙役左右架起,這才彷若驚醒過來,旋即大喊大叫——
“我不要坐牢!爹快救我!爹一定要救我!你們快到巡撫衙門告他一狀,告他冤枉好人……不管花多少銀子都好,快點想辦法放我出去!”
常三爺既心疼又着急,“你放心!爹絕對會想辦法救你!”
看着這一幕,衆人不禁搖頭,面帶鄙色。
“退堂!”常永祯拍下驚堂木。
當外頭聽審的百姓全都散了,也迅速地将這場官司傳揚開來,一個個無不豎起大拇指,誇贊縣丞公正嚴明。
阿香一路氣喘籲籲地跑回別莊,片刻也不敢停歇,進了內院,就趕至東廂房,将今天這場官司的結果告知主子。
“你是說由相公問案?”安蓉一臉驚愕。
因為有些擔心,才會派婢女去聽審,卻沒想到知縣會突然病倒,擔任縣丞的夫婿不得不暫代其職務。
阿香點頭如搗蒜。“是啊,姑娘,常家的三爺這會兒可是恨死姑爺了,在公堂上指着姑爺破口大罵,卻反過來被姑爺教訓了他一頓……”
如意好奇追問,“姑爺怎麽教訓?”
于是,阿香馬上一字不漏地說給她們聽。“連奴婢聽了都不禁感動!不過把自己的堂弟關進牢裏,常家的人只怕不會放過姑爺。”
“原本就想萬一大老爺真的判常家有罪,他們一定會遷怒,定會責怪相公不肯幫忙,想不到最後卻是由相公親口判下罪名……”想到夫婿的處境,安蓉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待會兒他們回來,肯定會大鬧一番。”
“這怎麽能怪姑爺?他不過是秉公處理。”阿香說道。
曹安蓉嬌哼一聲。“他們就是不希望相公秉公處理。”
“姑娘,常家說不定會将姑爺逐出家門,不再承認他是常家的子孫,到了那時候,咱們該怎麽辦?”如意已經先想到這個可能性。“要不要讓阿香回曹家一趟,跟太太說一聲。”
阿香猛點頭。“如意說的對,奴婢立刻回曹家見太太。”
安蓉認為不妥,再說這麽做也太早了。
若是以前,仗着有家人當靠山,就算只是受到一點委屈,也會有人替她作主,如今嫁了人,不再是個孩子了,也由不得她任性,首先得替夫婿設想,如何顧全他的面子,又能不讓常家的人太過得意。
“還是先不要讓娘知道,等相公回來,跟他談過之後再說。”安蓉不想靠娘家的資助過日子,那并非長久之計。
“是。”如意和阿香互觑一眼,只好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