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太尉的發喪事宜, 由太常提議在東堂舉行。太極殿東堂歷來可聽政,可奏事,王公戚臣的喪禮亦可在東堂舉行。自祖皇帝朝,便有先例。當初太傅成若敖倘不是情形特殊, 于東堂發喪也是正理。
既有先例,太尉功勳卓著, 德高望重, 衆人皆附議。英奴有意厚葬溫濟之,無奈太尉遺奏懇求一切從簡, 這一點, 和太傅成若敖如出一轍, 兩人皆是先帝朝首屈一指的重臣名臣,素以清廉稱頌于世, 臨終這一程,自然也要走得圓滿。
“氣絕但洗手足,不須沐浴,勿纏足, 皆浣故衣,随時所服。所賜山玄玉佩, 衛氏玉玦、绶笥皆勿以斂。雞籠山土自堅貞,勿用甓石, 勿起墳隴。穿深二丈,椁取容棺……”
這一紙遺跡,當是老臣拳拳之心, “生之有死,自然之理”,太尉是明白人。英奴卻不能真的依其所言行事,仍诏賜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裘,錢三十萬,布帛百匹,并親自臨喪盡哀,規格之高,堪比太傅會葬。
眼前一片缟素,其間年長者置于此,不免唏噓感慨,他們那一代人漸次凋零,所剩時日,不敢細算,宛若風中殘燭,一不留意,便是神形俱滅。
成去非舉目望去,多是少壯子弟,太宗先帝兩朝老臣,為數已不多,不由念及父親……
“大公子,”身後有人靠近前來,打斷他思緒,成去非餘光一動,來人會意,低語道:“您要查的事情都已查清。”
既成的事實,似乎無力更改,江左諸事多半如此。成去非早已料想到那些園子如何從富商手中輾轉到大族名下,而田産又是如何讓普通農戶淪為蔭戶的,他心中清楚,誰人又不清楚呢?
前頭衆人望樞而拜,成去非撩了喪服也跟着一并拜了下去,神情尤為肅穆,當日虧欠父親的,如今,似乎也只能在太尉身上彌補了。當日司馬門前,倘無太尉勞心勞力,聲望加持,他安能速戰速決?
等一行人上了雞籠山,空蕩蕩的秋風掃的四野蒼茫,這裏不知埋葬了多少代人。有新墳,有舊冢,都深深浸在無盡的秋意裏頭。
“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歲暮兮不自聊,蟪蛄鳴兮啾啾”成去非心頭不禁湧上這幾句詩,目光中似乎也染了幾分秋涼。
朝生暮死,天地有隙。
待這一日繁瑣喪禮事了,暮色下來,成去非在半途中就迎上了早在路旁恭候的趙器。
“有當緊的事?”成去非重新束了腰間衣帶,趙器便把他褪下的喪服抱于懷中。
“廬山那邊送來消息,請大公子趕緊去一趟。”趙器看了看四下,湊上前去。
“殿下本潛心聽佛無事,前幾日忽換了衣裳,披上那袈衣,說要舍身于佛,甘心為寺奴,寺裏被吓壞了,攔都攔不住。”
Advertisement
趙器言罷也覺無奈,偷偷瞥了一眼成去非,果真,大公子亦是難以置信的神情,冷冷甩出一句:“荒唐!”
那層怒意只在唇邊含蓄,似露非露,他到底是拿她無法,真是世間女子千百種,偏到他手裏的都不是常人,哪裏都能像虞書倩那般,真真正正的世家姑娘,不偏不倚,又自有其神秀風骨。
換做別人,敢這般瞎折騰,他早一紙休書丢給她……成去非嘴角浮上一絲微苦的紋路,趙器看在眼裏,越發小心提引道:
“來人又語焉不詳,說大公子去的時候最好攜錢財一同前往……”
成去非警覺,腦中一轉,不由冷笑道:“這是敲詐到成家頭上來了?”
趙器面上一陣難堪,江左有自寺院贖身的規矩,世家貴族們常借此道布施錢財給寺院,如今殿下也跟着大行其事,實在是不能說得過去了。更何況,成家同江左任何一個世家都無法類比,大人去世時,府上辦喪事所需皆是宮中賞賜,太傅遺言要薄葬,成府也真的只能夠薄葬。殿下三番五次捐錢,出的是大公子多年俸祿,別人不知,福伯杳娘最清楚不過,外人看成家貴為江左第一門第,可過的卻是精打細算的日子,說出去,又有誰信呢?
想到這,再瞧成去非身上那件舊袍子,趙器眼眶一酸,卻聽成去非又問了一句:
“可說需備多少錢財?”
他哪裏還能忍心說的出口,嗫嚅一陣,被成去非瞧出端倪,略略有了絲不滿:
“何必隐瞞?我早晚得知道。”
趙器只好硬着頭皮,咬了咬牙:“寺裏說殿下乃天潢貴胄,最少得上億錢,小人多嘴一句,這會不會是殿下授意?任他們有潑天的膽子,也不敢來打烏衣巷的主意。”
億錢,億錢,錢都是大風刮來的麽?成去非眼似寒燈,視線一掠,便看得人心尖一凜。趙器見他面上平靜,只是眼神陰郁,也猜不出個子醜演卯來,便在一側靜候。
“回家裏告訴杳娘,把殿下當初陪嫁之物都找出來,全送當鋪典了,太後今上後來賞的那些也通通典當了。”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話鋒裏并無情緒,卻聽得趙器面色一凜:“既是宮中所賜,大公子還是三思而行。”
“你果真變得多嘴了。”成去非淡淡诘責,趙器面上一讪,只好應了聲“是”,清楚大公子到天子面前自有其說辭。
等回到府裏,趙器去尋杳娘,杳娘又另作主張,讓琬寧跟着幫襯,一并清點東西。琬寧不知內情,本因月事身上正不受用,早早盥洗要安置了,見有人來請,只得換了衣裳來了樵風園。
地上正一字擺開幾口大箱子,琬寧剛擡腳進來,不免驚詫,公主平日倒也是清心寡欲做派,宮中所賞貴重器物,皆裝箱落鎖,整個樵風園,當真如雪洞一般,除了那叢叢鳳尾,花卉早被公主命人拔了個精光。
眼前,鎖撬了,箱子也散落一地,琬寧忍不住輕聲詢問:
“這是何故?”
杳娘微微一笑:“還請姑娘勿念,只勞煩姑娘查閱,公主所帶之物是不是全在于此了?”
既這麽說,不知匿着什麽隐情,琬寧不好多問,俯首蹲下來,一樣樣辨認,心底卻思忖着,莫不是府裏遭了賊?不太可能,誰敢來烏衣巷行竊呢?
正打算起身,眼前一抹青影晃過,成去非一角衣襟無聲無息出現在視線之中,琬寧只覺一團亂麻撲面而來,面紅耳赤的,連呼吸都跟着停了。
一想到那雙手在自己身上無禮至極,她便再沒勇氣瞧那雙眼睛,分外局促,渾身都發緊,見禮時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成去非見她這般模樣,也不理會,只吩咐杳娘:
“收拾好,明日着手辦了吧。”
琬寧聽得一頭霧水,眼波四處流轉,等成去非折身離開,才悄悄問杳娘:
“要賣這些東西麽?”
杳娘笑着颔首,把那柄玉如意小心拿綢布裹了。琬寧一怔,公主不在,他怎能随意處置這些東西呢?這玉如意是太後賞的,他這是犯上,琬寧一時有些心急,他這麽聰明的人,怎麽能犯這麽顯而易見的錯誤,豈不罹禍?卻又不敢沖他說,只軟軟對杳娘道:
“禦賜之物,府上不宜……”
一語未了,但聽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殿下親自抄錄的經書,且先不要動。”竟是成去非又折身回來了!他這一出聲,險些把琬寧吓得魂飛魄散,剩下的話悉數咽回,大氣也不敢出。
成去非早聽見她那半句,知道她那點子憨直氣上來了,冷冷橫了她一眼:“賀姑娘這是閑得慌?”
說得琬寧臉一紅,登時明白那句話被他聽了去,斂眉搖首道:“不,不是。”
言罷欠身行禮,匆匆而出。
她步子邁得急,下臺階時一不留神便踩空了,差些跌倒,驚得心底一陣狂跳,這一幕,被随後出來的成去非全看在眼中,冷笑一聲:
“慌張至此,其心有異,你躲個什麽勁?”
他途經她身側,并未逗留,只一壁說,一壁挑着燈籠往前走:
“你想說什麽我知道,我亦不得已為之,用不着你又搬出禮法來轄制。”
這聲音清冷,不帶半分塵俗之氣,讓人挨訓也甘心聽着。
琬寧微抿着唇角,分明是欲言又止的光景,默默跟他身後,借着那點亮光,不經意擡首,便瞧了瞧那襲背影,他着的是便服,上頭繡着藏青色團花,那花紋一路蔓延在眼前,很快便伸到她心裏去了。
成去非是猿臂蜂腰,自然修長醒目。琬寧癡癡盯着他手中的長燈,忽就有了奇想,就是化作長燈也是好的,可被他握于掌間……
少女的心思總古怪了些,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簡直就是暗室欺人,生出這些羞恥的想法,真該挨一頓板子!
“倘以為守着一肚子的君君臣臣,便以為是真的,不過迂腐,這世間的事,利害才是真的,你連這座宅子都沒出過,能懂什麽?雖是姑娘家,毛病卻重得很。”成去非仍提這茬,聽得琬寧舌尖發澀,全然不知該說些什麽好,良久,忽爾擡起了頭,雙眸中波紋蕩漾,有似秋水纏綿:
“大公子誤會了,我只是擔心您……”
猶未了,自覺話裏情意過顯,便又微微抿了抿唇。
天上幾縷流雲散盡,月光便洩下來,清如白銀,襯着纖簾樹影,衰草中秋蟲低奏,倒宛若密雨連綿。兩人不覺已行至木葉閣,成去非轉過身子,借着月色,借着燈火,又看見她低首的模樣,白玉般的脖頸隐隐現出一小截,像是書裏的斷章一樣空着。
有些東西,越是藏掖,越是欲蓋彌彰,成去非伸出手輕輕牽她至身側,不管她身子陡然一顫,只低笑說:
“我只當阮姑娘動不動就拿聖人轄制別人,原也有女兒家的心思,”他聲音越發低下去,幾乎又是貼着她的耳畔,一陣酥麻直直碾過來。
“我讓杳娘送去的東西,可曾領會?”
琬寧紅着臉稍稍仰首看他:“是那首《同聲歌》?”
有一日,杳娘忽來木葉閣,送的居然是一幀樂府,她認出是成去非的字跡,大感意外,一路讀下來,看得面紅耳赤,裏頭是新婦口吻,他給她看這個做什麽呢?再仔細品一品,方體會出些別的意味來。
“大略懂一些。”她赧然輕語,成去非遂順勢放低了身子,倚着後頭欄杆,把她往懷中攬近些,眉頭微挑:
“說給我聽聽,你都懂什麽了?”
“此詩寄興高遠,以喻臣子之事君,同《離騷》芳草美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琬寧忍着底下不适,依然認認真真回着他的話,成去非漸漸聽得目中凝霜,冷冷哼笑一聲,随手便甩了長燈,一個攔腰抱起她就往木葉閣大步走去。
“看來我不親自教你,你是永遠也不會懂了。”他冷冰冰的聲音,堪比上頭一輪秋月,琬寧不知哪裏說錯了話一下惹怒了他,吓得臉色慘白,只死死抓着他前襟,唯恐他一丢手便能摔爛了她。
房門是被成去非一擡腳跺開的,驚得裏頭四兒忙循聲相看,見眼前情形,先是怔了剎那,很快回神,忙不疊反身就跑了出去,也沒忘給掩上門。
懷中身子輕盈如風,成去非絲毫沒費力氣,徑直往床上一扔,虧得被褥柔軟,琬寧只覺身子一蕩,并未吃痛,房裏是四兒新換的燭火,燈花壓得低,成去非一口氣吹滅了它,轉而便欺上這具身子。
室內頓時煙了半邊,唯獨窗格那裏仍滲着綢緞一樣的月光。
“你倒是小小年紀,就變得跟那些老學究一樣無趣?”成去非一手托着她的後頸,一手順着她那蝴蝶骨往下探,琬寧細細嗚咽一聲,被他壓得直往綿軟的被褥裏深陷,他的指尖涼,游走到哪一處,哪一處便抖一陣。
她只覺喘不過氣,溺水般胡亂翻卷着床褥。
成去非深煙的眸子中忽掠過一絲狠厲,在她肩上又啃又掐的,疼得琬寧淚花亂轉,平日裏晶瑩的一雙眼目更見嬌怯,恍恍映着另一方天地。
她越是無半分反抗的力氣,成去非越不肯放過她,她的唇瓣濕軟,卻青澀無比,只覺火熱的舌尖闖進來,尚不知如何回應他那團已不肯囚在牢中的火。成去非一壁狠狠吻着她,一壁沉了狼腰,腦中盡是些沉睡已久的花樣,打定主意要拿出來折騰她。
無意間碰到她的臉,才知道那漲紅的小臉上早滿是水漬淚痕,成去非替她吻了去,抽出口氣:“你哭個什麽……”他忍得厲害,這句話不似平日的穩,有幾分飄忽。
琬寧難受得快要窒息,抽噎着從胸腔擠出半句:“我身子不受用,您……”
剩下的話被他堵了回來,只聽那暗啞的聲音往心尖裏直鑽:“我會讓你受用的……”說着一只手便穿過她亵褲,修長的手指深深探了下去。
指肚瞬間被一股溫熱粘稠裹住,成去非心頭微震,一下明白過來她話中含義,抽出手來,一股淡淡血腥一并帶了上來,他就着月光看了看手掌,再看琬寧,眼前人已覺羞恥至極,把臉埋在被褥裏遮去了大半邊。
成去非強迫着她看着自己,捧起這張星眼迷亂的臉,再次吻了起來,他實在太過用力,撞得她整個人都在往下墜,指尖鮮血不覺抹了她滿臉,成去非卻仍恨不能嗜血見骨,剝皮噙肉,抓起她那只笨拙的手,便往自己身子底下送過去。
逼着她握住他那情欲的權杖。
似乎只有這一刻,他這個人才是熱的,此刻,像是一只仍穿着衣裳的獸,琬寧哽咽聲漸重,無比委屈哭出聲來:
“您不能這麽對我……”